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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媽寶057

夜風呼呼刮着, 顧越武坐在燈下翻閱着書籍,時不時擡眸望向緊閉的屋門, 眉峰微蹙, 旁邊擱着他喝了雞湯的碗,還剩下半碗的量, 歡喜廚藝好, 熬的湯一絕,換作平日, 他鐵定是要喝兩碗的,今天卻食欲不振, 愁眉不展。

屋外靜悄悄的, 連樓底下的動靜皆聽得一清二楚, 三哥追六弟去了,不知情形如何,轉眸對着桌邊垂眸沉默的歡喜, 心底嘆了口氣。

歡喜是夏姜芙給向春挑的媳婦,除了長相普通點, 廚藝武藝樣樣不在話下,尋常男子,五六人加起來皆不是她的對手, 向春擔心那幫人追上人滅口,走之前就讓歡喜守着,顧越武瞅着時辰不早了,讓她回去歇息, 歡喜不肯,環臂站在桌邊,一動不動,顧越武無法,只得由着她去了。

燭臺上,火苗子啪啪燃着,顧越武皮膚白,神色專注,倒也沒注意身邊立着人,待樓下響起咚咚咚的腳步聲,他警覺的擡起了頭,歡喜反應敏捷的拔出劍走向門口,耳朵貼着紙糊的屋門細聽,腳步聲上了樓她才放松警惕,朝顧越武道,“是三少爺回來了。”

拉開門,顧越澤一陣風似的走了進來,看顧越武完好無損坐在桌案前,緊繃的面色有所緩解,“沒出什麽事吧?”

顧越武雲裏霧裏的搖了搖頭,顧越澤收起劍,說了在外遇着刺客一事,顧越武大驚,“四哥沒事吧?”

“沒事,你別驚慌,看身手,不是我們跟蹤的那撥人。”顧越武說那人輕易就能要了他的命,功夫了得,他和顧越白遇着的人,身手平平,明顯不是一路的,依着對峙的情形來看,那撥人是奔着梁沖他們方向的,估計見他們提着燈籠,一時起了殺心。

真正的目的是什麽,不為人知。

歡喜收了桌上的碗勺,恭順退了出去,到樓梯間時,遇着急匆匆回來的向春和顧越白,她小聲道,“三少爺和五少爺在屋裏聊天。”

向春松了口氣,想到今日的事,愈發透着詭異,顧越武跟蹤人差點丢了命,顧越澤和顧越白遭遇刺殺,那些人明顯是奔着長寧侯府來的,難道侯爺一語成谶,真有人妄想綁架幾位少爺以此要挾他?

向春看了眼過道,接過歡喜手裏的碗,和她一道下了樓,幾位少爺的安危幹系重大,他得派人通知侯爺。

他寫了封密信差人送到忠州城南的大營,信通過軍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送至京城。

顧越武得知沒将顧越流抓回來,有些擔憂,“那些人來勢洶洶,六弟一根筋,怕是兇多吉少。”

比起顧越武的擔憂,顧越白心寬多了,“傻人有傻福,六弟腦子不算聰明,鬼點子誰都比不上他,他身邊又跟着個土匪都不打劫的塞婉公主,五弟,你別擔心,依我看,他們二人身上沒有錢財,頂多後天餓得扛不住就灰溜溜回來了。”

江湖險惡,顧越流又沒吃過苦,外邊的日子肯定過不慣,回來是早晚的事兒,“咱之前就該讓他過過一個人闖江湖的瘾,保管他不敢亂跑。”

沒有錢,寸步難行,他娘年輕時過的苦日子他們聽得少嗎?顧越流太異想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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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顧越武擔心的不是這件事,“萬一他要飯也要找所謂的親爹怎麽辦?”

