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胳膊肘往外拐
001
休整一天一夜之後, 第二日,衆人護送着大寧的使團,一路向着京城而去。
途中費了些時間,不過一路下來倒并未在遇見之前的行刺事件, 十分的順利。
使團迎着瑟瑟秋風進入京中時,城中衆人已換了秋衣, 與許君上一次離開這裏時截然不同。
使團進城後,前來迎接的許瀾領着一衆人在城門口接上後, 便先帶着衆人去暫住的別宮。待到大寧使團的衆人休整好,稍晚些時候他才會安排衆人進宮面見聖上。
許君一路跟随鬼面将軍, 看着他把那些大寧使團的人護送至別宮, 确定衆人住下後,這才收了兵讓随之回來的騎兵全部退到城外駐紮。
鬼面将軍在京中并沒有自己的府第, 所以他每一次回京都是住在宮中,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宮中有他單獨的宮院,陶馳等人要跟随鬼面将軍, 所以也都暫住在那別院中, 許君卻是不知如何。
鬼面将軍所居別院門口, 一個太監恭恭敬敬傳達了皇上的意思,“稍晚些時候皇上接待大寧使團的人, 還請将軍務必到場。”
鬼面将軍對這種宴席之事素來不喜,他并未應下, 只揮了揮手讓那太監離開。
許瀾進了宮, 替大寧使團的人安排了住所後, 立刻便又忙碌着安排準備接待宴席的事情,他雖然從許君身邊路過幾次但一直沒有機會與許君說話。
許君亦是如此。
不過看着他爹爹無事,許君不由松了口氣。
之前收到那封寫着‘速回’兩個大字的信之後,許君一直有些擔心家裏是否出了事,如今回來見家中尚且無事,他自然放心不少。
鬼面将軍暫居別宮中,那些太監和大寧使團的人全數離開之後,陶馳等人松了口氣,各自去了自己曾經住過的房間。
鬼面将軍并未離開,他站在門口的許君面前,看着望着門外憂心忡忡的許君,“你要回家去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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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君點點頭,既然回來了,他想回家看看他娘親還有爹爹。還有之前那封信的事情,他也有些擔心。
見許君點頭,決意要走,鬼面之下的人到了嘴邊的話說不出口。他這裏留了房間給許君,若是許君想住在這裏,亦可。
“謝謝将軍一路照顧。”許君抱了抱拳。
“嗯。”鬼面将軍輕語,他看着許君放在一旁的行李,難得主動開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許君搖頭,他剛剛進城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家裏的人在路旁張望,想來應該是他爹爹、娘親派來接他的人。
話說完,許君便到一旁拿了兔子還有行李,一個人有些辛苦的向着宮門外而去。
鬼面将軍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看着許君走遠。
自許君入營以來他從未與許君分開過,雖然兩人居住的地方并不近,但都屬同一營地。如今雖然知道許君只是回家,但他心裏還是莫名的有些失落。
許君背着行李提着兔子,在前面小太監的帶領之下,慢慢的向着皇宮外走去。
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時,迎面有一個年輕太監帶着一群人走了過來,為許君領路的小太監見狀往旁邊讓去,許君見了也連忙學着。
這宮裏頭的事情,他知之不多。
“你就是許君,許尚書之子?”那年輕太監走到他身旁時,停下腳步。
“是。”許君趕緊應下。
年輕太監上下打量了許君一會,見許君背上背着行李手裏頭提着兔子,眉頭輕輕蹙起,“把東西交給他們,你跟我來吧!”
許君看着上前來拿走自己行李和兔子的那群太監,有些茫然,“要去什麽地方?”
許君莫名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因為如果是他爹爹叫人來接他,定然不會叫這些太監。
“去了你就知道了。”年輕太監話說完,便順着走廊往回走。
許君正要說話,一旁已經有太監上前來一左一右地架着他,把他往前半拉半推的帶走。
“公公?”許君哪裏見過這架勢。
“皇上要見你。”年輕太監該是見許君似乎被吓到,多說了一句。
許君聽了這話卻并沒有放心下來,反而是越加的不安。他與皇上從未有過交集,甚至是就連見面都只遠遠的偷瞥過兩眼,如今皇上為何要見他?
