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 七夕 “願郎君平安順遂,人壽年豐
窗外暮光刺目, 一句“殺晉王”斬截而鋒利,居雲岫看回趙霁深邃的眼眸,沉吟少頃後, 啞然失笑。
“相爺不答應我, 我也可以在入冬前殺晉王, 助家兄登基。”
趙霁能猜到她不會這樣快答應, 再次申明:“我說過,沒有兵權, 你不可能在洛陽拿下晉王。”
居雲岫便問:“那相爺願以兵權來換嗎?”
趙霁一凜。
居雲岫目光朗朗,映着夕陽:“既然相爺擔心我麾下沒有一兵一卒,難成大業,那可願以禁軍兵權來換心月返回洛陽?”
趙霁下颔明顯收緊,隐忍着開口:“你不要得寸進尺。”
居雲岫微微一笑:“我總不能空口白牙說服長安放人,相爺也知道,家兄心思缜密, 天下沒人能糊弄到他。”
這話背後有兩層含義,一是趙霁要想帶回心月, 必須拿出一點誠意, 比如禁軍兵權;二是長安有居松關坐鎮, 洛陽的一切逃不開他的法眼,任何人都休想在背後算計居雲岫。
趙霁咽下那點不忿,自知目前受制于人,還不到能轉圜局面的時候,沉思片刻後, 只能先低頭:“讓我先見她一面,見到以後,再談兵權。”
居雲岫道:“何必如此麻煩, 相爺見到人後,把虎符交給我,再帶着心月回府,豈不更省心省力?”
趙霁不置可否,臉上明顯寫着不願意。
居雲岫了然一笑:“還是說在相爺眼裏,心月的分量并不足以跟兵權相提并論?那也正常,相爺畢竟是相爺,是趙氏的當家人,區區一名侍妾,應當還沒有重要到能讓相爺割舍權力的地步。”
居雲岫說罷,轉身離開。平心而論,她并不太想做這一筆交易,可是她不能明确拒絕。趙霁是敏銳的人,拒絕讓心月回洛陽,只會加重他的疑心。
“站住。”
趙霁掙紮再三,讓步道:“既然空口無憑,你又如何保證事成以後,居松關不會卸磨殺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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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同意用兵權交換的意思了。
居雲岫背對着他,道:“我在相爺身邊,不就是最好的保證嗎?”
趙霁眉峰微動。
“倒是相爺,”居雲岫回頭,“為何突然間改變主意了?”
趙霁對上她清亮的目光,不動聲色:“良禽擇木而栖。這話是你說的。”
居雲岫想到昨日晉王想用戰長林保王琰一事,默然,少頃道:“相爺準備拿出多少兵權?”
趙霁道:“三萬。”
洛陽城總共只有十萬禁軍守衛,趙霁一開口就能以三萬禁軍來交換自己的愛妾,難怪晉王要想方設法掣肘他。
居雲岫确認道:“神策軍?”
趙霁坦然:“對。”
大齊禁軍沿襲前朝制度,由南衙、北衙兩大部分組成,其中神策軍屬北衙禁軍的主力,乃是負責保衛京師、戍守宮廷的重要力量,兵權一般由皇帝身邊最信賴的人掌管。
居雲岫感慨道:“是我低估心月在相爺心裏的分量了。”
這句慨嘆有些諷刺,趙霁道:“這個分量原本是留給你的,是你不願要。”
居雲岫啞然。
屋裏餘晖脈脈,莫名使氣氛悲涼,居雲岫自嘲一笑,道:“慚愧,我的确不曾感受到自己在相爺心裏的分量。”
這不是居雲岫想要探讨的話題,她收回目光,舉步往外,身後傳來趙霁的聲音:“他走的那三年——”
趙霁欲言又止,一些壓抑多時的話梗在喉間,最終還是并着憤懑、酸楚、自嘲吞咽回了腹裏。
“罷了。”
七夕當日,天沒亮,戰長林便醒了。
今日醒來的頭一件大事不是教恪兒練武,而是在鏡臺前整饬自己的“妝容”。
戰長林上次從長安來時除僧人的行頭以外,還特意帶了一套胡服,耳飾也沒落下,仍是那一對褐紅色的瑪瑙耳珰。
恪兒因在院裏尋不到人,便特意走到他房裏來,進門一看,目定口呆。
昔日一襲僧袍的男人穿着翻領窄袖的胡服,挺拔勁瘦的身形一覽無遺,尤其那一雙修長有力的腿,筆直得叫人挪不開目光。
恪兒邁開自己的小短腿,走上前一比,自己竟然才到這長腿的大腿中段。
戰長林順手把他撈起來,抱到鏡臺前坐下,父子二人在鏡子裏大眼瞪小眼。
戰長林捋了下頭發,問:“如何?”