“那他可就是蠢得無可救藥了,這種兄弟,拉低咱的水平,不要也罷。”顧越白揉了揉肚子,跑了圈回來,肚子有些餓了,他推開窗戶朝樓下喊道,“向春,讓歡喜弄點吃的來。”

梁沖押着巴索他們回來,剛踏進驿站大門就聽見顧越白洪亮的嗓音,身子顫了顫,顧越流在他手裏丢了,顧越澤不定會如何折騰他,瞄了眼彎腰駝背的巴索,沒個好氣踹他一腳,“越流弟弟有個好歹,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巴索被向春摔下馬崴了腳,梁沖好死不死踹在他傷痛處,巴索不由得哎喲驚叫起來,“梁少爺饒命啊,奴才也不知您和顧六少是鬧着玩的啊,公主有令,奴才不得不從啊。”

塞婉盯上梁沖他就知會壞事,還真被他料中了,進安寧國境內,他料中幾回事了?

塞婉公主賭博輸了錢,他提醒她收手,否則會越輸越多,結果應驗了,塞婉篤定梁沖心懷不軌綁架顧越流,他懷疑另有隐情,又被他言中了,他還說了什麽來着?

對了,他說,公主不收斂些,壞了名聲,京城的少爺們會對她避如蛇蠍......想到這,他趕緊呸了兩句,南蠻高高在上的公主,哪兒會嫁不出去,一定會有許多少爺争着搶着要的。

梁沖看他這會兒了還呸自己,怒氣更甚,又踹他一腳,“敢頂撞本少爺,別以為你是塞婉公主身邊的大紅人本少爺就拿你沒法子,惹急了,本少爺揍得你滿地找牙連你主子都不認識。”

巴索臉上賠着笑,“梁少爺您誤會了,奴才,奴才呸自己呢。”

梁沖高昂着頭,重重哼了聲,見向春出來,把人丢給他,自己面色一垮,灰頭灰臉上了樓,巴索的事兒解決了,還有他的事兒呢,他忐忑不安敲響門,扁着嗓音谄媚的說道,“越澤哥哥,我把巴索帶回來交給向春了......”

“進來吧。”顧越澤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梁沖把手裏的劍丢給身側的小厮,理了理衣衫,雙手捂住褲裆走了進去,顧越澤打他揍他他沒話說,但別不小心傷了他命根子就行,他祖母還指望他為梁家開枝散葉呢,沒了命根子,他對不起梁家列祖列宗。

“越澤哥哥。”梁沖讪笑的站在桌前,面露讨好之色。

顧越澤瞅了眼他腿間的手,梁沖心頭發緊,捂得愈發嚴實。

顧越澤收回視線,“說說事情經過。”

梁沖脊背一直,從善如流道,“公主敲門,我以為是你們回來便把門打開了,公主進屋就問我是不是綁架越流弟弟,我說不是,公主又問越流弟弟,她不知怎麽了,讓巴索他們殺我,越流弟弟看我寡不敵衆,大喝聲提醒我跑,我就跑回自己房間把門給反鎖上,後來想想不對勁,我走了,越流弟弟怎麽辦,我提劍出來,越流弟弟和公主不見了,跑到樓下,叫上侍從追了出去......”

顧越澤看了眼顧越白和顧越武,顧越武的臉在暈黃的光照下,顯得有些蒼白,“塞婉公主是不是對六弟太熱心了?”

在西南部落,他們也遇着過欺壓百姓,霸占民女之事,沒見塞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

“估計以為六弟身上有錢,想敲詐六弟一筆,以六弟的性格,公主助他逃跑,只要公主開口,六弟會給她錢的。”顧越白不緊不慢推測道。

梁沖小心翼翼瞅着顧越澤,不敢多說,塞婉公主不像是想敲詐,更像腦子有病,煮飯的廚子都知道顧越流不懂事到處跑顧越流對他用了些手段,塞婉公主還跟個傻子似的出來幫忙,真以為自己是個行俠仗義的俠者呢,自以為是。

“三哥,你說公主是不是看上六弟了?”顧越武蹙着眉,除了這個他實在是想不出塞婉助顧越流逃跑的原因,“塞婉公主身無分文,人長得又黑又醜,哪怕皇上答應和親之事,入京後,城裏的少爺們也會對其退避三舍,塞婉自尊心強,估計知曉有難堪之日所以下手為強,六弟年紀小,最容易上當受騙......”

