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計劃 “不可讓趙霁受傷
燭燈搖曳, 眼前光影浮動,戰長林從回憶中抽離,看着居松關沉睡的臉龐, 收回了手。
奚昱守候在後, 垂落眼眸。
戰長林道:“雲老怎麽說?”
奚昱道:“元氣大損, 兼舊疾複發, 這一次,或許要睡上許久。”
戰長林閉了閉眼。
居松關這一遭, 他難辭其咎,但是……
“他到底為什麽默許岫岫嫁給趙霁?還刻意命人瞞着我?”
戰長林怎麽也想不通這一點,上次回來,就想着要問,然而那時居松關已倒下。這次來,也想着一問究竟,偏情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惡劣。
“少帥并沒有默許, 只是郡主跟趙霁的這樁婚事定得太快,那時少帥也在忙着攻城, 獲悉婚訊時, 已是木已成舟。至于瞞着公子, 着實是害怕影響大局、耽誤南下的緣故。”
戰長林隐忍道:“那他為何不派人阻止此事?”
他知曉消息時,居雲岫已攜家帶口離開長安,進入蒲州,如果他不知曉呢?一直被蒙在鼓裏呢?那居雲岫是不是真的會跟趙霁結為連理,在洛陽同榻眠, 做夫妻?
戰長林閉着雙目,下颌繃得極緊,謀害蒼龍軍的罪魁禍首是晉王, 輔佐晉王登上皇位的是趙霁,要說雪嶺一役沒有他趙霁的手筆,戰長林是不信的。
而他居松關作為蒼龍軍的少帥,居雲岫的兄長,怎麽可以對她嫁給趙霁一事無動于衷,還想方設法制止他前去阻撓呢?
戰長林越想越膽寒,道:“你老實說,他是不是想将計就計,利用岫岫控制洛陽?”
奚昱皺眉道:“公子怎能如此想少帥?”
戰長林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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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是晉王的新都,是趙霁的老巢,是大齊僅次于長安的銅牆鐵壁。他們能從平陽一路殺至長安,靠的是順時而動,一鼓作氣,但氣運是有限的,戰長林很清楚,他們的這股氣運只到長安。
晉王在關鍵時刻義無反顧放棄舊都,就是要把一切賭注壓在洛陽,趙霁不會是甘心遺臭萬年的主兒,蟄伏洛陽後,必定籌謀北伐,屆時雙方正式拉開戰線,沒有個三年五載休想決出勝負,除非,他們能把心腹推入洛陽,推到趙霁身邊。
比如,此刻的居雲岫……
不知道為什麽,戰長林總感覺這像是居松關會想出來的計策。
“他最好別這麽想。”戰長林閉着眼睛道。
這一年多來,他們一直瞞着身份在跟朝廷作戰,他每回上戰場,必要做一番僞裝,為的就是避免被朝廷識破身份,連累到肅王府裏的居雲岫。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再嚴密的僞裝也有被識破的可能,何況蒼龍軍總有一日是要重見天日的,如果居雲岫真的嫁到了洛陽,到真相大白時,她将會面臨怎樣的處境?
居雲岫是他最後的底線,他決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再把她至于危崖,哪怕目的是複仇。
奚昱看他臉色冷然,心知觸其逆鱗,道:“郡主是公子摯愛,也是少帥自小捧在手心的珍寶,無論如何,少帥都絕不會以郡主做餌,這一點,公子大可放心。”
戰長林眼神稍霁,奚昱恭謹道:“前殿積壓了許多軍務,亟待公子處理,公子連夜趕回,想必已十分疲憊,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戰長林的确很疲憊,不止疲憊,他還有一種道不明的、無法徹底消解的恐慌,這恐慌令他頭疼。
他用力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最後看一眼居松關後,走出了萬春殿。
居松關這次攻下長安用了十日,比戰長林預想中多出了五日。
晉王遷都洛陽,只留了十萬禁軍駐守舊都,剩餘軍隊全屯在蒲州境內,以形成抵抗叛軍的第一道防線。至于守城主将——正三品歸德大将軍也并不是什麽難纏的人物,堂堂蒼龍軍少帥對上他,應該游刃有餘,不費吹灰之力,可是這一仗,卻把居松關打得再次倒下了。
三年前,居松關的傷勢有多重,戰長林清楚,如果不是雲老醫治及時,就憑他那樣恐怖的傷情,便是神仙下凡也無濟于事。
起事以來,為确保居松關無恙,戰長林一直忙在前線,仗一場接一場地打,就是希望他能多休養些。
偏偏這一回……
奚昱昨夜的話再次響在耳畔,戰長林掩住臉孔,撐在桌案上沉沉一嘆。
殿內傳來腳步聲,一名甲胄在身的年輕将領從外走來,手裏握着一份軍冊,向戰長林行禮道:“副帥。”
桌案上還堆着一大摞沒有批閱的奏報,戰長林悶聲道:“別催我,我會批完的。”
年輕将領啞然,少頃後道:“将士們入城已有六日,先前許諾的賞賜卻一直沒有發放,再拖下去,恐會動搖軍心,副帥不如先把這份賞賜名單批複了吧?”
