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 威脅 “不忍心
“四殿下買走的那個女郎, 是你安排的?”
趙霁單刀直入,不再有任何鋪墊。
居雲岫提起來的心反倒穩住,想到他在汴州跟居昊一起辦公, 多半是發現什麽端倪, 派人去查了, 承認道:“是。”
趙霁眯眼:“你到底想做什麽?”
上次在這間房裏, 兩人明明說好目前只是聯手扳倒太子居桁,并沒有提及要對四殿下居昊下手。
居雲岫道:“弑殺太子, 乃是抄家滅門之罪,相爺總不會是想親自動手吧?”
趙霁沉默,目中寒芒更盛:“你想要借刀殺人?”
居雲岫迎着他鋒利的注視,沒有否認。
晉王後宮美人無數,生育的子嗣也不少,可是長大成人的皇子只有居桁、居胤、居昊三人。
居桁是先皇後高氏所出,乃是正兒八經的嫡長, 雖然母族高氏式微,可因岳父王琰逐漸在朝中崛起, 他本人能力也不算差, 是以儲君之位并沒有被動搖過。
居胤是貴妃膝下唯一的子嗣, 也是這三人中最混賬、最嚣張的一個,生前行事傲慢,跟居桁素來不合。
至于老四居昊,母妃身份不算高,但人比前二者都聰明, 又有一副跟晉王年輕時極其相似的皮相,故而一直甚受聖寵,如果居桁倒臺, 那下一個被冊封為儲君的基本上就會是他。
既然這最後的成果注定會落入他的手裏,那他們又有什麽理由不拉他入局?
“居昊自幼跟居胤一起長大,二人手足之情很深,如今居胤暴斃,王琰身負嫌疑,卻因居桁一力相護,有驚無險,重返朝堂,居昊對此作何感想,相爺應該比我清楚。殺掉居桁,意味着儲君空缺,居昊上位,他既能獲利,又為何不能做這把刀,與我們一起謀利?”
趙霁沉聲:“争權奪位,豈有你想的這般簡單?”
居雲岫坦然道:“是不簡單,所以才要跟相爺結盟,畢竟這争權奪位之事,相爺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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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霁眼神一變。
居雲岫眉目不動,眸光凜然:“跟當年四王奪嫡相比,今日這一局,不過是小菜一碟罷了。”
昔日先皇拒不立儲,肅、永、寧、晉四王龍争虎鬥,建武三十年冬,先皇溘然駕崩,肅王戰死雪嶺,永王、寧王在某人的策劃之下于宣武門前發動宮變,最終被蟄伏暗處的晉王一網打盡,兩座曾經耀極一時的王府,也從此淪為廢墟。
那一年,皇家人的血幾乎流盡宮城的每一個角落,他趙霁則靠着這片血海一舉成名,成為當朝最年輕、最有為的丞相,洛陽趙氏也從此超越長孫一脈,成為大齊最榮耀的士族。
如何争權奪位,如何讓皇室裏的手足自相殘殺,這天下,不會有人比他更在行了。
趙霁一言不發,反複審視着居雲岫這雙清亮的眼睛,他竟像是第一次認識此人,心底再無以往的旖旎,有的全是對于一個政客的提防、剖析。
“你是想要以牙還牙吧?”
居昊一旦謀殺居桁,下一個目标便注定是當今聖上,居雲岫這一招,最終目的并不在于借刀殺人,而是要利用居昊這一把刀,令晉王一脈同室操戈,自取滅亡。
便如同當年的永王府、寧王府一樣。
“世人都說居昊跟年輕時的晉王最像,讓他重溫一下自己當年登上皇位的情形,不是挺有意思的嗎?”
居雲岫知道瞞不住,因而也并不瞞,朝他笑笑:“況且軍師都還是同一位,這樣精彩的戲,千載難逢。”
趙霁眼底凝着霜。
居雲岫催他回應:“相爺不感興趣?”
趙霁申明道:“我只答應過你殺掉太子。”
居雲岫不以為然,道:“讓居昊殺太子,是兩全其美中的兩全其美。”
趙霁明白居雲岫的意思,殺掉太子後,最大獲利者必定是居昊,他與其到那時再去攀附,不如一開始就明确陣營,以謀士的身份協助居昊奪權,鋪穩日後的權臣之路。
至于居雲岫能不能順勢拿下居昊,弑殺晉王,他仍然是有掌控權的。
換而言之,如果他堅持不願投誠,大可在居昊扳倒太子以後跟居雲岫宣戰。
屋裏再次沉默,居雲岫靜靜等候着趙霁的回複,少頃後,趙霁道:“這是你的主意,還是那一位的主意?”
“那一位?”居雲岫眉微颦,想到他所指,眸光變幻。
趙霁點破道:“武安侯,是居松關吧。”
居雲岫抿唇不語。
趙霁便知自己猜對,當年戰長林送回來的那一批屍首,只有居松關那一具是面目全非的。
“所以要居昊做刀,究竟是你的主意,還是居松關的主意?”
趙霁執着于這一點,居雲岫沉吟片刻後,回答:“我的主意。”
“居松關有近五十萬叛軍在手,想要報仇,向洛陽發兵便是,為何要你孤身犯險,煞費苦心布這場局?”
居雲岫不答反問:“相爺會讓這五十萬将士進入洛陽嗎?”