“不至于吧,六弟起碼的審美還是有的。”顧越白覺得顧越武分析的不對。

顧越澤敲着桌面,低垂的眼睑蓋住了眼底情緒,他若有所思道,“塞婉公主比六弟大好幾歲,成親不可行,她約莫想咱家承她個情。”

顧越流真要是被綁架的,塞婉對顧越流就有救命之恩,憑借這個,塞婉進京後,有長寧侯府罩着,外人就不敢明目張膽的給她難堪,她算在京中站穩了腳跟,這也是為什麽她跟着顧越流消失不見的原因,放顧越流走了,救命之恩就沒了,她自然要寸步不離的跟着他,同他一起回來。

只是,沒想到自己好心辦的卻是壞事。

梁沖忙附和,“越澤哥哥說的有理,南蠻皇室,哪有善男信女,她就想借着長寧侯府的名聲挑個如意佳婿,還說什麽一國公主,下作起來,比妓.院......”餘下的話在顧越澤陰測測的注視下生生咽了回去。

如今的安寧國可沒一座妓.院了,拿妓.院的姑娘們作比,是侮辱姑娘們的品行,侮辱安寧國的朝廷,他拍了拍嘴。

顧越澤見他用捂了褲裆的手又拍嘴,面露嫌棄,“回去吧,和李大人說,忠州風光迤逦,咱住兩日再離開。”

梁沖如蒙大赦,答了聲是,火急火燎跑了出去,一口氣跑回房門口,想起忘記給顧越澤關門了,又蹬着步子蹭蹭蹭跑回來,輕手輕腳掩上門,風風火火去了李良住處。

沒把顧越流抓回來,李良有些錯愕,長寧侯府的人被顧越流訓練得疾走如飛,黑漆漆的天,周圍岔口多,怎麽會沒抓到人?對顧越澤說的休息兩日,他想也不想答應了,只要不讓他提着燈籠到處找人,一切好商量。

顧越澤三兄弟說了會兒說就各自睡下了,托顧越流福,南下時他們一人一間屋,如今四兄弟睡三間,輪流守着顧越流,顧越流跑了,他們尋思着不追了,就在驿站等,等顧越流自己碰壁回來。

這一晚,他們睡得很熟,睜眼即是天亮。

可憐摸黑逃跑的顧越流,怕顧越澤他們追上來,半刻不敢休息,天麻麻亮時,他們總算到了忠州城外的碼頭,霧蒙蒙的,碼頭上沒什麽人,只有些船夫們吆喝着往船上走,搬運貨物,顧越流喜滋滋跑過去,盯着江面上看,他決定坐船離開忠州,這麽一來,顧越澤他們就抓不到他了。

他找了輛小點的船,問船夫,“去通州多少錢?”

通州是土匪頭子聚集地,常年有土匪出沒,通州刺史多次派兵鎮壓,但沒什麽效果,土匪們前仆後繼,抓了一撥還有一撥,久而久之,刺史洩了氣,由着土匪們為非作歹。好在那麽土匪們懂得看人搶劫,官宦人家是堅決不惹的,只搶劫過路的商人,商人地位低下,去衙門告狀,衙門裏的人也多敷衍了事,他親爹是威風凜凜的大俠,一定在通州行俠仗義,劫富濟貧,他去通州準沒錯。

船夫剛醒,腦子有些懵,上下将顧越流打量番,看穿着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身上沒有帶包袱,一大早又要出行,估計是和家裏吵架離家出走的,冷冰冰問道,“是包船還是拼船?”

“當然包船了,本少爺啥時候和人拼過船。”顧越流極為豪爽,“多少錢,說吧。”

這語氣,一聽就是養尊處優長大的嬌少爺,船夫想了想,“二十兩。”

平日包船十兩就夠了,但眼前的人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被府裏的小厮們追上來,他這個船夫也要遭殃,他是冒着風險接這筆生意的,當然要多收些銀錢,二十兩,他沒漫天要價。

二十兩銀錢對去年的顧越流來說是幾個月的月例,他沒準會轉身走人,但如今不同了,他跟着顧越澤賭博,贏了大把的銀子,二十兩,小意思,他擡手摸向腰間,怔了怔,他給忘記了,他的荷包被顧越流拿走了,連火折子都掏不出來,何況是錢了,轉頭看向旁邊只看得清衣服顏色的塞婉,“公主,你有錢嗎?”