大寧使團暫居的別院外,正忙碌着的許瀾在自家下人的示意下,走到無人的角落。
許瀾才一站定,一旁的下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沖上來說道:“老爺,小少爺不見了。”
許瀾眉頭一皺,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湧現,“怎麽不見了?”
“鬼面将軍帶人去了別院後,我們的人就一直在宮門外等候少爺出來,等了許久一直不見人,直到剛剛有太監把少爺的行李送了過來,可少爺的去向那些人卻不說……”
“托人找了嗎?”
“已經找了,家裏也派人去問了,小少爺并沒有回家。”沒接到人,那下人有些急了。
這宮裏頭可不比外面,若是小少爺走錯了路進了不該進的地方,或者惹了不該惹的人,就連他們老爺大概都無計可施。
更讓衆人擔心的是,他們少爺聰明,一般不會犯這樣的錯,可如果不是他們少爺自己亂跑,那他哪裏去了?
許瀾也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遠處那些大寧使團的人,終還是決定先去找許君。
這宮裏頭,能夠不聲不響就把人帶走的人只有一個,可他實在想不明白那人帶走許君的原因。
除非……
許瀾先去了一趟宮門口見了自家的下人,确定許君并沒有往這邊來後,他才又進了宮,向着鬼面将軍居住的地方而去。
到了宮殿門口,許瀾被鬼面将軍手下士兵攔在外面,他托了人進去傳信求見,沒多久之後,鬼面将軍快步走了出來。
“出什麽事了?”鬼面将軍原本正在屋中休息,聽說許瀾找來,他立刻便聯想到了許君。
“請問将軍可曾見過小子許君?”
“許君剛剛已經出宮去。”
許瀾臉色凝重,不複以往的謙恭淡定,多了幾分急促不安,“許君至今未歸家,将軍可曾見他與什麽人走了?這宮裏不比外面,小子年幼,若是走岔了路冒犯了什麽人就不好了。”
“沒回家?”鬼面将軍一顆心沉下。
“他的行李已經被送至宮門口,可人卻不見了。若将軍不知,那在下先且告辭。”
許瀾确定許君不在鬼面将軍這裏之後,臉色又難看了幾分。他已經猜到許君大概是被什麽人帶走,又帶到了什麽地方。
皇宮中,大榆皇上晉祁所居宮院裏。
許君被那年輕太監帶進了一個宮殿之後,便被安置在了偌大的宮殿中等候。
宮殿內,其餘的太監各自褪去,只剩那年輕太監規矩站在一旁。
許君乖乖跟着他站在一旁,已一動不動地站了半盞茶的功夫,站得腳都有些酸了。
就在許君越發的不知所措時,另外進來一個太監,他到那年輕太監的身旁與他低聲說了些什麽,那年輕太監便帶着許君出門往旁邊去。
許君想問到底去什麽地方,可見那年輕太監似乎并不準備說話,他又安靜下來。
片刻後,兩人在一處守衛森嚴的房門前停下。
房門自裏面被打開,那年輕太監退到一旁站到門邊,“進去吧!”
許君緊張地看了一眼那年輕太監見他不準備跟着自己進去,他這才擡腳邁過門檻,慢慢的向着裏面走。
他一進屋,那房門又被人從外面關上。
房門合上的聲音很大,許君吓了一跳。
待到許君雙眼适應了屋中的光線,他才看清楚,這該是一處浴室。浴室奢侈大氣,也空無一人。
皇宮之中,守衛森嚴之處,又是這般的仗勢,這當是皇上晉祁的浴室無疑。
可皇上要見他,為何要在這浴室當中?
“進來。”從前方左側傳來一道聲音。
許君聞言,連忙順着聲音走了過去,到了地方他才發現那房間後竟是一處大水池。
水池中蓄滿了溫水,水霧淼淼,晉祁站在水池前,正低着頭解身上的腰帶。
許君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片刻之後,前方傳來水聲,晉祁已經入了水。
“感覺軍營的生活如何?”晉祁的聲音又傳來。
聽着那低沉舒适的聲音,許君毛骨悚然,“回皇上,挺好的。”
“我聽說鬼面将軍對你很好。”
許君手心溢出一層薄薄的冷汗,邊關在千裏之外,身處皇宮當中的晉祁如何‘聽說’邊關駐軍裏的事?
