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刺殺 “快閃開!”
次日依然是個陰天。
辰時, 肅王府的送親車隊在驿館大門口整裝待發,隊伍最前,則是趙霁從洛陽駛來的那輛雙轅馬車。
因之前先後遭山匪、叛軍伏擊, 肅王府馬車受損, 那些用以婚慶裝飾的綢緞便統一撤掉了, 趙霁站在大門前, 望着街上這一長排樸素的車隊,臉色多少有些黯淡。
延平察言觀色, 低聲道:“大人這次出行不宜招搖,各類儀仗,等到洛陽城外再換上也不遲。”
武安侯聯合太歲閣造反,其背後勢力肯定已入侵江湖,蒲州這地方雖然還沒被叛軍拿下,但魚龍混雜,難保沒有觊觎趙霁的殺手隐匿其中, 路上低調一些,總是保險的。
趙霁倒不是因為這個低落, 只是想到居雲岫在途中的遭遇, 心中有些慚愧, 但這些并沒有跟延平解釋的必要,他轉身望向大門處,居雲岫一行從驿館裏出來了。
居雲岫今日依然是很日常的裝束,烏發盤成倭堕髻,飾着兩支銀鎏金花卉鸾鳥釵, 藏青色的對襟半臂襦裙外披着一件綠绫夾帔子,雖然不打眼,卻是很沉靜大氣的美。
趙霁一時沒能挪開目光。
“郡主進城時遭叛軍伏擊, 嫁衣破損,無法再穿,還請大人勿怪。”
及至趙霁面前,璨月低頭解釋居雲岫不穿禮服的原因,趙霁這才把目光從居雲岫身上收回,道:“無妨,我讓人在府裏重新準備一套。”
恪兒被姆媽抱着走過來,琦夜牽着小黑狗跟在後頭,大概是突然看到趙霁、延平等陌生人,小黑狗兇兇地叫了兩聲。
趙霁蹙眉,琦夜忙把小黑狗抱入懷,匆匆往後方的車隊躲去。
“怎麽還有一條狗?”趙霁道。
居雲岫道:“恪兒養的。”
說着,便順勢看向姆媽懷裏的恪兒:“你自己要跟它同車,要是被咬到,不要來怪我。”
恪兒的心思早就随小黑狗而去,聞言立刻答:“小黑只咬壞人,不會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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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雲岫笑,對姆媽道:“帶他去吧。”
目送恪兒走後,趙霁本想說些狗到底是畜生,難保不會傷人的話,轉念想到這樣或許會給居雲岫留下敏感多事的印象,便忍住了,只道:“走吧。”
趙霁與居雲岫同乘一車,隊伍出發後,沒多久便離開奉雲城,行駛在盤山而建的官道上。
居雲岫打開了一側車窗,雲層低壓,日光淡薄,群山一派蒼冷的綠,入城時看到的那些花都差不多凋謝了。
趙霁忽然在耳邊道:“讓你先後兩次遇險,是我考慮不周之故,以後這等兇險之事不會再發生了。”
如果不是他執意不肯來接親,王府的送親車駕不至于遭這兩難,平心而論,趙霁還是有些後悔的。
居雲岫望着窗外風景,想起些什麽,道:“若再發生呢?”
趙霁似沒想到她會如此诘問,微愣一下,才道:“聽憑處置。”
居雲岫不客氣:“好。”
趙霁樂意看她這樣“為難”自己,一笑後,試探着道:“你我大婚的消息,他知道了嗎?”
居雲岫臉色微微一變,這個“他”,指的是戰長林。
趙霁看着她。
“你希望他知道嗎?”半晌,居雲岫反問,目光仍徘徊在窗外。
趙霁坦誠道:“我自然是希望他知道。”
居雲岫微微一笑:“那你如願了。”
趙霁觀察她的反應,居雲岫把臉轉回來,道:“奉雲城外兩次遇險,皆是他出手相救,他在城中住了五日,就住在驿館內,你來的前兩日才走。”
趙霁沒想到她會如此坦白,不但對戰長林住在驿館一事直言不諱,還說出了他目前沒有查到的情況。
想到入城前的兩次險境果然有戰長林的身影,趙霁目光不由複雜,道:“看來他還是難以割舍,或者,還是不想讓我如願。”
居雲岫冷哂。
這聲冷笑趙霁聽來頗為悅耳,他放下一些懷疑,繼續道:“當年他走得荒唐,這次來,可是解釋了什麽?”
這是居雲岫的禁忌,她臉色明顯有所變化,趙霁可以适可而止,但是他還不想罷休。
居雲岫與戰長林究竟有無關聯,這是他必須要弄清楚的疑點。
“解釋沒有用。”居雲岫目光冷寂,漠然地道,“我不會原諒他的。”
趙霁眉心微蹙,她答得隐晦,偏他不能深究。
“如果是你,你會原諒嗎?”居雲岫突然把這個問題抛回給他。
趙霁啓唇,将回應時才急急剎住,改道:“我又不知他解釋了什麽,如何判斷該不該原諒?”
居雲岫便道:“怎樣的解釋,你會原諒?”
趙霁結舌,開始有點後悔問這個問題了。
怎樣的解釋可以原諒?
如果他心中所猜屬實,那當年戰長林的選擇實在是無可厚非,便是換做他,恐怕也做不出更妥當的抉擇。
只是,居雲岫想聽的是這些麽?
趙霁伸手,握住居雲岫放在膝上的手。
居雲岫指尖微蜷,沒有躲。
“無論什麽解釋,究其結果,都是天理難容。”趙霁摩挲着她的手,答完後,承諾道,“從今以後,你不會再受這種苦痛。”
居雲岫雙目微垂,望着二人相觸的地方,道:“我不喜歡聽男人承諾,你如果做得到,就做給我看吧。”
真是一如既往的倨傲。
趙霁心裏想完,唇角微動,順勢把手指插入居雲岫指縫裏,與她十指交握。
聽聞,十指連心。
“初次見你那日,你坐在王府裏的桃樹下,人面桃花,灼灼其華,日後我可能喚你‘灼灼’?”