“我的錢不是都給你們了。”塞婉公主理直氣壯,“我連文琴她們的錢都給你們了。”

顧越流:“......”

不要說得多慷慨大方,那是她自己沒本事輸給他們的,而非給。

顧越流不死心,“你身上就沒點錢?你不是南蠻公主嗎,二十兩都拿不出來?”

“別說二十兩,二兩我都沒有。”塞婉取下腰間荷包,顧越流接過手捏了捏,脹鼓鼓的,邊拉開荷包繩子邊道,“不是有嗎,是不是巴索偷偷裝進去的,怕你又去賭博,故意不和你說。”

荷包裏是張疊整齊的紙,顧越流展開,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公主啊,國庫空虛,您千萬別繼續賭了啊!

塞婉瞅了眼,伸手将紙收好,她把随行的箱子全輸了,心頭不服氣,想繼續賭,就她所知,輸了錢是可以寫欠條的,巴索看出她的意圖,就寫了這張紙,提醒她萬不可将整個南蠻拖下水,南蠻常年征戰,國庫空虛已久,她再不收斂些,她父皇估計也不管她死活了。

“那怎麽辦,沒有錢,咱哪兒也去不了。”顧越流無奈的嘆了口氣,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塞婉公主也沒有法子。

船夫聽二人談話,趕緊退回船艙,沒錢想坐船,門都沒有,看着穿得光鮮亮麗,原來是個窮鬼,不對,好像是兩個,是兩個人的聲音,但他隐隐只看到一張臉啊,難道他眼神不對勁,拉起簾子,探出頭,媽呀,吓得他趕緊關上簾子,俊少年旁邊那人太恐怖了,一張臉,就看着兩排牙齒了。

顧越流和塞婉站了會兒,絞盡腦汁想法子依舊束手無策,江邊風大,吹起顧越流的袍子,他冷得打了個哆嗦,同時肚子不聽使喚咕咕叫了起來,他問塞婉,“你餓不餓。”

他最近食量大增,肚子早餓了,但迫切想去通州的信念将其壓了下去,眼下坐船無望,肚子又不受控制了。

塞婉老實點了點頭,不得不提醒顧越流一個殘忍的事實,“咱沒有錢。”

“是啊,沒有錢可怎麽辦啊,要不我們先進城,看看能不能遇着好心人幫咱一把。”顧越流看來,他和塞婉遇着難處,道明原委的話肯定會有大把的人願意伸出援助之手,困境中善待他人,他娘的處世格言,于是他扔了手裏的拐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信心勃勃進了忠州城。

“老板,我肚子餓了,身上沒錢,能不能送幾個包子吃。”包子鋪前,顧越流吞咽着口水,眼冒精光的看着蒸籠裏熱乎乎的包子,肉香四溢,他搓了搓手,目光殷切的轉向老板。

塞婉站在他身後,楚楚可憐的将他的話重複了遍。

煙霧朦胧,老板揉了揉眼,看清來人裝束,臉上的笑即刻換成了愁苦,賣慘道,“少爺哪,我上有老下有小,做的是小本買賣,為了養家糊口,早早就得起來做包子,你忍心不給錢吃霸王包啊,求你放過我吧,掙血汗錢不容易啊。”老板朝顧越流拱手作揖,眼眶紅得快淚流不止了,顧越流于心不忍,一個包子才幾文錢,能有多少利潤,他開口要人家幾個,老板不是虧本了。

魚肉百姓的事兒是萬萬做不得的,他想了想,繼續往前走,走到賣粥的鋪子,是個老太爺,頭發花白,動作戰戰兢兢,他心生同情,繼續找下家,沿着街道走到盡頭都沒他合心意的,鼻尖充斥着肉香,肚子叫得愈發厲害,他哀嘆了聲,沒了主意。

塞婉公主回眸盯着不遠處的包子,口水潺潺,“顧六少,不如我們偷吧,你跑得快,偷了就跑,老板顧着鋪子的生意,肯定走不開。”

“不行。”顧越流義正言辭打斷她,“他們起早貪黑就想掙點錢讓家裏人的日子好過些,我怎麽可以欺負他們?”

