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愛
迄今為止, 楊悅只讀過三個半人的大腦,那三個人分別是馬洛、尚特可勒船長、女扮男裝的漂亮青年, 另外還有半個人則是馬洛家的鐘點工莉莉。尚特可勒船長不提,楊悅從另外三人的記憶裏都看到了某些限制級畫面, 尤其是馬洛和漂亮青年,這兩位的回憶中類似場景被濃墨重彩的渲染,堪稱花樣百出前後矛盾, 所以既讓楊悅恍然大悟,又令他非常之迷惑不解。
可惜他沒有時間深入思考這其中的奧秘,“亨利三世”準備進行最後一次躍跹, 楊悅被尚特可勒船長邀請到主控制室, 獨自站在艦橋上等待。
“鹞鷹500”和“蜂鳥G20”的老鷹抓小雞游戲早已結束,尚特可勒船長強硬地召回了所有護衛艦, 由于他一貫的專/制作風,竟沒有船員敢表示異議。
“蜂鳥G20”此刻正傍在“亨利三世”的側邊飛行,由于體型的巨大差距,讓楊悅想起與鯨魚相伴相生的印魚, 聯邦并沒有這種古早生物的基因留存,他之所以知道, 還是李慰繪聲繪色地給他講了一個大鯨魚與小印魚成為好朋友的故事。
楊悅凝視着觀景窗外無邊無垠的黑暗, 唇邊帶出一抹不自覺的笑意。
李慰在他面前經常是多話的,沒話也要找話,實在沒有話說,她就講故事。他讀過很多書, 卻從來沒有在書上見過她講的那些故事,所以他猜測那都是李慰編出來的,也不可能是臨時現編,更像是過去的小李慰為自己構造的童話世界。
就像李慰總是對楊悅說話,楊悅也總是聽李慰說話,與此同時默默地觀察她,把她的一點一滴都牢牢記進心裏。八歲的楊悅還不知道如何系統地整合運用他所學到的知識,也不懂得分析李慰這個人,十六歲的楊悅卻自然而然就明白,李慰的童年恐怕不比他好過多少。
她極少提及她的母親,她為她的父親驕傲,長時間地從全息錄像裏尋求父親的陪伴,她甚至沒有一個同齡的朋友。八歲的楊悅很高興李慰身邊只有自己,十六歲的楊悅……仍然很高興這點,但他也心疼李慰。
他最心疼的,是李慰根本不需要他的心疼,她的身心都足夠強大,她無論何時都會選擇成為拯救者而不是束手無策地等待他去拯救。
透過觀景窗,楊悅看到宇宙的黑暗深處出現了一縷光,須臾,毫無過渡的,他的眼前展開了一片遼闊璀璨的星河。
“亨利三世”順利完成了躍跹,終于抵達“幸運人”星系,就在這條星河中央,某一顆光華絢爛的星球正是囚禁了李慰的死獄。
“我來了。”楊悅在心底對李慰道,“老師,就讓我陪着你把死獄攪得天翻地覆吧!”
…………
……
以“亨利三世”的龐大體積,它不可能降落在缺乏專用設施的死獄星球,楊悅也嫌它累贅,決定轉移回“蜂鳥G20”。
他通過尚特可勒船長下達命令,放走漂亮青年和同意推動總統彈劾方案的頭等艙旅客,反正他已經在這些聰明人的潛意識裏種下了效忠于他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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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心存僥幸的客人們卻被禿鷹和小矮人驅趕上地對空飛船,随“鹞鷹500”一起脫離“亨利三世”,繼續按照漂亮青年提供的坐标進行短距離躍跹。
很快,星河變成背景,衆人眼前出現唯一一顆碩大的土黃色星球,不用楊悅再說什麽,歸祚明駕駛“蜂鳥G20”率先沖進星球的大氣層,地對空飛船緊跟在後。
兩艘船不想驚動死獄的原住民,所以楊悅為它們開啓了“隐身”模式,歸祚明匆匆用“蜂鳥G20”上搭載的雷達系統進行範圍掃描,發現星球中部的山巒地帶較少生命痕跡,因此選擇那裏作為降落點。
“蜂鳥G20”和地對空飛船像兩顆追逐的流星般前後劃過天際,由于霧霾沉重,地面上的人也不可能用肉眼看見,它們無驚無險地降落到預定地點,全程不到十分鐘。
飛船剛停穩,楊悅迫不及待地掀開了艙門,他一眼望到“黑雲壓城城欲催”的天空,吸進一口肺部都像要燃燒的空氣,臉色頓時比天色更難看。
他忍不住又“啪”一聲給了自己個耳光。
他上次居然沒發現李慰待在這種地方,這種地方每多待一分鐘對人類的身體都是巨大的負擔,如果李慰因此生病……不,他還不能随心所欲地操控時間,就算他能做到,也沒法保證通過逆轉時間能讓她重新變得健康!