戰長林臉孔從雙手裏擡出來。
他今日穿了戎裝,頭盔戴上後,光頭就瞧不見了,眼神也随之變得犀利:“短他兩日賞賜就要動搖軍心,這幫人真是造反造上瘾了?”
嘴上雖然如此叨叨,手卻向年輕将領攤開,後者忙把軍冊呈上去。
戰長林一邊翻,一邊皺眉:“這東西奚昱就不會自己批?”
奚昱打小跟居松關一起讀書、習武,自從軍起,就一直是居松關的副将。雪嶺出事後,不分晝夜照顧在居松關身邊的人也是他,照理說,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更懂居松關的心意。
年輕将領道:“賞賜名單是奚将軍拟定的,但是否可行,還需要副帥過目。”
戰長林心道:真是跟居松關一樣樣的,愛守規矩愛得要死。
軍冊一頁頁地翻過,戰長林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停了下來。
“江蕤,殺敵三千,破永寧門,斬都尉二人,副将一人。”戰長林輕聲重複,問道,“這是攻皇城的時候?”
年輕将領應是。
戰長林一笑:“這哥們還真有點能耐啊。”
年輕将領從他口吻裏聽出一點驕傲之意,不明所以,只見他拿起羊毫,大筆一揮:“再賞珠寶一箱,由副帥特別賞賜。”
年輕将領:“……”
他想起來了,這個江蕤,乃是前些時日從奉雲縣來的一個起義軍頭領,當時手下就五百來人,他們本來無意收容,後來破例,是因江蕤打贏了當時諷刺他的都尉,贏後,又亮出了太歲閣裏的信物。
贏了他們的人才把信物亮出來,這樣硬氣的人,是不多見。
看樣子,是副帥親自引薦來的。
軍冊批閱完後,年輕将領告辭,戰長林坐在大殿裏,繼續跟一桌的案牍較勁。
傍晚時,堆積成山的軍務終于被解決完,戰長林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便想休息片刻,晌午時來過的那名年輕将領又走進來了。
這一次,他手裏拿着一個小巧的信筒,是剛從信鴿腳上解下來的。
“副帥,閣內密信。”
年輕将領把信筒呈上,戰長林坐直身,打開來,看完信箋上的文字後,因疲憊而混濁的眼睛裏又煥發精光。
太歲閣送來的是趙霁的行程,他人已到奉雲城外了。
從洛陽到蒲州奉雲縣,照一天行車八十裏算,總共是六日路程,往返則是十二日,考慮到居雲岫帶着恪兒,趙霁返回洛陽的速度應該會比來時慢一些,那麽他滞留在洛陽城外的時間,應該還有十日左右。
戰長林閉上眼睛,在腦海裏默想這十日趙霁将會途徑的地方,再次睜開眼時,周身已盈了殺氣。
“取我面具來。”戰長林吩咐道。
“武安侯”軍中有三人平日裏是不以真容示人的,其中除被大火毀容的“武安侯”和太歲閣副閣主奚昱外,剩餘那人便是太歲閣閣主——軍中副帥了。
跟奚昱的一樣,戰長林的面具只遮擋上半張臉,僞裝完後,他走出大殿。
奚昱在萬春殿裏照看居松關,聽聞戰長林到來,起身到外間相迎。
戰長林一身戎裝,氣場顯然強過昨夜,甫一進門,便問居松關今日如何。
奚昱如實道:“早上時,眼睫動了一會兒,眼下剛喂完藥,應該是睡着了。”
戰長林點頭,想進去探望一下,轉念想到時間緊迫,便收住腳步,向奚昱道:“城中軍務我都處理得差不多了,這段時間你守着城,重點是嚴肅軍紀,休養生息,我去辦件事,辦完就回。”
奚昱掀眼:“公子要去幹什麽?”