夏姜芙說過,起早貪黑掙錢很辛苦,他們大多不懂學問,靠做苦力過活,那種艱辛是走投無路的逼不得已,他生下來就不愁吃不愁穿,比他們好很多倍,用不着他過那種日子,卻也萬萬不能壓榨欺辱他們,偷盜堅決不能做,他撫着肚子,拐進另外一條街,和方才的熱鬧不同,這條街清清靜靜的,好些鋪子還關着,經過一處五顏六色的布莊門口,他忽然靈機一動,轉頭問塞婉,“公主想不想吃包子?”

“還用說嗎,咱沒有錢啊。”

顧越流挑了挑眉,拉着她衣袖走了進去。

老板拿着雞毛撣子掃灰,剛開門就有客人上門,他笑得臉上堆滿了褶子,“少爺,是買布還是買成衣啊?”

顧越流将塞婉往老板跟前一推,吓得老板身子直直後仰,後背倒在布匹上,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媽呀,哪兒來的鬼啊。”

他以為房上有喜鵲飛過呢,明明是烏鴉嘛。

被打擊的次數多了,塞婉已能鎮定面對了,她低頭看了看,站去顧越流身邊,以免真把人吓死了,殺人要判刑坐牢,吓死人不知刑部怎麽判,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顧越流扶他站起身,目光打量着牆壁上挂的成衣,琢磨着塞婉身上的那件能賣多少錢,嘴裏不忘糾正他,“不是鬼是人,南蠻的塞婉公主你聽說過沒,你看看她身上的衣服,能賣多少錢?”他知道身上穿的衣服能賣錢多虧了夏姜芙,顧泊遠嫌棄夏姜芙穿得太顯年輕不夠穩重,時不時就讓針線房給夏姜芙做些老氣橫秋的衣服,夏姜芙不肯穿就讓丫鬟收了拿到布莊賣,得回來的錢她收着。

顧泊遠在府裏,夏姜芙一年到頭要賣好幾身。

老板順了順胸口,側身深吸兩口氣慢慢緩過勁來,指着對面的當鋪道,“少爺,您要賣衣服得去當鋪,我這是做生意的不假,哪能收人穿過的衣服啊。”他做的布莊生意,掃二人身上的衣服一眼就估量得出價格,眼前的少年唇紅齒白,白皙俊朗,看臉就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少爺,身上的衣衫款式新穎,布料乃上等的杭綢,而這種顏色的綢緞,整個忠州城能穿得起的人家屈指可數,思及此,他語氣轉了十八彎,再不能更好,解釋道,“少爺,尋常人家用過的,穿戴過的衣服首飾想換錢,都去當鋪,您可以去當鋪問問。”

至于少年旁邊的黑人,他是看都不肯看的,左右能和這等身份一塊的,想來穿着不會差到哪兒去。

顧越流轉頭看了眼對面,一條街都沒什麽人,對面當鋪倒是有人排着隊了,他道了聲謝,拉着塞婉走了出去,塞婉不肯,甩開他的手,“你為什麽要賣我的衣服,你的衣服也能賣錢啊。”

“我的衣服是我娘吩咐人特意做的,和我三哥四哥五哥是一樣的顏色款式,當了我娘會難過的,你的就不同了。”

塞婉想想也是,她有哥哥沒有姐妹,沒人和她有同樣的衣衫,“也是,我的衣服獨一無二,肯定更值錢。”

物以稀為貴嘛。

顧越流沒反對,和塞婉老實排好隊,輪到他們時,當鋪的掌櫃怎麽也不肯做他們的生意,嫌棄塞婉太黑了,衣服落到他手裏沒用處,當鋪收了東西,也要重新流通到市面上的,塞婉這麽黑,她的東西估計很難流通。

流通不了,當鋪就虧了,虧本的買賣,掌櫃的怎麽可能答應。

但顧越流不依不饒,站在那不肯走。

“少爺,她真不行,如果你身上這件,二十兩小的都樂意。”他是當鋪掌櫃,哪兒會沒有眼力勁,少年身上的衣衫勾的是金絲線,沖着金絲就能賣不少錢,更別論還是上等的杭綢料子了,二十兩的價格他都給少了,至于黑人,他不想看也懶得看。

顧越流皺眉,拉過塞婉仔細比劃,“掌櫃的,你好好看看她身上的衣服,是京都時下正流行的款式,再看袖口縫的金絲線,金絲勾勒的花骨朵,再看裙擺,還鑲嵌了寶石的,你別看她的臉,只看她的衣服,真不值錢嗎?”

