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苗放攪着鍋裏咕嚕嚕冒泡的肉湯,嘗了口鹹淡,唐一曲坐邊上盯着鍋底下的火苗出神。
苗放勺子一撈,撈出塊滾燙的羊肉,唐一曲沒跟以往那樣湊上去,苗放叫了好幾聲他才回魂。
唐一曲無聲,有些心不在焉,張嘴就咬,立馬燙得半天合不上嘴。
苗放忙不疊給他吹吹,把肉裝碗裏,我讓你吃吃看能不能吃,你急什麽呀?
唐一曲端着碗默不作聲,苗放覺着他有些不對勁。
你怎麽啦?是不是太鹹啦?
...
還是沒味道?
......
唐一曲搖搖頭,抽了雙筷子,悶頭吃了幾口,朝苗放點點頭。
苗放就安心起鍋了。
苗阿妹一來就見着倆人坐那吃吃吃,好不盡興。
好哇!啊哥!你偷偷在這燒羊肉吃!
苗放吓了一跳,碗都險些掉了,阿妹你怎麽聲音還是這麽大呀?!
哼!你躲在這吃,都不叫上我和啊爹啊娘。
你們不是不喜歡吃羊肉嗎?
那你什麽時候也喜歡吃啦?
不是我呀!苗放擡頭看她,伸手指了指唐一曲,他吃呀。
唐一曲跟着擡擡眼皮子,看了眼面前的苗阿妹,撅着個嘴老大不高興。
啊哥你好偏心!我喜歡吃山芋你都不燒給我吃!
明明是你說我燒的山芋太硬了不好吃呀。
那你就不會燒軟一點嗎?
阿妹你好挑剔呀,都不像一曲。
像他做什麽啊?
随便吃呀!
......
唐一曲聽着他倆你一言我一語,驀地就有些沉默。
他忽然有點羨慕苗阿妹,苗阿妹的嗓音清脆而動聽,就像他的小師妹一樣。
又不是啞巴,為什麽不說話,一曲師兄也太奇怪了。
是啊,為什麽不說話呢?
可不就是因為他是啞巴嗎。
唐一曲從未有過如此惆悵。
天一教和南诏軍的合作并不盡人意,雙方對彼此都有猜忌,南诏疑天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天一教有畏南诏捉摸不定,南诏大軍在蒼山洱海已有據點,說是一同會師,空口無憑,前些日天一教主烏蒙貴與艾黎一戰,不見南诏支援,雙方高下未分,而後聽聞五仙教援軍日益漸增,南诏依舊不為所動,若非大敵當前,萬般無奈,早已分道揚镳。
探子帶的密報只寫了一半,只說南诏軍馬已在藥王谷備齊,等候良機,顯然南诏多疑,為防有人截殺,出此下策,信中與天一大營的頭目德夕相約蚩尤神殿,共商大計。
小師弟暗查歸來,說德夕已經在路上,估摸一炷香就能到蚩尤神殿。
大師兄正思量,小師弟又道,大師兄,我直接跟到那裏吧。
大師兄連連搖頭,不妥。
有什麽不妥?
大師兄就知道他得這麽問,你初來五毒不熟地形,蚩尤神殿前有天一,後有南诏,周圍全是毒屍把守,那些怪物力大無窮,嗅覺靈敏,稍有差池就會被發現,況且他們既是接頭,必然比平日森嚴,你去我不放心。
小師弟張嘴還想說句可是,大師兄下一句話便攔了上來,去把你一曲師兄找來,他應該在那苗人家中。
小師弟扁着個嘴老大不樂意,一轉身就驚了一跳。
唐家堡弟子出沒向來隐蔽,小師弟自覺他在這方面身手不俗,大師兄的行蹤他尚且習以為常,只是這唐一曲,着實總在他意料之外。
大師兄見唐一曲前來,倒不意外,一曲,你來得正好,蠻人正在蚩尤殿的路上,你且去探他一探,務必當心。
唐一曲點點頭,卻扭過頭看了小師弟一眼。
小師弟讓他瞧得不明所以,心裏雖有怨氣,又鬼使神差問了句,我也可以去嗎?
