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玻璃盒子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監獄中的玻璃囚房這個設定,我本來很得意的,後來看了一部電影叫“金蟬脫殼”,赫然發現撞了腦洞。我本來想改掉的,今天折騰了很久覺得改成什麽都不符合我的審美,所以又改了回來。撞就撞吧,反正就只有這一點。
李慰認出了那個女人用口型說的“死獄”二字,她當然聽過有關“死獄”的都市傳說,聯邦人人皆知,死獄即是人間的地獄,數百年來從未有人能由死獄活着離開。
傳說中“死獄”是一所監獄,又不僅是一所監獄,嚴格說來它是一顆星球,監獄占據了整顆星球,這顆星球就等于這所監獄。
這顆星球曾經是一顆礦星,地殼中鎳礦資源的含量高達8%,數百年來供應了聯邦全部的鎳需求,也因此造成嚴重的環境污染,空氣、土壤、動植物統統攜帶礦物毒性,完全不适合人類生存。
傳說到這裏出現了岔口,後續有兩種說法,分別适合兩類人。第一類是聯邦政府治下的普通公民,他們接受了政府的說辭,相信這顆星球的鎳礦資源已經開采殆盡,現階段的目标是重新使它變得宜居,所以礦星轉成了監獄,讓囚犯們在礦星上排除污染改造環境。
第二類是陰謀論者,他們認為這顆星球變成監獄也是為了挖礦,正常開采的鎳礦資源确實已經耗盡,現在要铤而走險到危險的地方開采,所以礦工只能都由囚犯擔任。
無論哪種說法為真哪種為假,殊途同歸,事實是即便在科技高度發達的今天仍然不能阻止大量囚犯莫名喪生,聯邦政府公布出來的死因經常是礦物毒性引致的并發症,人權組織每年都會就此提出抗議,聯邦政府也每年都會裝聾作啞。
李慰以前也屬于第一類人,現在有向第二類人轉型的趨勢,分辨出那女人說的是“死獄”,她打了個激靈,立刻就聯想到自己渾身烏漆抹黑地慘死在礦洞裏。
那個女人又說了什麽,聲音被巨大的噪音淹沒,口型的變化也比較複雜,李慰猜不出來,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個女人微微皺眉,擡高右手,李慰注意到她掌心中握着一根電擊棒般的小玩意兒,她在棒尾上摁了摁,剛才還明如白晝的金字塔內腔即刻變得伸手不見五指,李慰閉上眼,眼簾內似乎還殘留着一團團白光。
就像是某種訓練有素的條件反射,強光熄滅,噪音也戛然而止,李慰腳下的衆人幾乎同時消停下來。
“現在能聽見了吧?”那個女人問,她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居然還不錯,李慰睜開眼,實在太黑了,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能聽見。”她回答,知道有無數雙耳朵能聽見她們的交談,她刻意把嗓音放輕放低,卻仍然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靜谧中傳得很遠,過了一會兒,竟然還有隐約的回聲返回來:“能聽見能聽見能聽見……”
“剛剛那是歡迎儀式,每個新人都要經歷一回,”那個女人漫不經心地道,“我是這裏的副監獄長,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也不必對我介紹你自己,讓我們誠實一點,事實是我們對彼此都不感興趣。好了,新人的第一項福利你已經享受過了,第二項福利是提問時間,你有什麽想問的現在都可以問,我允許你不說‘報告’。”
“什麽都可以問?”李慰精神一振。
“僅此一次。”副監獄長大發慈悲地道,她擡起手,那根“電擊棒”在前端點亮小小一點星光,僅能照到她和李慰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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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對方默認了什麽都可以問,李慰吃過教訓,還是不敢造次,她認真想了想,小心地問道:“請問我以後都要待在這間玻璃房子裏嗎?”
副監獄長像是猜到了她真正想問的問題,故意不多做解釋,似笑非笑地點點頭。
李慰急了,也忘了再裝馴服,質問道:“那我的隐私怎麽辦?你們這裏是男女混監,下面還有男的犯人!”
副監獄長手一擡,李慰登時撲倒在地,這次她注意避開了手肘和膝蓋,總算沒有再痛得半身不遂,只是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呼哧喘氣。
“第二課,”副監獄長半蹲下來看她,手裏抛玩着那根“電擊棒”,“死獄沒有隐私,這裏施行首都星圈的二十四小時制,每天十二小時亮燈十二小時熄滅,你得學會充分利用黑暗時間。還有,我只允許你不喊‘報告’,沒有允許你對我大叫大嚷,我說過,我讨厭喧嘩。”
“對不起……”李慰從牙縫裏擠出聲音。
副監獄長又揚了揚手,那根“電擊棒”簡直就像是她的仙女棒,她換到棒梢摁了摁,李慰電磁手铐上的吸力立即消失。
她暗暗記住這點,動作遲緩地爬起來,玻璃屋裏全部的家具是一張床和一個馬桶,她連個能支撐的東西都找不到。不過金字塔內應該裝有空氣過濾器,那種燃燒般的焦灼味道不見了,空氣中只有中人欲嘔的尿騷味。
她這次能這麽快站起來顯然也出乎副監獄長的意料,她目露欣賞,主動道:“你可以問第二個問題了。”
“好的,”李慰故意深吸一口氣,任由自己被刺激得眼角沁淚,似乎也激回了一點身體的控制權,“請問每天的放風時間是幾點?有多長時間?”