擔心掌櫃的被吓到,他擡袖子蓋住塞婉的臉,讓掌櫃大大方方的看。

別說,裙擺上還真鑲嵌了寶石,掌櫃的略有猶豫,顧越流看他面色有所松動,掀起裙擺,讓掌櫃的自己數,“你好好數數,是南蠻盛産的綠寶石,光是寶石都能當不少錢呢,你看着給個價。”

掌櫃的伸長脖子,認真端詳了片刻,比劃了個數字,“三十五兩。”

顧越流喜上眉梢,擺手道,“不用不用,三十兩就夠了。”

二十兩給船夫渡他們去通州,十兩用作吃飯住店,畢竟,到了通州城,不知他能不能立馬找到他親爹,要是找不到,還得在通州住下。

掌櫃的目光幽幽看了他眼,“三十兩?”

他在當鋪三十多年了,頭回遇着客人自己給自己壓價的,“成,你說三十兩就三十兩吧,我讓小二帶你們去內室換衣服。”

顧越流滿意的點了點頭,拿開照在塞婉頭上的手,朝她擠了擠眼,“怎麽着,我有本事吧。”

“脫了衣服我穿什麽?”

“我去對面給你買件不就行了?”

他們想着不回來了,當的死當,懷裏兜着三十兩,顧越流雄赳赳氣昂昂走進布莊鋪子,本着精打細算的作風,他挑了件布莊最便宜的衣服,花了三百多文,和當鋪小二身上的那件一模一樣,不過塞婉個子嬌小,比小二少用些布料。

塞婉套上衣衫,渾身輕飄飄的不自在,一出當鋪,冷得直哆嗦,顧越流鼓勵地動了動腿,“走,吃了早飯就不冷了,你想吃什麽,我請客。”

“我要吃包子,喝米粥。”塞婉雙手環胸,縮着脖子,朝前走了幾步覺得不對勁,“顧六少,為什麽是你請客,明明是我當的衣服。”

顧越流理直氣壯拍着有些脹鼓鼓的胸口,“錢在我懷裏,當然是我請客了,你放心,這錢就當我借你的,哪天我有錢了會還給你的。”

這話聽着沒毛病,塞婉的注意被香噴噴的包子吸引,沒有多想。

還是之前的包子鋪,顧越流要了二十個大包,他吃八個,塞婉吃兩個,剩下的打包帶走中午吃,坐船去通州不知要多久,萬一在船上肚子餓怎麽辦?

想着,顧越流很是為自己的未雨綢缪感到高興,他娘要在,他一定要告訴她,他不只遺傳了她的美貌那麽簡單,還遺傳了她的聰明才智,瞧瞧他一路準備得多齊全啊,不遜她年輕時候。

十個包子有些分量,顧越流讓老板裹了個小包袱提着,邊走邊和塞婉說起通州的事兒,仍然只字不提找親爹的事,出城到碼頭時,天光大亮,江上的霧氣散去,一眼望去,漫無邊際的江水風平浪靜。

碼頭上有許多人,吆喝的船夫,搬運貨物的雜工,行色匆匆的商人,還有依依不舍惜別的親人,顧越流伸了伸懶腰,側目看向塞婉,在城裏沒覺得什麽,這會兒有個扛着兩麻袋的男人經過,表情和塞婉竟意外相似,他道,“公主,其實看久了,你并非那麽醜。”

塞婉撫摸着臉蛋,來不及興奮,就見顧越流指着方才經過的男子道,“你只是比他醜點而已。”

和他們比她醜太多,差距大,心頭受不了,如果找個差距小些的人,塞婉心頭打擊沒那麽大吧。

塞婉:“......”