趙霁咽住。
答案當然是否。
非但是否,他還會不惜一切代價殲滅叛軍,奪回朝廷在此以前丢失的城池,到那時,叛軍跟朝廷之間必然會有一場惡戰。
“相爺是胸懷天下之人,應該能明白家兄的用意。”
居雲岫的這句話堵住了趙霁後面所有的疑惑、質問,他總不能反駁,他心裏并沒有天下人。
“三殿下一案沒那麽容易糊弄,你布的局雖然精巧,可有一個人太顯眼,只要順着他往下查,真相遲早有一日會浮出水面的。”
居雲岫蹙眉,這個人指的是戰長林。
“王琰在查他?”
趙霁不否認,居雲岫便知道是了。
朝堂上的動向,到底還是他更清楚。
戰長林攔親那日,正是居胤暴斃于趙府那日,從時間上來說,他是有作案嫌疑的,況且晉王對雪嶺一案一直耿耿于懷,如果王琰在這時候提名戰長林,晉王必定會派人徹查。
居雲岫目光漸沉,良久道:“那就勞煩相爺遮掩一下了。”
趙霁失笑,冷然道:“我不可能為他做任何事。”
居雲岫正色道:“這不是為他做事,是為我們做事。殺害居胤的兇手只能是王琰,唯有如此,相爺才有理由說服居昊弑殺太子。”
趙霁正想反駁,居雲岫道:“心月因為孩子被奪走,情況一直不穩定,相爺如果心疼,事成以後,到長安去見她一面吧。”
趙霁眼底寒芒掠過,居雲岫這句話,是在誘惑,更是在威脅。
“什麽叫不穩定?”趙霁語氣不善。
居雲岫模棱兩可,道:“骨肉分離,身心俱傷。”
趙霁臉龐被陰翳覆蓋,眼底冷森森的,令人難以迫視。
居雲岫不再多言,道:“時辰不早,相爺舟車勞頓,想必也乏了,明日還有要事要忙,我就不多留了。”
趙霁眼神沉沉,到底沒有再流露自己對心月的關懷,轉身後,推門離開。
延平跟進書齋,想到剛才在主屋裏的所見所聞,提醒道:“郡主心思深沉,大人可要驗一驗孩子是真是假?”
長安城現在守備太嚴,他們的人幾次想要溜進去打探心月的下落都沒有成功,萬一這孩子是冒充的,那大人可就虧大了。
趙霁靠在椅背上,臉仰着,眉間疲憊很深,似沒有聽到延平在說什麽。
延平提高聲音:“大人?”
趙霁放空的目光這才一凝,收回神思。
延平再次把剛才的擔憂說了一遍。
趙霁點頭,叫他下去準備。
這些天,趙霁總是夢到心月,而且反複都是夢到同一個場景——心月一臉憔悴地坐在床上,握着他的手,哀求他留下她腹中的孩子,他承諾可以,叫她安心養胎,可是她眉間愁緒仍舊不散,眼淚仍是在流淌。
他給她擦,可以怎麽擦也擦不完。
她到底只是在夢裏哭,還是也在現實裏哭呢?
趙霁想到居雲岫剛才講的那句“身心俱傷”,壓在胸口的痛終于再難遏制,碎冰一樣,沿着心脈向全身流開。
如果一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他還會娶居雲岫為妻嗎?
答案肯定是不會。
那樣,他便不必掙紮在這些詭谲陰謀裏,而心月,也不至于在失去他的庇佑後遭此磨難了。
可是,這世上能有“如果”嗎?
沉吟間,延平已進來,奶媽柳氏沒能入內,孩子是延平親自抱着的。
案上已放着一碗清水。
趙霁收回心神,聽到有咯咯的聲音,是孩子醒了。
他沒大留意,照着延平的指示伸出左手,用匕首在食指上劃開,放了一滴血進清水裏。
延平緊跟着掏出襁褓裏的一只小手,趙霁目光這才順着那只肉乎乎的小手,移到那張肉臉上。
孩子居然在看他,一雙眼睛像會說話般,又黑又亮,又大又靈,跟他以前夢到的簡直一模一樣。
像是有所感應,孩子唇一翹,朝他笑了。
延平在這時候拿起匕首,劃下去。
“慢着。”
趙霁一聲喝止,喊完時,自己都愣了一下。
延平疑惑。
趙霁平複心情,盯着面前這張玉雪可愛的臉,良久後,拿走延平手裏的匕首,扔在案上。
柳氏戰戰兢兢地守在門外,兩只手緊握在一起,正猶豫着要不要跑回秋水苑給居雲岫禀告一聲,房門突然被推開。
柳氏立刻轉頭,延平抱着襁褓站在門前,眼神不豫。
柳氏行禮。
延平把襁褓交給她,不置一詞,關回屋門。
柳氏心如擂鼓,不知屋裏情形究竟如何,抱着襁褓先返回秋水苑。
居雲岫等在屋裏,心亦是懸着,雖然戰長林已檢驗過滴血認親的方法并不可靠,但如果今夜趙霁的血沒能和這孩子的血融在一起,少不得又是一場風波。
正思忖,外面傳來腳步聲,璨月先看到柳氏,迎上去,詢問結果如何。
“相爺沒有驗血。”
柳氏語氣難掩驚訝,握着孩子的手給居雲岫看,兩只手的手指頭都是雪白的,沒有半點傷口。
璨月也一愣。
居雲岫垂睫沉吟,放開孩子的手,對柳氏道:“帶她下去休息吧。”
柳氏應是,知道這是有驚無險,安心地抱着孩子走了。
璨月等人走後,低聲道:“趙大人為何不驗?”
居雲岫道:“不忍心。”
璨月更懵。
居雲岫忽然想到上次在修玉齋裏翻到的一首詞,吟詠道:“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吟完,嘆息:“他大概也沒有想到,尋來尋去,他最終要尋的人本就在他身邊,只可惜當時惘然,如今回首,已是人去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