唐一曲還點頭。
小師弟一愣,疑似聽錯,又問了遍,大師兄卻是憂慮,唯恐小師弟像那小師妹那般莽撞,當初南诏皇宮的教訓,一次足矣。
唐一曲朝大師兄搖搖頭,示意他莫要煩惱,師弟長大了,總要涉世。
大師兄看懂了,便不再多言,囑咐小師弟萬事聽唐一曲安排,不可自作主張,二人快去快回。
唐一曲得令,轉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裏。
大師兄站在門口,聽着黑夜裏的風聲,若有所思。
唐一曲看起來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樣。
小師弟有些緊張,并非因為底下戒備森嚴的神殿侍衛,而是身側有個唐一曲。
這是他頭一遭和唐一曲共事,自己不知為何竟不像往常跟在大師兄身後那般從容,總在思考唐一曲接着會怎麽做。
這麽一想小師弟忍不住又扭頭看了他一眼。
唐一曲蟄伏的時候和他所見過的同門全然不同,他見過許多師兄師姐,藏匿在夜色中靜若無息,就像一潭無人驚擾的湖水,似君子之禮,唐一曲卻俨然是頭暗夜裏的獵豹,面色冷峻而清寒,不動聲色,爪牙盡露,伺機待發,小師弟總覺得唐一曲身上有股肅殺之氣,一旦入戰,兇煞懾人。
德夕已經等候多時,南诏頭目姍姍來遲,德夕面有不悅,卻未言說,二人并不在外交談,結伴入殿,直讓小師弟措不及防。
小師弟擡腿想跟,唐一曲按住他的手,無聲搖頭。
小師弟想說話,唐一曲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下方。
小師弟低頭一看,門外把守的重兵除了之前的巫師毒人,已然多圍了圈南诏士兵,嚴嚴實實,小師弟想打手勢,問問唐一曲現在怎麽辦,再擡頭時,不由一愣。
面前空空,哪還有唐一曲。
蚩尤神殿已讓天一教占為據點,除了煉藥,更有布在五仙教的機關命脈,時刻都有重兵把守,那些巫師飼養的毒物遍布殿堂各個角落,密密麻麻,叫人看一眼就有寒意從膽邊上心頭。
大殿朝天,幾乎沒有落腳點,幹淨得藏不住一只老鼠,遠處枯樹雖可藏身,但相距甚遠聽不清人言,唐一曲遍尋不着可潛伏的地方,心下一琢磨,铤而走險,在德夕與南诏頭目入殿之際,往正殿一角打了枚迷神釘,大祭司渾然不覺受襲,便已昏厥,唐一曲支着大祭司的身子,僞成之前看守藥爐的姿态,以浮光掠影蹲在他身後。
南诏頭目說着黑龍而來的兵馬已到,在藥王谷待命,祈聖嶺的象兵騎兵也已整裝待發,問德夕何時能打進五毒總壇。
德夕皺眉,道這幾日剛拿下仙蹤林,士氣尚需休整,過幾日便可一舉攻進總壇。
南诏頭目卻是不滿,念叨已經在五毒耽擱這麽多時日,卻遲遲進不了總壇,如此下去何日才能去往蒼山會師。
此話一出,德夕的态度不再友好,質問南诏此前天一同五仙教多次血戰,為何從不增援,幾次教中弟子險些被五毒逼入絕境,殊死一搏才将兵馬保留,放出求救信號卻遲遲不見援兵,如何是盟友之道?!
南诏頭目聞言,反倒一笑,笑德夕鼠目寸光,之前天一誇下海口,五仙教無非囊中之物,無需南诏一兵一卒便可手到擒來,只要南诏助他們一臂之力,堵死去路,前後夾擊,如今不過幾個分壇就叫天一教焦頭爛額,如若不借此探明五仙教存餘的實力,盲目增援只會暴露自己的兵馬,更何況中原已有援兵陸陸續續趕至五毒,敵情未明,也就只有天一這等蠻人不通兵法,不知進退,一味進攻,才損兵折将,有這等愚蠢盟友,才是他南诏失策!
德夕一聽,當即暴跳如雷,想同他理論,眼看二人就要争執,侍衛長忙不疊将人一攔,勸道,既來相商,那就不該浪費時間争吵這些東西,當務之急,還是商量商量接下來要怎麽辦吧。
兩人這才互出一聲冷哼,坐下來商議。
德夕說雖然折損不少兵馬,損了些元氣,但是屍人傀儡皆在,他的精銳隊伍都留在了聖獸潭附近,那裏和五毒總壇極近,可暗查五毒的一舉一動,而且五仙教至今都不知他們在溪山渡...侍衛長突然出聲,擋下了德夕的話。
他們不知道我們在溪山渡養了一批毒屍,随時都可到仙蹤林接應,毒屍可比那些士兵耐用得多了。
唐一曲看着侍衛長話音剛落,狀似不經意,朝德夕看了一眼,神色裏別有深意。
南诏頭目聽後甚為滿意,說他小看天一教了,此前還以為他們元氣大傷,如今看來不過是九牛一毛。
德夕隐隐覺着南诏此行并非是要相商什麽大計,倒更像是來探他們的兵馬來了。
德夕至此才忽然明白,與南诏合作,當真是與虎為伴。
所謂相商,最終都沒商出個結果,德夕随口說他準備在聖獸潭紮下最後一個大營,南诏頭目便說援兵大可放心,明日便派支騎兵到德夕麾下,讓德夕安心。
唐一曲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心想此行任務已經達成,準備将大祭司安置好,先行離去,卻不想視線一瞥,登時一動再不敢動。
前方祭司喂養的蛇群緩緩朝自己而來,吐着信子,嘶嘶幾聲在這夜裏顯得格外詭異。
唐一曲屏住呼吸,紋絲不動。
動物是比人更為靈敏的存在,唐家堡浮光掠影雖是絕技,能躲得過人的視線,卻未必能瞞過動物天性警惕的嗅覺。
蛇群在唐一曲面前盤旋,似是察覺有異,遲遲不肯離去。
唐一曲當殺手多年,訓練有素,對此并不在意,只需耐心留守片刻,便可瞞過,只是未曾想片刻之後,蛇群仍然不動,卻漸漸朝唐一曲這靠了過來。
唐一曲暗道不對,腦中一番思量,冷不丁一擡頭,大殿上方的小師弟瞪大了眼睛。
蛇群一擁而上,方向并不是唐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