還是不聊美醜這個話題。

“咱不是要坐船嗎,還坐不坐了?”塞婉岔開話,視線落到江邊停靠的船上,一輛輛的船,布置得花花綠綠,讓人應接不暇,她提醒顧越流道,“咱不懂水性,得找個水性好的船夫,萬一在江上遇着風浪翻了船,船夫能救咱,還得找個老實的,以免他對咱心懷不軌。”

聽着前邊兩句顧越流覺得塞婉還算有腦子,聽到最後他就不樂意了,“公主,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去江邊照照,誰願意對你心懷不軌啊。”

避都避不及,誰這麽傻自己撞上來侮自己眼睛啊,又不是瞎子。

塞婉一噎,懶得和他争辯,“你懂不懂怎麽區分好人壞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顧越流哪兒知道,他走向江邊,問了一位穿灰色麻衣的船夫去通州的價格,船夫要價十五兩,比之前那位足足少了五兩,塞婉喜不自勝,不住催促顧越流胳膊,“快應下,十五兩,便宜。”

顧越流皺了皺眉,回眸嫌棄的瞥了她眼,才多久時間少了五兩,內裏肯定有什麽蹊跷,塞婉竟聽不出來?他沉着臉,不着急應,旁邊的船夫見他猶豫,大聲吆喝道,“少爺,您去通州啊,來我這,我只要你十四兩。”

船夫看同行搶他生意,不樂意了,而且其他船夫三三兩兩也過來搶人,他抓着顧越流手臂急切道,“少爺,坐我的船,我只收您十三兩。”

“少爺,坐我的,我收您十二兩五百文。”

“少爺明明看中的是我的船,你們太不要臉了,趕緊給我走開。”船夫回頭喊了聲大壯,船艙內,一個牛高馬大扛着扁擔的少年跑了出來,怒聲震天,“哪個不要命的和俺爹搶生意,信不信老子打斷你們的腿,散開散開,給老子散開。”

塞婉驚恐萬分扯了扯顧越流衣袖,太吓人了,堅決不能坐他們的船,萬一不小心說話得罪人,他豈不是也要将他們打一頓?

顧越流也是這麽想的,他擡腿朝旁邊的船走了兩步,其他船夫立馬有了膽量,“大壯,你好生看看,貴人看不起你們的船,不過随便問問價而已,像你這樣一言不合動手的,誰敢坐你們的船。”

顧越流走到另一座船面前,其他船夫們興奮了,開始拉拉扯扯,拉着顧越流袖子往自己船去,一邊有人拉着走,一邊有人往回拽,顧越流被擠在中間,頭快大了,說什麽船夫都不聽,個個搶着做他的生意,嘴裏聲嘶力竭喊着十二兩,十一兩,十兩。

塞婉被他們輕而易舉就擠到了最外層,她心頭不得勁,明明她也是貴人啊,那些人怎麽就不拉扯她呢,将她拉上船,顧越流還能不乖乖跟着?于是,她揮舞着手臂大喊,“拉我啊,我和他一道的,我上了船他也會上的。”

她覺得自己沒有争風吃醋,純粹的想讓大家快點分出個輸贏,顧越流長得壯實,她多嬌小玲珑啊,輕輕一拉她就跟着走了。

船夫們抽空瞥了她眼,俱是有些驚愕的神色,搖搖頭,忙別開了視線,“少爺,坐我的船,我只收您十兩,我劃船十年了,從沒翻過船,保證将您平平安安送到通州。”

“坐我的,我劃船二十年了,經驗豐富,哪怕江上一團霧氣我也能渡你們到通州碼頭......”

你一言我一語,攻勢強硬,顧越流耳朵嗡嗡直鳴,身子随着他們搖搖晃晃,幾乎快被他們活生生分屍,他偏還不好發作,頭回見着熱情好客的人,哪兒能發火讓他們難堪呢,而且他們給的價格一個比一個低,擺明了真心想幫他,對他好的人,更不能發火了,不僅不能發火,還得笑,他咧着嘴,随着兩邊忽左忽右的力道幹笑着。

不遠處,幾個孩子好奇看着傻笑的顧越流,年紀最小的男孩子道,“哥哥,他怎麽還笑得出來啊,十兩去通州,分明被坑了,爹爹說過,坐大船的話只要五十文就夠了啊。”

年紀大的男孩忙捂住小弟的嘴,噓了聲,“別瞎說,我看那位大哥哥多半是個傻子。”

被人坑了還能笑得跟朵花似的,不是傻子是什麽?