“我還聽說你見到一個與朕有幾分相似的人。”晉祁道,“朕有些好奇,你說來聽聽。”
許君不言語,那封家書,皇上定然看見了。事到如今,他已經猜出這人找他的目的。
鬼面将軍在軍營當中一直都以鬼面示人,從未對人露過臉。沒見到鬼面下那張臉之前,許君一直覺得是他有難言之隐,見到之後他就明白或許是不得不為之。
“擡起頭來。”
許君聞言,擡起頭來。
晉祁已經坐到了水池當中,但他并沒有整個人陷入水中而是讓整個背都浮現在外,也讓許君只一擡眼,就能看清楚他背上那些醜陋不堪數不盡數的傷痕。
晉祁的背上有着許許多多老舊的傷痕,看那樣子像是被懲罰所致。
許君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
皇家的事情他不該管也輪不到他管,不過晉祁身為皇子,為何身上會有這麽多傷痕?
“你知道這些傷痕是哪裏來的嗎?”
“不知。”許君低下頭。
“這些傷痕都是李妃還有她兩個兒子一點一點烙上去的,拳打、腳踢、鞭子、板子,但他們最喜歡的還是烙刑。”晉祁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聽着那語氣平淡無波的話語,許君卻是忍不住縮着脖子有些怕,他最是不喜歡血肉模煳的場面。
“所以朕登基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們全殺了,用他們最喜歡的方式。”晉祁冷冷回過頭來看向許君,“不過你知道嗎,朕登基後殺的第一個人并不是李妃,而是冷宮中的齊妃。”
齊妃,寄養在李妃名下的皇子晉祁生母,在晉祁五歲時被打入冷宮,具體原因不得而知。
002
許君不知,晉祁卻準備告訴他。
“你知道李妃為何被打入冷宮嗎?”
“不知。”
當年的事情從未有人提起,宮中的人不說外面的人不知,都只說齊妃惹怒了先皇。
“因為當初她與人偷情通奸,不忠不貞,甚至還懷有一子,皇上得知此事大怒之下把其打入冷宮。”
許君聽着那話,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鬼面将軍。
被抹消的名諱,禁忌的存在,從小便帶上鐵面。若那孩子便是鬼面将軍,許君倒是有些明白他之前說過的那些話。
“做了皇上的女人,與人通奸卻還活着,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許君不言,他已猜不透晉祁與他說這些到底是什麽目的。
“因為這一切在發生之前先皇就已經知道。齊妃是皇上親自從宮外帶回來的農家女,很得聖寵,可奈何她無權無勢。李妃醋意橫生,所以才有了後面的事情。”
當初的皇上根本無法撼動李家的權勢,所以他明知道這一切就要發生,卻無法做任何的改變,他甚至還要裝作不知。
齊妃懷孕後被打入冷宮,幾月之後生下一子,那人無姓無名,甚至是宮中都無人知。晉祁則被李妃以不忍心的名義領到膝下。
晉祁從記事開始就一直跟随在李妃身邊,他名義上是李妃心慈領回的兒子,事實上卻是一個出氣包,但凡是李妃在任何事情上有了不順,都會拿他當出氣筒。
他小時候一直恨李妃,恨之入骨的恨,他以為這世上不會再有另外一個讓他更恨的人,直到他有一天見到了他母妃,齊妃。
也是那天,他見到了那個名義上該是他弟弟,卻被他生母帶上鐵面用鐵鏈拴在屋內當畜生養的人。
那時候,他已經七歲,可他卻連走路都走不好,滿身傷痕甚至不會說話,整個人就如同一條狗,只知道吃睡和滿地拉撒。
當年齊妃與人通奸的事情被李妃揭穿之後,齊妃一直不願意說出當初那男人。
她原以為事後那男人定然會有所作為,可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她出事之後,那男人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男人的冷漠,李妃的設計,宮女太監的奚落嘲諷冷漠,這些把被關在冷宮當中的齊妃逼得變了模樣,她變得嫉世憤俗變得滿心仇恨。
那一次見面,齊妃拉着晉祁說了許多,說那男人的不是,說李妃的不是,說皇上的不是,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不斷讓晉祁為她報仇。
她憎惡那個被她生下來的野種,恨那個男人憎惡她毀了她原本的生活,也憎惡皇上,更加憎惡李妃。
那之後,晉祁也确實是做到了。
他殺了李妃最疼愛的兒子讓她痛不欲生,殺了李妃,殺了先皇,不過他最先殺的人卻是齊妃,那個本該是他母親,在大局已定他去冷宮時還以為自己能做上皇太後的女人。
她與外人通奸,自己犯了錯卻要讓他們來承受。虐待她自己的骨肉不說,甚至還有臉說自己無辜。
當初那個男人,晉祁一開始并不知道是誰,直到他解開了那鐵面,看到了那面具之下與他自己相似的臉,看到了那張與李妃相似的臉!
