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愚蠢
“咦?”楊悅難得開口發出了聲音。
他沒想到自己運氣這麽好, 原本是計劃綁架“亨利三世”的頭等艙貴客逼船長妥協,卻不料船長親自出現在面前。
尚特可勒船長身穿白色的船長制服, 楊悅還怕認錯,指尖貼住他的太陽穴, 迅速浏覽了一遍他的記憶。
确認以後,他滿意地收回手,轉身走進宴會大廳, 尚特可勒船長呆着臉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宴會大廳裏靜得落針可聞,禿鷹高踞在樂隊所在的高臺,旁邊是抱頭蹲地的樂隊成員, 自動追蹤人聲的麥克風無措地環繞他們飛來飛去。
臺下的頭等艙客人們也不複往日的優雅, 一個個恨不得将自己蜷縮成團,像冬天裏的鹌鹑般把頭埋進毛裏瑟瑟發抖。
小矮人倒立在天花板上, 手裏和禿鷹一樣拿着槍,輕松自若地來回巡邏。
楊悅和尚特可勒船長一前一後走進宴會廳,大部分人的餘光都偷瞄過來,人群傳出小小的雜音, 還夾着半聲歡呼。
或許有人以為船長能夠拯救他們,那他們注定要失望了, 尚特可勒船長目不斜視, 眼裏始終只有楊悅一個,忠誠得近乎虔誠。有幾位頭等艙貴客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大概又把尚特可勒船長當成了造成他們如今悲慘處境的內奸。
楊悅懶得理他們在想什麽,這些人現在對他毫無用處, 他們識相點就最好別來煩他,李慰不喜歡死人,也不高興他把太多人變成白癡。
他只是随手一抛,一條隐形的“繩索”立即套到其中一個男人的脖子上,勒得他臉色紫漲,眼珠和舌頭都突了出來。
楊悅慢慢地往回收“繩索”,想起上一回他這麽幹時李慰還在身邊,不禁面露溫柔,臉上的神色與他手上的動作形成鮮明對比,其他人因此吓得更厲害,以為這少年以淩虐為樂。再加上他比骷髅時期稍微長了一點點肉,初步顯出俊美的輪廓,過瘦的體形和慘白的皮膚又給他增添了一種詭異的魅力,如魔似妖,總之怎麽看都不像好人。
那個被扯出人群的正是懷特先生,楊悅在尚特可勒船長的記憶中發現了這個人,雖然想不通他為什麽使用本名,但種種跡象表明他有可能就是死獄的監獄長。
懷特先生與尚特可勒船長記憶中的樣子有些不同,為了參加晚宴,他換穿一身黑色的絲質晚禮服,沒有戴眼鏡,半禿的腦袋打理得锃光瓦亮,等楊悅将他拉到近處,他已經被勒得口歪眼斜,涎水順着嘴角不停地往下淌。
楊悅厭惡地把他甩到地上,幾次伸手去按他的腦袋都按不下去,手指像有自我意識,就是不肯碰那個油汪汪的禿頭。
算了,他煩躁地想,反正也不急這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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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高臺附近找了把椅子坐下,招了招手,尚特可勒船長立即坐到他對面,楊悅閉上眼睛,思維輕而易舉地入侵對方的大腦。
基因解鎖就像為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那件事”過後,他對自己異能的掌控程度更是一日千裏,孩童體态尚且受困于成長綜合症,恢複正常體态則完全沒有了束縛,越來越得心應手。
換到不久前,他還沒有信心在不傷害馬洛的情況下逼他效忠自己,所以只能威脅和說服雙管齊下,對付尚特可勒船長卻沒有那麽麻煩,他試着直接操縱對方,也不擔心把人玩壞,想怎麽弄就怎麽弄。
尚特可勒船長是位意志力堅強的老兵,楊悅在他腦子裏攪風攪雨,他的面部表情也跟着發生變化,一時咬牙切齒一時皺眉擰鼻,随着雙方拉鋸的激烈程度,連楊悅的額頭都出現了汗珠。
楊悅專注地為尚特可勒船長洗腦,地上的懷特先生卻緩過氣來,他假裝心髒病發作,擡手按壓胸口,忽然從衣襟裏取出一把槍!
懷特先生蜷在楊悅腳下,他的位置處于視覺死角,高臺上的禿鷹和天花板上的小矮人都沒能及時發現他的小動作,居然讓他偷偷摸摸地擡起槍口,驀地扣動了扳機!
那顆子彈飛快地飙向楊悅的心髒,就在子彈頭将要觸碰到他胸前衣襟,該剎那,楊悅倏然睜眼。
他的眼睛裏幾乎看不到眼白,只有兩個深黑色的漩渦,子彈被這兩個漩渦盯上,竟在半空中驟停,須臾,掉轉方向倒射了回去!