塞婉:“......”

她扭頭看向不遠處停靠的大船,不時有人上去,她扯着喉嚨道,“顧六少,我知道了,坐大船只要五十文,他們故意诓你呢。”

船夫們:“......”

瞎說什麽大實話。

顧越流衣衫被拉扯得歪歪扭扭,領口的紐扣也掉了,他忍無可忍了,憋着氣正欲怒吼,船夫們不知是不是早已意識,幾乎同時松開了手,他憋在嘴裏的勁兒沒處撒,差點被口水嗆死,咳嗽好一陣才緩過勁兒來,船夫們一窩蜂散開,回自己船艙去了。

顧越流:“......”

這熱情,退得比潮水都快。

塞婉見他衣服皺巴巴的,發髻都亂了,手背上還有幾條抓痕,忙上前扶他,“你沒事吧,我讓他們拉我他們不聽來着。”

“算了,長得好看的人行走江湖就是如衆星拱月的待遇,你不會懂的。”他爹年輕時候出門參加宴會,姑娘們拉扯得比這個還厲害呢。

船夫們回到自己船的面前,重新扯開嗓門吆喝,連眼神都沒給顧越流半個,方才熱情似火,如今冷若冰霜,顧越流算是明白夏姜芙的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了,人性複雜,他哪兒參悟得透。

将手裏的包袱給塞婉拿着,他低頭整理自己的衣衫,腰帶還沒拽直,脖子上忽然傳來刺骨的冰涼,他打了個哆嗦,“公主,你冷不冷。”

塞婉低頭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刀,“冷,太冷了。”

“沒事,上船就好了。”顧越流安慰她,繼續整理衣衫。

“怕是沒那個可能了。”塞婉推了推顧越流胳膊,擡頭看了眼跟前站着的黑衣人,頭皮發麻道,“顧六少,我們好像遭人打劫了。”

“咱又沒多少錢,打劫咱作甚......”顧越流想到什麽,擡起頭,驚慌道,“難道是劫色......”

語聲落下,他看清了來人的長相,五官粗犷,威猛健壯,頗有些像話本子裏的土匪頭子,他碰了碰架子脖子上的刀,扯着嘴角問道,“劫色否?”

“否。”黑衣男沉聲回了個字。

顧越流有些為難,劫色還好說,塞婉黑是黑,畢竟是姑娘,做壓寨夫人生兒育女不成問題,劫財的話,就難辦了,他懷裏的銀子是留着做盤纏找他親爹的,被他們劫走了他還怎麽找親爹,于是他大喊道,“有土匪啊,搶劫啊,趕緊報官抓土匪啊......”

船頭站着的船夫們:“......”

明明是你們家小厮抓你們回去的好嗎,頑劣!

顧越流沒料到世态炎涼至此,他都大喊抓土匪了,周圍的人們無動于衷,眼睜睜看着他們被抓走,看黑衣人好像也要過江,因為他們買船去了,對是買船不是租,他求助塞婉,“公主,您身上還有值錢的物件嗎?”

他們求的是財,給他們就是了,眼下坐船去通州要緊。

塞婉搖頭,“我唯一值錢的衣服都沒了,渾身上下,沒值錢的了......”

顧越流長嘆聲,望着江面,“那可怎麽辦啊......不對啊公主,你還有樣值錢的。”

塞婉低頭,從頭到腳檢查遍,“還有什麽,我怎麽看不出來?”

難道,是那個?不行,她呸了顧越流句,“不要臉。”

女兒家的貞操最為寶貴,她要是被玷污了,不僅會淪為安寧國人的笑柄,還會給南蠻蒙羞,她捂着胸口,側身背朝着顧越流,刀劃過她脖子,帶出了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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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日,靳月大徹大悟,夫君是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
    我心三分:日、月與你。日月贈你,卿盡(靳)天下!——傅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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