他越長大越與李妃相似,宮中雖有不少人都在說,但并未在意,只當是跟在李妃身邊便與她越來越像。
但看到那鐵面下的那張臉後,晉祁立刻就明白了。他母妃生前維護的那個男人,是李家的人。
更讓他背脊發寒的是,他那張越來越與李妃相似的臉……
皇上的血脈,卻與李妃的娘家人相似。
如此可笑的結局,讓晉祁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接受。他殺盡了李家的人,原本以為報仇雪恨了,結果卻發現自己身體裏流的可能是李家的血。
“或許,這天下早已經不是晉家的天下。”晉祁幽幽道。
站在一旁,許君額頭上已滿是冷汗。
許君未見過先皇,可是見過晉易。晉易與晉祁有幾分相似之處,若按照晉祁所說他和鬼面将軍都不是先皇的血脈,那兩人的生父……
“這件事原本只有你爹知道,現在你也知道了。你說,我該怎麽辦?”
晉祁幽幽的聲音再次響起,只這一次,那聲音中帶着明顯的殺氣。
許君垂首站在原地,手腳冰涼,整個人如置冰窖。他未曾想過,那面具之下會隐藏着這樣一個驚天大秘密。
他以前一直覺得他父親想要淡出朝堂是因為怕功高蓋主,怕引來晉祁的殺意,卻從未想過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竟是因為他父親握着晉祁的把柄。
水中的晉祁也沒再說話,他洗漱完,自己到一旁穿了衣服,然後坐到了一旁看着許君。
許君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他告訴了你多少?”晉祁問。
“将軍他……什麽都沒說過。”許君知道,如今這個時候即使他這麽說,晉祁也根本不會相信。
更何況,他已經看過鬼面将軍那張臉,就已經招來了殺意。
若是讓外人知道,當今皇上晉祁有着一張與當初齊妃與人私通生下的孩子的臉相似的臉,怕是早些年見過李家人的人,或多或少都能猜出些什麽來。
若是讓這天下的人知道,大榆已經落到了李家的人手裏,那這天下怕是又要亂了。
“沒說?”晉祁笑了,“這倒像是他的性格。”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在門外的那年輕太監的聲音傳來,“皇上,鬼面将軍正闖入宮裏。”
坐在上方的晉祁挑眉,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房門就已被人踹開。
鬼面将軍大步上前,他站到了許君的身邊,拉着他把他護在身後。
“皇上!”外面有不少士兵沖了進來。
鬼面将軍之前求見皇上,門外那太監總管以皇上有重事商談而拒絕,誰曾想,鬼面将軍會突然動手踹開房門。
“行了。”晉祁制止那些人沖進屋內想要制服鬼面将軍,“都出去。”
衆人不疑有它,皇上素來對鬼面将軍大度縱容得過份。
待到所有人離開,房門再次被關上,鬼面将軍這才看向身後的許君,“你沒事吧?”
許君看了一眼晉祁,搖了搖頭。
晉祁笑笑,一旁的鬼面将軍卻在看到許君額頭上的冷汗之後,回頭看向了晉祁,“你做了什麽?”
被質問,晉祁面露委屈,“我能做什麽,我不過是和他談談。”
鬼面将軍不理會晉祁,又回頭看向許君,他眼中的擔心關切之意溢于言表。
“将、将軍……”
看着眼神閃爍的許君,鬼面之下的人眉頭皺起。他又回頭看向一旁的晉祁,晉祁卻對他做了個無奈聳肩的姿勢。
鬼面将軍喉頭一陣幹澀,許君如今知道了那些事,定然不會再喜歡他了。
“我們回去。”鬼面将軍牽着許君,帶着他往門外走。
“站住。”晉祁叫住兩人,他臉上已不見笑容,“你确定要讓他走?”
