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造神
數天前
楊悅撲到李慰床邊, 雙臂環住她的頭頸,默默端詳了她一會兒, 把小臉湊過去緊緊地貼在她臉上。
李慰很快從睡夢中驚醒,她乍然睜眼, 感覺到熟悉的重量和另一個人的體溫,神智尚未恢複就無奈地笑起來。
“又是你,”她呻/吟道, “你就不能換種方式把我弄醒……”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楊悅,那孩子退開一點仰臉望她,仍然面無表情, 她也早就習慣了, 學會從他眼神的變化準确地分辨出他的真實情緒。
有時候李慰也覺得奇怪,細算來她和楊悅只相處了三個月, 卻像共度了大半個人生,或者,因為她過去十八年的人生實在是乏善可陳。
她掀開被子下了床,楊悅又跟着退遠了點, 蹲在地上眼巴巴地捧臉看她。
“別看了,”每天都要來這麽一遭, 李慰也習慣了, 知道他不肯走,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扳轉身去,“老師換衣服呢,你自己數到一百, 用華語數哦,沒數完不準回頭。”
楊悅立刻就認真地數起來,李慰邊換衣服邊看他的後腦勺,楊悅每數一個數還要把手指高高地舉起來給她看。
數到八十她已經換好了衣服,過來摸摸他的頭,楊悅馬上起身,一只手牽着她的手和她一起進衛生間,另一只手繼續比劃。
李慰兢兢業業地涮了兩只漱口杯,取出兩只牙刷,又往牙刷上擠了兩坨牙膏,嘆道:“真不知道我沒來以前你是怎麽過的,要學會自己洗漱啊,你都八歲了!是八歲吧?”
楊悅數完一百才接過牙刷,埋頭安靜地刷牙,假裝沒有聽到李慰的問題。
“又不理我,”李慰嘟囔,“我只聽說女人的年齡是秘密,你個小孩子瞞得這麽緊幹什麽?”
楊悅刷完牙,自己把牙刷和漱口杯清洗了,踮起腳尖拿下自己的毛巾,也不自己洗,偏偏要捧在手上等李慰幫他洗。
李慰只好先幫他洗再自己洗,順手還幫他把沾濕的頭發給梳開,不然以她過去的經驗,這些小卷毛幹透以後會打成結。
兩人出衛生間的時候仍是手拉着手,李慰進廚房看了眼,冰箱旁邊有條直通外間的煙道,這三個月來他們的食物都是由這裏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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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打包好的食物按平時的慣例躺在了煙道裏,李慰伸手試了試溫度,還是熱的,直接找出兩個盤子把食物分成兩份。
“來,”她将兩份食物都推到楊悅面前,“辛苦你了。”
說辛苦當然不是辛苦楊悅吃飯,而是辛苦他“試毒”。李慰剛來的時候不敢吃外面送進來的食物,楊悅就把自己那份分給她,李慰想了想,兩人中間她比較有保存戰鬥力的價值,于是也不矯情,從此養成了楊悅每份飯都先吃幾口的常例。
楊悅低頭瞧兩盤食物,眨了眨眼,長而微卷的睫毛地揚起來看她,開口做出“啊”的口型。
李慰只好将盤子又拖回來,用自己的勺子一勺一勺地小心喂他,嘴裏忍不住絮叨:“我看你的舌頭和喉嚨沒受傷,應該是可以說話的,你試試能不能發音:‘啊——’”
楊悅跟着她把嘴巴張到最大,從李慰的角度甚至能看到他圓乎乎的扁桃,然而他努力了半天,依然不能發出半點聲音。
“算了,你老實吃飯吧。”李慰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不能說話就不能說話,以後出去了找醫生看看,咱們還小呢,有的是時間。”
楊悅閉嘴咬住了勺子,腮幫子一動一動,李慰拔了兩下沒拔動,只好給自己重新取了一只。
李慰等了十幾分鐘,楊悅看着都好好的沒有出現異常的反應,于是自己也開始進食。
飯後,李慰洗幹淨盤子放回原處,準備給楊悅上課。
楊悅不能發聲,所以三個月來她教華語教得挺費勁,基本等于教華文,要先教會他寫字,然後再根據他的口型勉強校對發音。
她也沒有教材,所以教的是日常對話,她随口用華語說一句,楊悅必須在她手上寫一句華文的回複,兩人就靠這點事打發漫長的無聊時光。
李慰今天跟楊悅“聊”的話題是他的頭發,她說:“你頭發好像又長了,劉海都遮住眼睛了,我替你剪剪吧?”
楊悅在她手上寫:“好。”
李慰說:“每次都是剪完半個月就長長了,這次咱們幹脆剪短一點,圓寸好不好?”
楊悅寫:“不好。”
李慰故意逗他:“哪裏不好,我覺得挺适合你的,後腦勺上還可以留一绺長的卷毛,像尾巴一樣。”
楊悅寫:“不好看!”
李慰失笑:“你還加個嘆號,哈哈,好看的,你這麽可愛,我保證什麽發型都好看!”
楊悅使勁地抿起嘴,睫毛忽閃忽閃,委屈地從縫隙裏看她。
他這小模樣讓李慰更覺得可樂了,作勢要起身去找剪刀,笑道:“你等着啊,我馬上就給你剪,剪完了你就知道好看不好看了。”
楊悅信以為真,着急地捉住她的手,他又不能說話,幹脆蹲在地上拽住她不準她走。
李慰先還笑着,裝模作樣地和他拉扯了一通,楊悅怎麽可能比得過她的力量,竟然被她拖着一步一步挪動。
他急得不行,記起李慰怕癢,連忙放開她的手去改抱她的腰。
突然,李慰的力道松懈下來,楊悅還沒來得及歡喜,李慰又像被抽去骨頭那樣軟綿綿地倒向地面!