戰長林并不隐瞞,道:“殺趙霁。”
奚昱心口“突”的一跳。
“趙霁親自迎親,現在已離開洛陽,我帶一撥人過去,争取把八日內把他的人頭和你家郡主一塊帶回來。”戰長林口吻斬截,想到那個場面,聲音裏多了絲柔情,“當然,還有可愛的小郎君。”
居雲岫不原諒他,不要緊,只要他們一家三口團聚,他就有的是時間求她諒解,求她回頭。
三年了,他咬牙忍着的那些事,是時候向她坦白了。
戰長林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
奚昱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後,轉身回到裏間。
離開萬春殿後,戰長林沒有直接回住處,而是讓那年輕将領帶着自己去了衆将士臨時居住的南衙。
南衙俗稱南司,乃大齊禁軍的中央官署,也是今日發放賞賜的地方。
戰長林二人到時,全軍賞賜剛剛發放結束,衙門裏一片歡聲笑語,戰長林走在回廊裏,不及看到庭中全貌,便已聽得兩人在前面互相攀比:
“你那金手钏算個啥,這等物件長安城裏的婦人人手一串,哪有我這玉佩稀罕,瞧瞧,光溜溜的,一摸就知道是上等的和田玉。”
“得了吧你,一塊玉佩傻樂成那樣,我這除了金手钏,還有這哎喲……”
正說着,一樣東西砸落在地,順着回廊骨碌碌地滾過來,恰巧抵在一只軍靴前。
戰長林彎腰,撿起那顆玉石,是一顆深藍色的貓眼石。
戰長林眯眼,拿着貓眼石轉了轉,總感覺像是在哪兒見過。
兩個人從回廊那頭急匆匆跑過來,看到戰長林,吓得臉色大變,行禮道:“參見副帥!”
戰長林沒擡眼,研究半晌,想不起究竟在哪裏見過手裏這玩意兒,扔了過去。
一人忙接住。
“兩塊石頭,能值幾個錢,有那本事,比軍銜去。”
戰長林說罷,徑自從二人身邊走過,二人顫聲應是,回過神時,掌心竟都已被冷汗浸濕了。
及至正廳,戰長林對跟在身後的年輕将領道:“叫江蕤來一趟。”
“是。”
後者領命,不多時,領着一個身高七尺、膚色黝黑的男人從外走了進來。
江蕤因那日破城有功,如今已被提攜為校尉,今日受賞時,又額外多得了一箱珠寶,還聽聞是副帥親自賞賜,不免有些受寵若驚,這廂聽聞副帥召見,更是意想不到,一路上心裏惴惴的。
進入正廳,只見上首坐着一個身着甲胄、臉戴面具的男人,江蕤沒敢擡眼細看,只用餘光瞄了下大概的身形,便恭謹地行禮道:“參見副帥。”
戰長林坐在太師椅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他,道:“在這裏待得可還習慣?”
江蕤聽到這個聲音,精神一振,不可置信地掀起了眼。
他對聲音一向敏感,何況戰長林音色特別,既有成年男人的磁性,又有一種漫不經意的少年氣,本就令人過耳難忘。
對上面具後的那一雙黑亮的眼睛後,江蕤越發肯定,此人就是那日在林裏反挾持自己,帶着長樂郡主揚長而去的“和尚”了。
江蕤心中震動,緩過神後,垂落眼道:“承蒙副帥點撥引薦,卑職能投入副帥麾下,除奸臣,殺暴君,雖死無憾!”
戰長林笑道:“那你可願跟我去殺一個人呢?”
江蕤一震。
戰長林定定地看着他,他沒有告訴他要殺的究竟是什麽人,但是江蕤沒有遲疑,他目光炯炯,只道:“何時?”
戰長林道:“現在。”
蒼天破曉,奉雲城驿館內,扶風屏退璨月,步入內室,對坐在鏡臺前描眉之人道:“啓禀郡主,趙大人大概在今日午後入城。”
居雲岫望着銅鏡裏的倒影,淡淡道:“吩咐後廚,晚上設宴。”
扶風點頭,又道:“還有一封急報,是從長安送來的。”
居雲岫:“講。”
扶風微微垂目:“長林公子調走了一批人,準備在我等返回洛陽時,伏殺趙霁。”
居雲岫畫眉的手一頓,眼盯着鏡中,沉默。
扶風低着頭,心中亦震動。
難怪那日逛廟會時戰長林會突然問起趙霁的行程,原來當日,他就已做了這樣大膽的打算。
趁着趙霁離開洛陽秘密刺殺,的确是個不錯的方案,但如果成功的話,他們也就進不了洛陽了。
屋中靜默良久,居雲岫放下手裏石黛,道:“傳令衆人,加強防備,不可讓趙霁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