許君聞言,本能地握緊了鬼面将軍的手,他不想留在這裏。
鬼面将軍沒說話,帶着許君徑直出了房門,向着宮外而去。
兩人一出宮門,等在門外的許瀾便沖了過來,“你沒事吧?”
“我沒事,爹爹。”
許瀾确定了許君的安全,回過頭看向一旁的鬼面将軍,剛剛鬼面将軍聽說許君可能被帶走後立刻就沖進宮裏找人,如此緊張,這讓他心情頗為複雜。
別人不知道這鬼面将軍的身份,他卻知道。
他原本同意讓許君去這人那裏做賬房,根本就未曾預料到這兩人關系會如此之好,他原本不過是想讓許君遠離宮中。
“謝謝将軍。”許瀾抱拳。
見到許瀾,許君這會兒也恢複了些,他連忙回頭看向身後的鬼面将軍,“謝謝将軍。”
鬼面下那雙眸子一直幽幽地盯着他,見他生疏地抱拳道謝,他心中一緊,莫名的難受。
“有我在,晉祁不會動你。”鬼面将軍不知道是在與面前這個人保證,還是在保證給自己聽。
聽到鬼面将軍這話,許瀾與許君兩人均是一愣。鬼面将軍卻沒在做停留,深深地看了一眼許君之後,轉身向着皇上居住的浴室而去。
他原本不願意讓許君知道這麽許多,也不願意讓他參與到這件事情當中來,如今許君已然知道。
若接下去許君不願意再去軍營,他也不會奇怪。畢竟那樣的事情,大概沒人會願意深陷其中。
更何況,許君如今該是要覺得他惡心了。
禁忌的存在,又偏巧有着那樣不容于世的身份,更是渾渾噩噩的如同畜生般度過了那麽幾年時間……
浴室當中,晉祁看到去而複返的弟弟并不驚訝,他依舊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剛剛坐的位置,只看着進屋來的鬼面将軍。
“不要動許君。”鬼面将軍進屋,開門見山。
晉祁臉上的笑容僵住,他可憐巴巴地望着面前胳膊肘往外拐的鬼面将軍,仿若被抛棄了一般。
自從他把這人從那冷宮當中帶出來之後,一直悉心教導,教他走路,教他說話,教他吃飯,教他識字讀書,能做的他都做了。
如今好了吧,人長大了,就這麽胳膊肘開始往外拐了。
003
“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
鬼面将軍眸光一冷,“我讓他知道的。”是他自己摘下的面具,許君并沒有強迫他。
晉祁噎住,他幽幽地看了鬼面将軍一眼,失望得一邊搖頭一邊嘀咕,“弟大不當留啊,留來留去留成仇……”
宮外,許瀾找到許君之後,又回大寧使團那邊把事情交代了清楚,這才帶着許君回了家。
回了家,許君還沒來得及坐下,許瀾便已讓他去書房等着。
進了書房,許君乖乖的找了凳子坐着等着他爹過來。
之前從晉祁那邊知道的事情太多,他現在還有些渾渾噩噩。一想到鬼面将軍小時候那些經歷,他心裏便一陣陣的不舒服。
許瀾進屋見到許君望着自己的手發呆,他走了過去,“在想什麽?”
“爹爹。”許君做錯了事,見許瀾望着自己,他自責地低下頭去。
這件事因他而起,如果不是因為他招惹了鬼面将軍,事情也不會發展到如今這一步。
“你和他……”許瀾本想說教,可看着面前愧疚地低着頭的人他狠不下心,只好放柔了語氣問道:“你們到底怎麽回事?你怎麽知道他和皇上長得很像?”
“就是那麽回事了……”許君玩着手指頭,“他把面具取下來,我就看見了。”
“……”許瀾不說話,只看着面前的人。
許君不是那種任性妄為的性格,他的兒子他清楚。
他們許家如今的狀況許君也清楚,許君不會特意去招惹鬼面将軍,即使是喜歡了,他肯定也會遲疑。
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所以才讓許君說什麽要娶那鬼面将軍,還與他糾纏不休。
許君偷偷擡頭看了一眼許瀾,他最怕他爹爹生氣。別人生氣又吵又鬧又罵,可他爹爹生氣卻只是靜靜看着他,但就是這樣他反而心虛的厲害。
“就是喝醉了酒,然後我醒來他就變成你兒媳婦了……”許君頭垂得越來越低,聲音也越來越小。
聽着許君那心虛委屈的話,原本板着一張臉的許瀾一張嘴微微張開,面露震驚。
許君把鬼面将軍給……
“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之前慶功宴。”許君低聲道。
“慶功宴?”許瀾立刻就想到一件事,“之前他在宮中大肆查找的人,就是你?”