懷特先生充滿希望地開了那一槍,手上的後坐力尚未消盡,旋即看到子彈反轉回來,他躲都來不及躲,子彈“噗”一聲鑽進他的眉心。
屍體應聲倒地,眉間的彈孔緩慢流出紅白相間的濃稠液體,人群吓得集體往後縮,有幾位女士發出恐懼的抽泣聲,男士堆裏甚至傳出一股濃烈的尿騷味。
尚特可勒船長就在此時起身,敬禮,他看起來神智清醒,和平常沒什麽兩樣,除了腦中已經深深紮根了要忠于楊悅的暗示。
楊悅眨了眨眼,黑色漩渦恢複成正常的眼睛,他盯着倒地的屍體看了許久,懊悔無比地想,他好像又做了一件對李慰不利的蠢事。
…………
……
李慰相信這個女人是楊悅的母親,因為他們實在長得很像,楊悅還沒有進入青春發育期,孩童總是像母親多于像父親。她輕易就在這個女人臉上找到了楊悅的臉型,楊悅的眼睛,或者還有楊悅的鼻子和嘴巴。
“您好,”她禮貌但戒備地打了聲招呼,雖然她相信這個女人是楊悅的母親,但楊悅的母親出現在死獄裏,她也不會傻到馬上就對人家挖心掏肺。
楊悅的母親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戒備,表情仍是淡淡的,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矜傲,自我介紹道:“我的名字叫楊珊,職務是聯邦科學院的常務副院長,還有另一個職務你可能聽說過……我丈夫姓勃朗特,是新上任的聯邦總統。”
饒是李慰有了心理準備,這一連串驚雷仍然把她砸得頭暈目眩,她下意識地朝楊珊沖過去,副監獄長也沒有攔她,李慰跌跌撞撞地穿過楊珊的身體撞在了桌沿上。
是全息投影,她想,思路的岔開讓她找回幾分神智,低下頭,雙手扶住桌沿粗重地喘息。
楊珊的全息投影穿着白大褂,她本人應該還在聯邦科學院的辦公室內,安坐在她寬闊的書案後面,冷漠地睥睨這位無辜的女孩兒。
“楊悅是我和我丈夫的獨生子,喬治是我丈夫收養的孩子,我為他對你做的事感到抱歉,不過你已經收回利息了,不是嗎?”
李慰感覺到自己在耳鳴,她淪陷在仿佛永無止境的白噪音中間,心髒絞疼,血液從頭部抽離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可就算這樣,就算她根本不想聽清楊珊的話,她說的每一個字依然能夠像雷鳴般在她耳邊炸響,如重錘般一下一下搗中她的胸口。
她呼吸困難,聽見楊珊續道:“我丈夫以間諜罪追捕你們不是為了喬治,而是為你拐走了楊悅,這是個誤會,很遺憾我到現在才有機會解開這個誤會。如果你願意原諒我丈夫,原諒他作為一個憤怒的父親有一些不當的舉止,并且簽下保密協議,我可以即刻赦免你的罪名,将你放出死獄,恢複你在曙光大學的學籍。對了,聽說你是文思學院政治系的新生,我代表我丈夫邀請你畢業以後到總統府任職。”
曙光大學,文思學院,政治系,李慰茫然地擡起頭,她有多久沒有想起這幾個詞,她踏入校園不到一天,然後就是新生派對,然後,她的一生仿佛都被改變了。
沒有仿佛,她想,從她在黑暗的地下室張開眼看到比她自己更弱小無依的楊悅起,從她和楊悅殺人逃亡起,她就知道未來不會再是她十八歲以前天天做夢的模樣。
而她從未因此後悔。
“不。”她喃喃道。
“什麽?”楊珊似乎沒有聽清。
“我說‘不’,”李慰提高了嗓音,“我不會簽什麽保密協議,我也不會回去上課假裝自己還是個普通的大學新生,我不會原諒總統濫用職權,也不會在楊悅親口向我承認之前相信你說的任何有關他的事!”
她氣喘籲籲,胸口急劇地起伏,赤腳踏着冰冷的地板,臉上印滿副監獄長肮髒的鞋印,然而她高高地昂起了下巴,表現得比總統夫人更矜持,更驕傲。
“至于我的罪名,你忘了憲/法第五修正案了嗎?‘非經大陪審團報告或起訴,聯邦公民不受死罪或其他重罪的審判;非經正當法律程序,聯邦公民不得被剝奪生命、自由或財産。’”
李慰嘲諷地對楊珊笑了,她知道自己說這些話很蠢,她知道答應楊珊的提議對她更有利,反正她可以逃出去以後再反悔不是嗎?她什麽都知道,只是……她不願意!
她必須要讓高高在上的總統夫人直面她的憤怒,他們可以為所欲為,因為他們手握權力,可是權力不是他們生來就有也不是他媽的上帝賜予的,而是像她一樣愚蠢的聯邦公民信任地交到他們手上的!是像她父親一樣愚蠢的聯邦戰士用性命保衛下來的!
“我什麽時候有過罪名?”她擡頭逼回了眼淚,“我就算死在這裏也是無罪的,也是比你和總統更清白的聯邦公民!”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親愛的水水吖給我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