楊悅大驚,小小的身軀奮力想要撐住李慰,反被她帶得兩人一起摔倒。
他平躺在長毛地毯上,李慰在最後關頭像是本能般側過了身體避免壓到他,她閉着眼,倒地以後再也沒有動靜。
楊悅這一下也摔得不輕,他暫時爬不起身,困難地伸長胳膊去夠李慰,把她的頭抱到胸前,就像每天早晨喚醒她那樣,緊緊地摟住她的脖子,想讓她睜開眼睛醒過來。
可是她沒有醒,不管楊悅怎麽貼她的臉,怎麽在她背後寫字,怎麽用鼻梁和嘴唇去蹭她最敏感的喉嚨……她始終都沒有醒。
那是楊悅人生中最恐怖的經歷,就像這三個月是李慰有生以來最有意義的三個月,如果要讓楊悅以他超越人類的神秘力量去換取什麽東西,他想,他只會換取一個遺忘的機會,但願他永生永世不要回憶起這一刻。
他用盡全力抱着李慰,因為恐懼形如癫狂,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模糊記得李慰希望聽到他的聲音,拼命張大嘴巴,終于,發出了一聲嘔心瀝血的吶喊:“啊……”
地下室的門卻在三個月後第一次打開了。
…………
……
門開了,喬治帶着幾個魁梧大漢肆無忌憚地走進來,他顯然對地下室裏發生的事一清二楚,特意将咨議局的黑衣特工留在門外,身邊只跟了他另外雇傭的私人保镖。
他對楊悅不屑一顧,打個手勢,其中一名保镖便輕松地把男孩兒連同他懷中的李慰一起拎到半空。
“蠢貨,”喬治破口大罵,“我只要那個小婊/子,小雜種扔了!”
保镖被他罵得挑了挑眉,不敢對雇主生氣,火就撒在了楊悅身上,粗魯地捏着他細弱的胳膊,想要把李慰從他懷中拔/出來。
楊悅渾渾噩噩,他的智商大多數時候符合他外表的年齡,而且眼下受到嚴重刺激,所以反應遲鈍,不明白李慰身上發生了什麽,但又知道絕不是好事,他絕不能和她分開。
沒人知道人體內到底潛藏着多少難以用科學解釋的力量,楊悅下定決心不和李慰分開,那保镖無論如何也掰不開男孩兒的手。
“咯!”他情急之下竟折斷了楊悅一條手臂!
“廢物!”喬治又罵道,“別傷了他,這小雜種是我母親的實驗品,傷了死了我都賠不起。”
他不說這句還好,他這麽說保镖就更無處着手了,喬治看得不耐煩,走過去親自揪住楊悅另一只胳膊,威脅道:“小雜種,我知道你跟這婊/子關系不錯,我在監控裏都看到了,但她現在已經死了,你抱着屍體不放也沒用。”
不管是受傷或者被威脅,楊悅都毫無反應,恍若對外界失去了全部的知覺,驀地聽到那個“死”字,他倏然擡首。
喬治猝不及防地對上男孩兒的目光,被那雙仿佛能夠吸入一切的深黑眼瞳吓了一跳,他飛快回神,惱羞成怒地大喊:“幹什麽,就是我毒死了她怎麽樣,你還想找我報仇?我告訴你,父親當選總統了,她留下來就是禍害,我能讓她死得舒舒服服已經是大放善心了!”
他轉念想了想,又冷笑道:“至于你,你居然對毒/藥沒有反應,母親一定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你要恨我就恨好了,反正你的後半輩子注定在實驗室裏度過!”
喬治見男孩兒的黑眼睛仍然像黑洞一般牢牢地吸住自己,心中不能自控地生出懼怖,咬了咬牙,也不再談什麽“別傷他”,“咯嚓”一下又折斷了楊悅的另一條手臂。
那保镖趁機從楊悅懷裏扯脫了李慰,甩到肩後,扛着她就要退出門外。
他眼看洞開的房門就在前方,擡腿,邁步,一頭撞上了空氣牆!
“為什麽會有牆?”保镖訝然,隔着空氣牆能看到門外的黑衣特工,他向對方連連打手勢,黑衣特工卻像是看不到般目無焦點地直視前方。
另一名保镖也過來試了試,同樣出不去,沒多久,包括喬治在內的所有人都試過了,人人臉上露出疑惑不解。
到這裏他們還不覺得驚慌,不用喬治吩咐,所有人同時打開公民終端,準備聯絡外面的人把他們弄出去。
沒有人還記得被喬治扔在了地毯上的楊悅,沒有人有餘暇回頭,也就沒有人看到那極度不可思議的一幕——
像是虛空中有一雙大手在任性地操作,男孩兒兩條扭曲變形的手臂又緩慢地反折了回來,頃刻間修複成原樣,他濃睫低垂,長而微卷的劉海遮暗了那雙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眸。
然後,他從容地舉起右手。
打了個響指。
…………
……
起初神創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
神說,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親愛的一朵嬌花和親愛的南有嘉魚給我的打賞!
今天晚點還有一章,下章就不是回憶殺了,怕你們說剛重逢就回憶殺,所以寫了兩章才來更新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