當初鬼面将軍在慶功宴之後查了宮裏所有的人,甚至連文武百官都被叫去問過好幾次話,因為有皇上在背後撐腰,所以百官不敢明說,但是私底下卻也議論不少。
衆人紛紛猜測,鬼面将軍到底在查什麽。
說法有很多種,有說是宮裏有刺客的,也有說是丢了東西的,但無一人想到竟會是因這種事情!
許瀾更加沒有想到鬼面将軍要查的人竟是他面前的人,竟然是他自己的兒子!
“他知道嗎?”許瀾問。當初鬼面将軍一直調查不休,最近一段時間安靜了不少,可是依舊沒有停下。
如果鬼面将軍知道那個人就是許君,定然不會再繼續查下去,除非他還不知道。
許君搖了搖頭,在他父親面前說起這些,他羞紅了一張臉,可臉上更多的卻是忐忑。
他知道他做錯了事情,為家裏惹來了不小的麻煩,如今又知道了那鬼面将軍的身份,更是讓這麻煩變得無限大。
許君低着頭,他抿着嘴努力不怕,他知道他爹爹肯定會生氣,所以即使他爹爹打他他也不會躲開。
許久後,許瀾卻又問:“這件事情還有誰知道?”
許君再搖了搖頭,如今知道的大概只有他自己。諸小瑾大概知道些,不過應該不會說。
許瀾看着許君,他是舍不得打罵這孩子,可還是忍不住長嘆一聲。要怪也只能怪他,只能怪這孩子太像他,連酒品差也都遺傳了去。
許君偷偷擡頭看了一眼許瀾,又快速低下頭去。
“以後你不要去軍營了。”
“可是我想回去。”許君急了。
“你回去做什麽?”
“可是……我賬房的事情還沒做完。”
“那件事情我會處理好。”許瀾看着許君,眉頭蹙起。
許君嘟着嘴,他想回去。
“那件事情若是無人知道,你就裝不知道。”許瀾又道,“撇清關系。”
許君悶悶不樂,門外卻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随之而來的還有一道不甚溫柔的女聲,“許瀾,你給我開門。”
聽到門外的女聲,許瀾身體一僵。
“開門!”門外的人兇巴巴。
許瀾看了一眼許君,又有些頭痛地看了看被敲得直響的房門,走上去打開房門。
“你來這裏做什麽?”許瀾看着面前的夫人。
“你剛剛說什麽?”許夫人紅着一雙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許夫人比許瀾要年輕些,長相算不得天姿國色,不過大家閨秀的氣質讓她看着格外的親和溫柔。
“夫人,我和他說事情呢,你這……”
“什麽叫撇清關系?”許夫人眼眶紅彤彤的,“你當初就是這麽想的?”
許瀾身體又一僵。
許君偷偷擡起頭來看了一眼他許久不見的娘親,還有他爹爹,當初?
見許瀾不說話,許夫人傷心了,她紅着眼眶抿着嘴,委屈萬分地推開許瀾,“當初要不是因為我懷孕了,你就不準備負責了是吧?”
“為夫沒有。”
“那你是什麽意思?”
“夫人……”
許夫人轉身跑開,一邊跑一邊抹眼眶,似乎被氣哭了。
許君見着他娘被氣哭,立刻也跟着紅了眼眶。
許瀾見着這一大一小兩個人都眼眶紅紅的,霎時間亂了分寸,他回頭吩咐了許君一句別亂跑後連忙追出門去。
許君逃過一劫,他小跑着扒拉在門上,看着在院子盡頭說着什麽的他爹爹和娘親,努力的伸長了耳朵想要偷聽,不過因為距離太遠什麽都沒聽到。
宮裏,鬼面将軍坐在大殿中,無聲的目光幽幽地看着晉祁批閱奏折,晉祁則是無動于衷似的繼續批閱奏折。
兩人維持這樣的姿勢已經有許久的時間,一旁的太監都已經被兩人吓出了一頭的冷汗。
許久之後,直到晉祁把奏折都批閱完,揮退了所有的人,他才頭皮發麻地擡起頭來看向屋內坐着的人,“你到底想幹嘛?”
