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呱太對這個意外造訪的來客異常喜歡,沒事的時候就将它頂在腦門上看風景,睡大覺。
苗放起初不明白這只小豬到底有什麽妙用,只當是唐一曲平日作伴解悶的物件,直到他無意間觸碰到了豬肚底下的機關,才發現原來別有洞天。
這小豬會跑會叫,還會打呼嚕,最常叫的就是主人,苗放哪見過這種東西,大感新奇,愛不釋手,有幾次壓根忘了這只是機關小物,竟和它對上了幾句話,可把苗放新鮮的,眼界都開了一回。
唐一曲自打留下小豬和字條就沒再有音信,苗放常想他什麽時候會來取回小豬。
偶有一次在樹下納涼,苗放舉着那豬來回端詳,忽然發現蹄子上有字,仔細一看,是個曲字,刻痕很舊,像是已經存在了許多年頭。
看來這小豬是唐一曲長年相伴的東西,苗放想着驀地有些好笑。
看不出唐一曲這人冰冰冷冷,居然還會怕一只機關小豬丢了,估計是怕刻在身上難看,才刻在了蹄子這誰也看不到的地方。
這似乎是對唐一曲來說頗為重要的東西。
苗放又有些不明白了。
既然重要,還留在這。
正琢磨着,邊上睡醒的呱太冷不丁朝苗放叫了兩聲。
苗放回過神,扭頭看它。
呱太眼睛一眨一眨,卻是盯着苗放手裏的小豬瞧。
苗放就笑,将小豬還給它,擱在它不大平坦的腦袋上。
你有了這個,就不喜歡我了呀。
呱!
盛夏的陽光總是格外綿長,苗放喜歡春天,那個季節裏的風是涼的,太陽是溫暖的,一切的一切都剛剛蘇醒,新鮮又美妙,哪像現在。
苗放盯着石頭上蔫蔫的呱太搖了搖頭,一回身捧了潑水往它腦門一澆,呱太立馬就醒了,呱呱直叫,撲通一聲跳進了泉水裏。
苗放的笑聲蕩得一整片山谷都有了生氣,此時此刻他忽然想起了唐一曲,這麽熱的天他在幹什麽,是不是也在水裏泡着消暑,還是罩着那身緊縛的衣裝東奔西跑,噢他還總戴着那個看着就不透氣的面具,好奇怪的習慣,不熱嗎。
雖然戴着還挺好看。
這麽想着苗放忍不住擡頭一看,太陽已經快下山,只是吊在山頭遲遲不走,他猜着當時唐一曲是從哪個山頭掉下來的,應該是最高的那座,因為當時他栽進蝴蝶泉的時候水花高得就像把泉炸了一樣,幸虧是掉進水裏了呀......
呱!
苗放低下頭,怎麽了?
呱太在水裏露着半個腦袋,看起來很是惬意。
苗放正奇怪,冷不丁聽見身後呼啦兩聲,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吓了苗放一跳。
苗放回頭一瞧,一愣,一只巨大的風筝挂在自家門前那老樹上動彈不得,仔細一看風筝上還吊着個人,苗放這下可驚奇了,半天合不上嘴。
可不就是那唐一曲嗎?!
唐一曲費勁地掙紮了幾下,風筝紋絲不動,唐一曲懶得再折騰,解開腰間系着的帶子徑直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地無聲。
唐一曲撣撣衣服上的灰,準備去找苗放,一轉身看見泉水裏泡着的一人一蛤蟆。
唐一曲欲言又止,他也言不了,更無法解釋。
苗放倒是回神了,咧開嘴一笑,你還是上次掉下來的樣子好看點。
......
幫唐一曲将風筝從樹上弄下來的時候苗放才看清這風筝究竟長什麽模樣,說是風筝也不太對,這和風筝不太一樣,風筝那是竹條撐的,唐一曲的這個是木頭制的,足有幾扇門大,漆着屬于唐家堡的紋路,風筝底下全是苗放看不懂的機關門道。
苗放摸着風筝尖尖的頭,實在沒瞧懂,這是什麽東西?
唐一曲看了苗放一眼,拍拍風筝。
苗放沒懂,試探句,就叫風筝?
唐一曲點點頭。
......
苗放打心裏覺得唐一曲也是個實在人。
你這次又受傷了嗎?
唐一曲搖搖頭。
那你是來拿回這個的了。
苗放把呱太腦袋上的機關小豬抓起來,遞給他。
唐一曲還搖頭。
苗放就不明白了。
那你是來幹什麽的呀?
唐一曲伸手指了指苗放。
苗放有些意外,來看我嗎?
唐一曲點點頭,再拍拍風筝。
苗放總算懂了,高興得不行,你要帶我玩這個嗎?
唐一曲這回彎了嘴角。
苗放圍着這東西轉了圈,想起剛才唐一曲從天而降的樣。
可是,你這會不會摔死我呀?
.........
風筝最後還是沒動,唐一曲将它停在了樹下,呱太一見又有新奇玩意,蹭蹭兩下就跳上去,呼呼大睡。
機關小豬暫時失寵了。
唐一曲折了根樹枝,往小豬嘴裏一放,開了豬肚下的機關就聽見刷拉拉幾聲,樹枝吃進去了,半點沒留。
苗放那叫一個吃驚,抓起小豬就搖,想知道那根樹枝都吃哪了,這一搖才發現,豬肚子裏有東西,嘩啦啦的響。
你的豬好厲害,還會吃木頭!