恪兒誠懇回答:“有點長了。”
戰長林的頭發的确長得快,額頭前的垂下來,都有些遮眼了。
可以又還沒長到可以紮起來的程度。
戰長林胡亂捋了幾把,瞄向恪兒紮得乖乖的、圓圓的兩個發髻,伸手摸上去。
發質跟他的一樣,又黑又順,摸着叫人愛不釋手。
難怪居雲岫愛摸他的頭。
“日後不要随便剃發,明白嗎?”
恪兒不明白:“我為何要剃發?”
“……”
戰長林張口結舌,想到自己剃發的緣由,瞳孔黯下來。
恪兒看到鏡臺上擺着一個精美的錦盒,伸手拿起來:“這是給阿娘的生辰禮嗎?”
“不是,”戰長林暫時還不想讓恪兒看,收回錦盒,他想把最大的驚喜留給居雲岫,“是七夕禮。”
“七夕禮?”恪兒這次是真的不懂,“什麽叫七夕禮?”
“以前有一個叫織女的仙女下凡,愛上一個叫牛郎的凡人,違背天規嫁給他,跟他做了夫妻。後來他們的婚事被天帝知曉,織女被捉回天庭,離開了牛郎。”
恪兒被戰長林所講的故事吸引:“後來呢?”
戰長林道:“後來,天帝允許他們一年見一次面,到見面那天時,牛郎便背着他們的孩子到天庭上尋找織女。可是織女在天的那一邊,牛郎在天的這一邊,兩人中間隔着又寬又長的銀河,只能相望,而不能相會。”
恪兒揪心:“那怎麽辦?”
戰長林聳眉:“織女不肯走,牛郎也不肯走,兩人的感情打動了天上的喜鵲,于是一群一群的喜鵲飛過來,在銀河上搭成一座橋,牛郎織女便在鵲橋上相會了。”
恪兒眼睛裏迸出光芒。
戰長林道:“那一天便是七夕,是有情人相會的日子,七夕禮,就是送給心愛人的定情禮。”
他摸摸恪兒腦袋:“明白了嗎?”
恪兒望着鏡裏的戰長林,良久後,抿唇一笑:“明白了。”
窗外傳來馬蹄聲,是喬瀛駕着馬車趕到了,戰長林拍拍恪兒後背:“帶上給你阿娘的禮物,走了。”
今日是一家三口的團聚日,琦夜、姆媽都沒有跟着出行,車裏就只父子二人并排而坐。戰長林伸着手,由着恪兒玩他的手指頭,向駕車的喬瀛問:“靈山寺那邊都安排好了?”
王鳶今日要到靈山寺祈福,不過她不是今日這場戲的主角,而是看戲的人。今日在靈山寺“唱戲”的主角是她的夫君居桁。
喬瀛道:“公子放心,一切順利。”
戰長林相信他的辦事能力,不再多問。
南湖上,一艘畫舫靜谧地停泊在垂柳下,居雲岫坐在船艙裏,隔窗遙望對岸的青山。
岸上有辚辚車聲傳來,不多時,船身微微一動,有人掀簾走入船艙。
“阿娘!”
恪兒欣喜若狂,簡直是從戰長林懷裏飛撲到居雲岫懷裏去的。
居雲岫啼笑皆非,抱住他,摸他頭,眼神裏流露出難見的寵溺。
船艙不算大,但也不逼仄,床、榻、案、屏風等一應俱全,除這一家三口外,再無其他人。
恪兒埋在居雲岫懷裏,嗅着熟悉的、只屬于母親的味道,硬是拱了又拱,這才把腦袋擡起來,打量四周。
沒有扶風,沒有璨月,甚至也沒有……
恪兒疑惑:“小白呢?”