楊悅沒頭沒腦地又扇了自己一下,其他人卻已經見怪不怪,歸祚明和馬洛兩個老狐貍近些日子正默契地和對方培養感情,光頭佬帶着其餘的雇傭兵到地對空飛船去接收俘虜,他們也沒什麽正事要做,就站在後面肩并肩看熱鬧。
馬洛的酒精存貨又消耗得差不多了,講話也變得比較正常,下巴朝楊悅揚了揚,吊兒郎當地道:“我家主人怕是有這方面的嗜好,聽說神子都這樣,喜歡受傷,沒事讓人把自己釘在牆上什麽的。”
“我不這麽認為。”歸祚明保守回複,想不到他沒喝酒也敢胡說八道,有點敬佩他的狗膽。
馬洛斜睨了歸祚明一眼,露出半個神秘的微笑,“你很怕他?”
“他”指的是誰不言而明,歸祚明無語地看回去,這不廢話嗎?
“我原來也怕,”馬洛摘下寬沿禮帽頂在指間轉圈圈,“我怕他把我變得不再是我,我不怕死,只怕頭腦和身體不受自己控制,那就比死更可怕。”
歸祚明沉默了,馬洛說的這點恰好也是他最恐懼的,像他們和馬洛這樣的人,習慣在生死之間徘徊,死真的不算什麽,怕的是失去自我意識,變成他人手中的牽線木偶,甚至更慘的行屍走肉。
他頓了頓,問道:“你現在不怕了?為什麽?”
“誰說我現在不怕了?”馬洛苦笑,“你沒看他用指頭戳了我一下,我馬上就不能動了,那不是人類可以對抗的力量,人類怎麽可能不畏懼神明?可是正因為畏懼,所以更要堅持做自己,能爽一天是一天。”
歸祚明愈發無語了,本以為這家夥有什麽大道理,沒想到被喂了一碗馊馊的心靈雞湯。
馬洛又“嘿嘿”笑了兩聲,将禮帽帶回頭頂,盯着楊悅走來走去恨不得抛下他們拔腿狂奔的背影,嘆道:“所以我特別佩服那個女孩兒,我們和他相處了不過短短幾天都感覺受不了,她能和他兩個人待在地下室裏三個月,還能讓他愛上她,她一定也不是普通的人類。”
歸祚明訝然道:“你為什麽說他愛上了她?”
幾乎與他同時,另一個聲音也問道:“愛?”
馬洛和歸祚明赫然回首,楊悅瞬息間就從不遠處挪動至兩人身旁,眉心微蹙,深黑色的眼瞳與淺藍色的眼白,有一種孩童般的清澈。
他居然親自開口詢問,馬洛受寵若驚,再加上楊悅的外表極具欺騙性,他竟以為楊悅是真的不懂什麽是“愛”,耐心地名詞解釋:“愛慕、喜愛、愛情,你對那個女孩兒李慰就是這樣的感情。”
“等等,”歸祚明扶了扶眼鏡,覺得自己應該阻止他污染未成年人,“他們還小,什麽都不懂呢,那應該只是純潔的友情。”
沒人理他,楊悅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忽然吐出兩句詩:“‘我怎麽能制止我的靈魂,讓它不奔向你的靈魂?我怎能讓它越過你向着其它的事物’,我在莉莉腦子裏看到你給她念過這首詩,它形容的感情也是愛情嗎?”
“……”馬洛尴尬地清了清喉嚨,“是的,這首詩的名字就叫《愛之曲》。”
楊悅又開始若有所思,歸祚明感覺再不拉他一把這孩子就要被帶進溝裏了,連忙又插口道:“你和李慰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好朋友,把對方放在第一位是很正常的事,你看我和我的兄弟們也是這樣的。”
還是沒人理他,楊悅不願顯露表情時誰也猜不到他在想什麽,他這次思考的時間特別久,一直到光頭佬他們接收完俘虜,另外安排兩名雇傭兵換下禿鷹和小矮人,一群人整隊過來準備出發,這邊兩個大人還在眼巴巴地等他思考完畢。
終于,楊悅眨了眨眼,張開口,朗朗問道:“如果對你們腦子裏的那種事感覺好奇,但只想和她試一試,這樣的感情是愛情嗎?”
可憐歸祚明這老實人還在想“那種事”是哪種事,馬洛已經斬釘截鐵地回應:“是!”
楊悅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心想,原來如此。
原來我真的愛上了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 敲黑板:注意感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