“不能動許君。”
“我是你哥!”
鬼面将軍不為所動,大有晉祁今天不答應他的要求,他就不走了賴在這裏的架勢。
見鬼面将軍如此,晉祁氣得吐血,不過轉念一想後他又道:“那你告訴我之前慶功宴發生了什麽?如果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我就考慮考慮不動他。”
“晉易那邊的事情你不是知道了?”
“你真的被人下了藥?”晉祁驚訝。晉易那邊的事林緒彙報給他過,具體的卻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曾經向鬼面将軍動過手。
鬼面将軍不說話。
晉祁臉色難看起來,當初是他召這人回來開的慶功宴,沒想到卻在慶功宴上出了事情。
“你怎麽不早說?”晉祁問,如果早知道這人是被晉易下了毒,他絕不會讓晉易死得那麽幹脆,他絕對會讓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鬼面下,只一雙幽幽黑眸望着他。
“行,你說了算,不動許君就不動許君。”晉祁服軟。
晉祁看着面前的人,神情頗為複雜。
當初他把這人救出來之後,手把手的教他讀書寫字做人,教他他們是兄弟,教他叫他哥哥。
這人學得飛快,沒多久的時間就已經與常人無異能說能走。起初的時候這人還叫他哥哥,時間一長這人就不再叫他哥哥了,為這事他糾結了好久。
不只是不叫他哥哥,甚至是還不要他給他起名字,把當初他費盡心思取出的那些‘晉寶寶、晉寶貝’的名字全撕了不說,還不讓他進門。
後來這人去了邊關,他原本是想着讓這人暫時替他掌管兵符,沒想到這人卻在這方面展露了天賦,竟真的成就了鎮國大将軍的名號。
這麽多年來,他以為這人就這樣了,未曾想有一天,他竟會為另外一個男人站在他的面前與他生氣。
是了,他明顯的感覺到這人生氣了。
生他動了那許君的氣。
晉祁心中複雜,他這麽精心照顧着照料着一點點看着這人長大,沒想到結果卻讓外人拐了。就好像那地裏頭的大白菜,他精心照料着長大了,結果卻被別人家的豬拱了……
鬼面将軍不知道面前的人在想些什麽,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後,起身轉身就走。
晉祁不語,還在糾結他那大白菜的事。
許久之後,屋內的晉祁突然叫來侯在外面的太監總管,詢問當初鬼面将軍慶功宴之後的事。
“慶功宴之後,他去太醫院拿了什麽藥?”
“回皇上,早之前調查的時候,太醫院那邊說拿的是傷藥。”
“傷藥?”晉祁沉思片刻後,猛然拍案而起,“該死!”
“皇上?”那太監立刻跪了下去,被吓壞了。
“滾!”晉祁滿臉怒容。
晉祁想叫住鬼面将軍詢問當初的事情,然鬼面将軍早已經出了門,向着自己居住的別宮而去。
鬼面将軍步伐很快,沒多久便到了自己別院門口,他正待進門,便見院子當中有一人站着。
“将軍!”見到鬼面将軍,許君歡天喜地地跑了過去。
鬼面将軍仔細地打量着面前的許君,沒在許君的臉上看到嫌棄與厭惡之後,他眼中流露出幾分驚訝,“你為何在這裏?”
這人不應與他父親回去了嗎?
“我來這裏等你。”許君軟軟道,“我娘親說請你吃飯。”
“你娘親?”鬼面下的人微訝,他娘親為何請他吃飯?他們素不相識。
“我已經和桃子說好了,我們走吧,将軍。”許君拉了人就往門外帶。
鬼面将軍走了兩步,停下腳步來,“你為何還來?”他以為這人以後定然不會再跟着他回軍營,定然會與他拉開關系。
許君歪着頭,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知道的,我的身份。”
許君點點頭,有些心疼,“沒關系,以後會好的。”
“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
“未俟很好!”許君突然強勢。
“你——”
許君不等他話說完便撲了上去,因為動作太快,太過用力,他的額頭磕在了面具之上,發出一聲輕輕的悶響。
可即使是這樣,許君依舊痛得不行。
“你沒事吧?”鬼面将軍要去攙扶,許君卻突然又蹭了過去,掀起了他的面具把他往牆上一按,堵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