第8章 傻子
下午放學的時候,一貫慢慢吞吞收拾東西的裴向陽動作奇快,幾乎是下課鈴聲一響,就背起書包和林強往外跑了。
賀笙看着裴向陽跑的比兔子還快的背影,糾纏了他一下午的煩躁感飙升到了頂峰。
之前為了跟蹤自己,小結巴總是走的比他晚。等自己離開,才會鬼鬼祟祟地跟在他身後,像個變态一樣。
最好笑的是,對方還自以為藏得很好,沒有被自己發現。
簡直蠢的無可救藥。
可是今天,小結巴居然就這麽跑了。
賀笙的手指不自覺攥緊,等他意識到自己愚蠢莫名的動作時,一個激靈收回了所有的思緒。
他差點忘了,裴向陽和誰都好,無論是林強,還是徐麗麗,甚至和鄭凱東,也能說上幾句話。興許,自己不過是他生活裏古怪的調味劑罷了。
呵。果然,和蠢貨呆在一個太久也會變蠢的。
這還是大半個月以來頭一次只有自己一個人回去,賀笙猛地停下腳步,回頭。
之前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身後的小結巴會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一樣躲起來。滑稽極了。
可是這一次身後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賀笙垂下眼睑,手指無意識捏成了拳頭。
短暫的沉默過後,賀笙再次擡起頭,眼底又是死水一片。
他的人生裏,見過太多這種突如其來的帶着憐憫與試探的短暫的“好奇”與“善意”。
根本堅持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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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是自我滿足的僞善而已。
想證明自己和欺負他的那些人不一樣,想證明自己是一個“好人”。
可是很快,只要他露出一點獠牙,那些人就跑的比什麽都快。随後反過來也踩他最狠。
規避受傷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對任何人或事情抱有期待。
賀笙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麽純粹的善意與同情,哪怕是個傻子,也會有認清自己真面目,而厭倦的一天。
回到養父母家,賀笙重新站在冷冰冰的鐵門前。
第一次挨打回家的時候,賀笙覺得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扇鐵門更可怕的東西。可是時間漸漸久了,挨打也成習慣。□□的痛楚與感知都變得麻木。只是每次站在這扇門前,他一眼望見的,依舊是掙脫不掉的深淵。
鐵門咿呀一聲打開,賀笙推門進屋。
窗簾拉着,只留出一條縫隙,可以勉強看清屋內的情況。因為不常通風,導致在高溫幹燥的夏季,屋內依舊顯得有些潮濕。
水池裏的碗一直沒有人洗,在夏季的高溫下很快散發出異味。
四處都是腐敗的肮髒的氣味,就和這個家一樣。
賀笙在玄關換鞋,走到水池去洗碗,水聲在死寂的黑暗裏格外醒耳。
客廳傳來酒瓶落地的聲音。
賀江在外面賭了好幾天,身上的錢全部輸光了,這才肯回家。他從早上開始就在家買醉,醒了喝酒,醉了就睡。
賀江被水聲吵醒,他熟練地将手裏的酒瓶向賀笙砸去,“狗日的雜種,吵你爹睡覺!”
酒瓶沒有砸中賀笙,啪的在地板上炸開。
喝的醉醺醺的男人踉跄着站起來,随手解下皮帶走近賀笙,“你他媽的還敢躲!我讓你躲!我讓你躲!”
皮帶一下下落在賀笙的身上,他被打得渾身抽搐,躺倒在地。可是一直咬着嘴巴,一聲都不肯吭。
裴江又踹了兩腳,将賀笙踢到牆面上,他的後背狠狠撞擊,發出沉悶的聲響,“媽的老子撿回來個啞巴!晦氣!難怪你媽和別的男人跑了!”
昏暗之中,賀笙慢慢擡起蜷縮的背,他的一雙眼睛如狼似虎,直勾勾盯着男人,在這情境下顯得尤為的亮。賀江居然被這眼神吓退了一瞬,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揪住賀笙的衣領,把人從牆面上拽起來,“誰讓你他媽用這種眼神看老子的!”
屋外走廊的感應燈随着毆打聲明明滅滅,一扇鐵門,隔絕了光明與黑暗兩個世界。
·
另一邊。
裴向陽聽林強說,因為學校購置了一批新的運動器材,之前的那一批會被淘汰處理。他們早一點去倉庫,運氣好能夠拿到幾樣東西。
林強在前面跑,邊跑邊說,“昨天我看鄭凱東拿了個排球回去呢。”
“季老師說了,我們不拿的話就要送去處理了,你快點,再晚一點就沒有了。”
裴向陽和林強一起跑到倉庫那裏,剛好碰到體育老師在整理倉庫。
林強拿到了一副半舊的羽毛球拍,裴向陽要了一個小皮球。
接觸過籃球之後,大家都已經看不上小皮球了,林強問,“裴向陽,你拿皮球幹嘛,這皮球都很舊了。”
皮球雖然比不上籃球,但好歹能打。裴向陽想,賀笙雖然不說,但是肯定也是想和大家一起打球的。否則他不會頂着太陽也要坐在操場邊上。等他撿了這個小皮球回去,就能和賀笙一起打球了。
裴向陽抱着小皮球開開心心地回家,吃過晚飯後乖乖在房間裏寫作業。
他一手握筆寫作業,一手抱着小裴钰。
自從上次裴向陽說不想留級之後,方雅蘭也發現了自己這個兒子的變化,她想把裴钰抱出去,“不要打擾哥哥寫作業。”
可是小裴钰一離開裴向陽的懷抱,就開始又哭又鬧,非得粘着裴向陽。
他可憐巴巴地攥着裴向陽的手指,奶聲奶氣地問,“哥哥也不想要钰钰嗎?”
裴向陽的心都要被他軟化了,他又把裴钰抱回來,裴钰當下又喜笑顏開。
寫完作業之後,裴向陽看了一會兒時間,想着賀笙就算去了他媽媽那裏,也應該回來了。
趁着方雅蘭帶裴钰去洗澡的時候,裴向陽抱着小皮球往賀笙養父家裏跑。
他們在一個小區,很快就到。
這是裴向陽第二次來賀笙家裏,說實話,他的心裏其實有點怕賀江夫婦,可是想和賀笙一起打球的心願還是戰勝了恐懼。
他希望,哪怕只是一分鐘,也能把賀笙從那個令人窒息的家裏拽出來。
裴向陽抱着皮球,心情忐忑地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賀笙,裴向陽心裏不自覺舒了一口氣。雖然因為前世的事情還是很怕賀笙,但是面對九歲的賀笙,總比那對喪心病狂的夫婦來得好。
屋內沒有開燈,半開的門擋住了大部分的光線。賀笙站在黑暗中,裴向陽看不清賀笙的表情。
可能是受恐懼所致,他的心跳的有些快。即便站在門口,也感受到了壓抑的氛圍。
裴向陽不自覺咽了咽口水,他努力讓自己露出一個笑容,對着賀笙說,“我、我來找你、你打,打....”
“球”字還沒有說出口,他突然被震住,一時之間失了聲。
寂靜之中,裴向陽瞥見賀笙臉上兇狠的表情。
這表情不自覺讓他回想起上輩子冷血殘酷的成年賀笙。
突如其來的恐懼讓他的牙關都開始打顫,被刀刺過的胸口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賀笙直視着裴向陽的眼睛,在瞥見對方眼底的顫抖和恐懼時,心底的情緒像是抵達了臨界點,只是他的聲音依舊鎮定冷酷。
賀笙說,“聽不懂人話嗎,滾遠點,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