居雲岫理着他蹭亂的頭發:“那是趙叔叔的女兒,要留在家陪趙叔叔。”
恪兒不由失望,看回居雲岫:“為什麽你沒有一個女兒?”
“咳——”
船艙那頭傳來一聲低咳,居雲岫的注意力這才轉移過去,看到一個帥氣的青年坐在窗前,屈着膝,胳膊搭在膝蓋上,臉朝窗外偏着,一頭短發柔順蓬松,鼻梁英挺,耳垂上的瑪瑙石熠熠發光。
居雲岫唇角微動,忍住,故意不理。
“為什麽阿娘沒有一個女兒……”居雲岫低頭,回答恪兒的問題,“因為孩子不是一個人就可以生出來的,有阿娘,還要有阿爹,阿爹不在,阿娘沒有辦法生的。”
恪兒點頭:“我知道,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就可以生的。”
說着,湊到居雲岫耳邊去,悄聲道:“你跟戰長林也可以生的。”
船艙那頭再次傳來一聲咳嗽,居雲岫瞄過去,目光明顯嚴肅了。
“你教的?”
居雲岫聲音淡淡。
“教什麽?”
戰長林把臉轉回來,眼神無辜。
居雲岫看到他英俊的正臉,沒脾氣發了。
肅王府裏意氣風發的小狼王明明沒爹沒娘,沒家族,沒地位,可為什麽還會有那麽多愛慕者,自然是因為那張俊美無俦的臉。
這張臉在僧袍的映襯下是散漫的痞氣,在胡服的收束下散發的則是勃勃英氣。
是居雲岫以前最迷戀的少年氣。
居雲岫收回目光。
戰長林已捕捉到她眼睛裏一閃而逝的驚豔,唇角勾着,起身走到案幾這邊來。恪兒仍抱着居雲岫,臉靠在她胸前,那個位置,也是戰長林以前最喜歡靠的。
“來這邊坐。”戰長林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恪兒。
恪兒這次沒肯動。
戰長林:“不是要給你娘送生辰禮?”
恪兒小嘴微噘,猶豫着。
戰長林:“快來。”
恪兒戀戀不舍,終于松開居雲岫,來到戰長林身邊。
戰長林做表率,先把自己給居雲岫的生辰禮拿到案上,是一個巴掌大的木匣。
恪兒有樣學樣,也拿出禮物,則是一個跟他的巴掌一樣大的木匣。
兩個木匣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居雲岫眼神幽深,忍着笑。
戰長林道:“我的呢?”
恪兒很乖,指指自己的小木匣,意思是他跟居雲岫的生辰禮都在裏面。
戰長林示意居雲岫。
居雲岫把事先放在案底下的錦盒拿上來,跟那倆呆呆的木匣一比,這錦盒簡直身價倍增。
戰長林按捺住激動之情,端坐着,雙手把自己的木匣向前一推,道:“恭賀長樂郡主生辰再至,願郡主康樂宜年,百歲無憂。”
恪兒再次有樣學樣:“恭賀阿娘生辰再至,祝願阿娘福慧綿綿。”
居雲岫垂眸微笑着,緩緩把自己的禮物推到戰長林面前:“願郎君平安順遂,人壽年豐。”
戰長林迫不及待,拿過來拆開,恪兒也激動,探頭探腦:“是什麽?”
然後“哇”一聲,盯着戰長林耳垂:“比你現在的好看!”
戰長林盯着錦盒裏一對價值不菲的琉璃耳珰,掀眼,眼底光芒灼人。
居雲岫有意避開,伸手打開戰長林推來的木匣,匣裏裝着的是一塊木雕,雕的是一只大尾巴狼,狼懷裏抱着一只長耳朵兔,兔懷裏又抱着一只小狗。
居雲岫知道它的寓意,但還是忍不住問:“為何送這個?”
戰長林看她的眼神裏還有感動在,可也沒撒謊:“不用花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