戰長林喚她“岫岫”,每次當他面喊起時,都黏黏膩膩,這稱呼趙霁不想再碰。
居雲岫如實道:“有點俗氣。”
趙霁這次不遷就她,道:“那就為難你了。”
車隊在兩日後抵達蒲州東邊的茂縣,入城時,正巧碰上趕集,城郊的一座寺廟外人潮熙攘。
車隊前行受阻,只能放慢速度,趙霁看居雲岫的目光一直流連在窗外,想到這兩日光顧着趕路,倒還沒跟她一塊游覽這途中的風土人情,便吩咐延平讓車隊停下來。
“下去逛逛吧。”趙霁向居雲岫道。
因知道戰長林要在途中伏殺趙霁,這兩日,居雲岫的精神就沒放松過,目光放在窗外,是在巡查戒備,哪裏有心思跟他逛逛?
“太擠了。”居雲岫直言。
趙霁下車,掀起車簾,另一只手向她攤開,不給她拒絕的餘地。
居雲岫無可奈何,把手放上。
集市挺大,因毗鄰寺廟,前來禮佛的香客也多,故而展眼望去,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熱鬧程度竟是比城內市井還高。
恪兒也被姆媽一起抱下了車,跟在趙霁、居雲岫身後逛集市,這兩日他幾乎都是在馬車裏過的,既不能牽着小黑狗跑跑跳跳,又沒有戰長林來跟他聊天解悶,心情一度十分沉郁,這廂下得車來,看得滿眼新奇玩意兒,小臉上才終于露出笑容。
“貴人瞧瞧這邊,冠梳、抹領、頭面,樣樣都有……”
“蒸梨棗、黃糕麋、宿蒸餅……包甜包鮮,貴人嘗嘗不?”
攤販們見他們一行衣着華麗,争相兜售起自己的貨物來,居雲岫與趙霁并肩而行,對這些喧嚣的聲音并無興致,反觀趙霁,一會兒看看貨架上的玩具,一會兒撥弄兩下攤鋪上的擺件,倒像是興趣盎然的樣子。
居雲岫百無聊賴地觀察四周,不知不覺與趙霁錯開些微距離,趙霁回頭後,便又向她伸出一只手。
這是要牽她的姿勢。
居雲岫沒有遲疑,再次把手放上。
與此同時,後脊突然一凜,猶芒刺一般。
居雲岫轉頭,人潮茫茫,鋪席如雲,恪兒被姆媽抱在懷裏,左手一只瓦狗,右手一串糖葫蘆,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她。
居雲岫狐疑地收回目光。
“噗通噗通……”
鼓聲如雨,趙霁從貨架上拿起一個撥浪鼓,正搖着,倏然察覺到居雲岫的視線,有點尴尬地道:“恪兒這個年紀,還會喜歡這東西嗎?”
居雲岫道:“不會了。”
趙霁想想也是,放回撥浪鼓,目光在貨物琳琅的攤鋪上尋找片刻後,拿起一個比較精致的漆彩泥叫叫。
是孩童大多都喜歡的雀鳥。
“這個呢?”
趙霁誠懇地問,居雲岫欲言又止,吞下那句“他有了”,主動從攤鋪上拿來一個孔明鎖,道:“這個吧。”
趙霁有些意外:“他能解開?”
恪兒畢竟才三歲多些,而這孔明鎖并不簡單,尋常人家六七歲的孩童也不一定拆解得開。
居雲岫直言道:“他像我。”
趙霁啞然,心知自己剛剛那句反問惹她不高興了,挽救道:“不錯,兒子大多像母親,聰慧無雙。”
居雲岫禮貌微笑,并不言語,趙霁向攤販扔去一塊碎銀,攤販笑呵呵的,堅稱使不得,硬要趙霁再多拿走幾樣物件,邊說邊捧了一堆陶人、瓦狗等小玩意兒來,要送到趙霁懷裏。
趙霁不太喜歡被人親近,微微蹙眉,奈何盛情難卻,又想到恪兒喜歡小狗,便勉強從攤販手裏的那堆物件裏拿來一只瓦狗。
便在這時,一道寒芒從攤販手中迸出。
居雲岫眼神一凜,不及反應,攤販上身一掙,手裏匕首已向趙霁刺去。同時,離他們一丈開外的攤鋪處傳來驚天呼救聲,延平、扶風等人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去,就此錯失搶救趙霁的先機。
趙霁猝不及防,閃身躲避時,那鋒利的匕首已擦着他手臂刺過,瞬間鮮血入目,居雲岫怒喝“護駕”,直至此刻,潛在暗處的一衆護衛才回過神來。
“快閃開!”
擁擠的人群亂做一團,那攤販裝扮的刺客一擊不成,眼看要被護衛圍攻,迅速從攤鋪底下抽出一把長劍,躍過攤鋪,追殺趙霁。
趙霁身上沒有兵器,臨時拽來一輛載滿蔬果的板車踢翻,攔住刺客後,拉着居雲岫向前疾奔。
孰料就在此時,耳後突然掠來一記風聲。
居雲岫轉頭,日光下,一人頭戴鬥笠、身着黑衣從天而降,手持一柄凜凜寒劍刺向趙霁,目盈兇光。
居雲岫神色一肅,毅然從後抱住趙霁,攔在那柄劍前。
持劍之人瞳孔劇震,緊急收劍止步,頓挫間,扶風閃身而來,一劍刺過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