唐一曲将小豬拿過來,豬尾巴一轉,豬肚子就打開了,裏邊一排整整齊齊的彈丸,光滑無比。
苗放眼睛都亮了,這是什麽?
唐一曲不答,将彈丸倒出來,往自個兒千機匣裏一塞,擡頭找了塊地方,舉着武器眼睛一眯,嗖一下就是一發彈丸。
遠處一只白毛鳥應聲而落。
苗放的眼界算是又開了回。
你這小豬真是了不起啊!
唐一曲不作聲,低頭将小豬的肚子關上,遞給苗放。
苗放看得歡喜又稀奇,掂在手裏裏裏外外瞧個遍,除了木頭,它還吃別的嗎?
唐一曲搖搖頭。
苗放嘀咕了句,要是會吃飯就好了,可以養得和呱太一樣大。
唐一曲想了下呱太那樣大的小豬,忽然就想笑。
苗放真逗。
我叫苗放。
主人~主人~咕嚕嚕~
哈哈。
唐一曲看着苗放的臉,嘴都咧到耳朵根了,也不知到底哪兒來的這麽高興的人,總會笑,說什麽都溫柔。
唐一曲無聲多年,頭一回想再開口說話。
他有點想,叫叫苗放的名字。
唐一曲遠道而來飯都沒吃,苗放給收拾了幾個小菜出來,又問唐一曲喝酒嗎,之前進城,藥店掌櫃送了他一壇,說是陳年佳釀,只是他不懂酒,一直放到現在。
唐一曲點了頭,苗放立馬高高興興把酒搬了出來。
苗放只給唐一曲擺了酒碗,唐一曲有些奇怪,擡頭看他,苗放笑笑說他酒品不好,酒量又差,在家鄉大家夥都笑話他,所以很少喝酒。
唐一曲指了指自己,又搖搖手,苗放猜他是想說,他不笑話。
你不笑我我也喝不了呀,酒品太差了,我阿妹都說我呢。
唐一曲尋思不能說話也挺好,酒後既不胡說八道,也不吐真言。
倆人默不作聲吃飯,天已經黑了,豆大的燭火照得小桌有些發暖。
唐一曲說不清是為什麽而來,上次和苗放擦身而過之後,他受師命赴了趟無量山,每每夜深人靜心裏邊總是有些記挂,為他的小豬沒能和呱太見上面,為他沒和苗放道個別,似乎都有,可是把小豬留下了,跟呱太就見着了,再一想自己,好像還不如一只豬。
你這次能在這呆幾天呀?
苗放似乎對上回唐家堡落空心存遺憾,問這話的時候眼神裏滿是期待,唐一曲聽了後認真想想,伸出四個指頭一比,又把手掌攤開。
苗放來了精神,四五天?
唐一曲點頭。
其實唐一曲壓根沒細想過到底要呆多久,來時純粹想看看苗放,要看多久,看了之後幹嘛,統統沒想。
苗放算是唐一曲交的第一個朋友,基本上唐一曲沒幹過的事兒都跟他一塊幹了,譬如說跟人吃飯,跟人交流,跟人睡、诶不不不,跟人同住。
什麽?我龌龊?我能有唐一曲龌龊,現就在苗放澡桶裏泡着呢。
這還得從唐一曲的無量之行說起,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替師父唐懷禮給摯友送樣東西,東西挺神秘,師父沒說,他也沒理,一路快馬加鞭送至無量,事兒辦完之後又馬不停蹄往回趕,原需要小半月來回的功夫壓成了十來天,唐一曲就一個字,累。
累當然不會是唐一曲說的,苗放看出來的,會治病的人就是不太一樣,你別的好不好他未必能看出來,身體好不好人一看一個準,一望二聞三問,跟唐一曲說他有些藥材,洗澡的時候放進去泡一泡,能去乏健體,舒筋活血,還能助眠。
這不唐一曲就連生平頭一回跟人洗澡也一塊幹了。
怎麽樣,舒服吧?
唐一曲點頭。
你坐上來點,我給你弄弄下邊。
唐一曲動了動。
會疼嗎?
唐一曲出了聲惬意的悶哼。
說我龌龊的也別瞎想了,苗放給唐一曲推藥油呢,唐一曲連着奔波多日,肉都硬了,苗放覺着光是泡點藥材見效不大,還是雙管齊下來的快,這不祖傳藥油都拿出來了,推得唐一曲那叫一個舒坦,渾身筋脈都跟給人通了一樣,要不唐一曲能放心苗放呢,遇到個不會功夫不用防備又對他好的人,那可不容易,幾十年來頭一遭。
唐一曲豈止想呆四五天,四五十天他都能呆。
說來唐一曲最近也清閑,老主顧一個兩個都挺太平,沒什麽可折騰,早在之前他就不接新客的差事,閑時就帶着自個兒的小豬在落腳處休養生息,他能照着太陽坐一整天,也能對着月亮徹夜不眠,下着茫茫大雪,能在雪地裏一睡不起。
他不會說話,可他的小豬會,不光會說,還有各種腔調,高興的不高興的,黏人的傷心的,全都會。
苗放想的是對的,一棵草都會希望自己能長得好一點,人又怎麽會連草芥蝼蟻都不如呢,只是唐一曲的希望總是和常人不太一樣。
一曲,可以起來了,再泡皮皺啦。
一曲?
苗放一探頭,唐一曲不知道什麽時候靠在澡桶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