“這是兩個問題,”副監獄長戲谑地搖了搖手指,李慰警惕地盯住那根“電擊棒”,幸好對方沒打算再懲罰她,爽快答道:“死獄沒有放風時間。”
“沒有?”李慰差點又叫起來,費盡力氣才按捺住自己,結結巴巴地道:“可是、可是……”
副監獄長笑了,很快收起笑容,垂下“電擊棒”晃了晃,李慰不由自主地低頭看去,只見下方玻璃屋子裏無數人擡頭望向這邊,黑暗中綠瑩瑩的眼睛随着“電擊棒”轉動,追逐那點微弱的亮光仿佛深海裏的鯊魚追逐血腥。
她被這詭異的一幕驚呆了,但覺毛骨悚然,又聽見副監獄長道:“新人,我現在教你第三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任何人進入死獄的頭十年都必須待在這個玻璃盒子裏,吃喝拉撒都不允許走出這裏一步。來的時間越短住的樓層越高,新人來了會把老人往下順移,這是他們難得的活動機會,所以他們會為新人搞歡迎儀式表示感謝。除此之外你們還有第二個離開盒子的機會,就是每年的兩場雨。”
“在死獄,一年中的年頭和年尾共有兩場雨。”副監獄長的語氣突然不明原因地激動起來,“一場是大氣層內的灰雨,淺灰色的雨絲可以讓鋼鐵消融,使城市變成暗無天日的廢墟;另一場是大氣層外的雨,寶瓶座流星雨。監獄長訂下的規矩,這兩場雨落下時死獄都會舉辦一次慶典,如果誰能夠在慶典上脫穎而出,得到監獄長的特赦,他就能提前搬出這個玻璃盒子,到外面的城市裏像個自由人一樣生活……”
她提到“監獄長”的語氣仿佛他是她的神,李慰不敢吐槽,在心裏又默默地記下了一筆,同時覺得自己找到了逃脫玻璃房間的希望,稍覺振奮,追問道:“那我要怎麽樣才能在慶典上脫穎而出?”
副監獄長卻毫無預兆地變了臉。
“提問時間結束。”她甩手便熄滅了“電擊棒”上的微光,“你到時候自然會知道。”
随後房間內徹底靜下來,李慰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既沒有關門聲也沒有副監獄長的腳步聲,但她能明确地感覺到對方已經離開了。
她謹慎地等待片刻,喊了聲“報告”,再慢慢地摸過去,不但摸到副監獄長站立的位置沒有人,也摸到玻璃房的四面牆都光滑平整,根本分不清哪面是門。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門。
“玻璃盒子”,她想到了副監獄長用過幾次的代稱,直到此刻才明白那不僅是代稱,而是再殘酷不過的真相。
純粹的黑暗和身體上的傷痛都讓李慰無計可施,她摸索回床邊,不敢脫掉髒兮兮的外衣,只撕開了拉鏈,雙臂環住自己蜷縮着躺到床上。
她沒怎麽擔憂自己的處境,反正已經糟得不能更糟了,半夢半醒間,忽然想到,楊悅不知道怎麽樣了?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生理上的疲憊徹底将她卷入夢鄉。
…………
……
與此同時,首都中心特區聯邦科學院的實驗大樓內,一名女性研究員匆匆敲開了常務副院長楊珊的辦公室門,“楊院長!”
楊珊自然地擡頭看向來人,這裏沒有人叫她“夫人”,也沒有人會認為“第一夫人”這個頭銜有資格和聯邦科學院副院長相提并論,“什麽事?”
“一號實驗體出了問題,”女研究員急切地道,“他的健康狀況急劇惡化。”
一號實驗體正是楊悅,楊珊立刻起身,邊和女研究員一起趕赴實驗大樓,邊嚴厲問道:“我把他交給你們的時候還好好的,到底怎麽回事,詳細地彙報給我!”
“是成長綜合症,”女研究員委屈地解釋,“他剛送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控制住了,不知道為什麽又發作起來,還比以前更加嚴重了,就好像、好像……”
她期期艾艾地說不下去,直到楊珊一眼瞪過來,女研究員才沖動地脫口而出:“就好像他等不及要長大,要在八天內補回他缺失的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