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所謂機緣
扶疏面色難看, 錯愕萬分，她怎麽也不願相信, 樹爺爺會出事。
沙羅老樹常常說起過去的事，說在上古兇獸橫行之時，他比誰都蠻橫, 後來那些蠻橫的獸妖都隕落了，最蠻橫的他還活蹦亂跳, 身體康健，由此可見他命很硬, 輕易死不了。
這話說的很有水分，妖林的草木妖都知道, 樹爺爺無論說過往的什麽, 都不能相信，就算扶疏，也不會全信。因為老是吹噓過往輝煌的沙羅樹, 實際上記性非常不好，比如這一刻明明吃了三顆靈石，轉頭就說他根本沒吃, 或者只吃了兩顆。
所以, 扶疏才更擔心了。
“這不是真的……”
跳鼠妖被吓得直打哆嗦, 神特麽柔弱的草木妖, 快點放開他啊，妖丹都要勒吐了：“沒騙你……嗬嗬……這就是真的。”
他用性命保證。
如果還像以往那樣，每個人都單打獨鬥, 自然成功不了。可這回不一樣啊，四大部落一同出手，有西方的虎王、南方的雀王、東方的龍族九兄弟和北方的冥王，四族大佬都出來了，這股力量足夠震天動地，哪是妖林能承受得了的？
更何況，在出發之前，華清尊者親自蔔了一卦，算出凜冬之際，也就是這兩個月，正趕上沙羅樹妖的虛弱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旦打敗了強大的沙羅樹，妖林不攻自破，至于草木妖，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每一處都算計好了，妖林這回在劫難逃。
此事，被四大部落取了個名字——大機緣。
誰都知道，草木妖代表強者的誕生，哪個部落捕獲得多，哪個将來出的金丹以上的強者就多，也就意味着，這部落就很有可能在将來的妖域勢力角逐中勝出。
大機緣就是龐大的誘惑，就像烤得香噴噴的肥羊，把所有餓狼都給逼瘋了。
扶疏松開跳鼠妖，她藤子有點綿軟……吓的。
跳鼠講的有鼻子有眼，她不得不信，妖林真的出事了。從小生長的家園出事了，樹爺爺他也出事了……
跳鼠妖再也沒膽子招惹扶疏，這藤子忒邪門了，一身的力氣詭異得吓人，他算是怕了。
僵持了一個時辰，林間響起腳踩落葉的沙沙聲。
桑裴循着蹤跡尋過來，看到扶疏，臉上揚起一抹笑。
這和煦的微笑在看見扶疏身旁的小妖時立刻收住，收住的瞬間，其他小妖不知為何，背後直冒涼氣。
桑裴三步兩步走上前，俯身撈起扶疏，冷聲問：“他欺負你了？”
正要逃跑的跳鼠：“……冤枉，我沒有欺負她。”
一旁看事的小妖愣神片刻，随後毫不客氣地出賣跳鼠：“就是他欺負小藤妖！”
跳鼠妖滿心冤枉：“胡說，我沒有！”
“我們都看見了，別抵賴！”
“…………”
等到桑裴釋放出元嬰境的威壓，衆小妖才意識到旁邊這位是不能招惹的存在，紛紛噤了聲，不敢再放肆了。
桑裴低頭查看扶疏，葉子沒亂，藤枝沒少，看上去并沒有出事。
就是，整只小妖精無精打采，像是遇到了特別難過的事兒。
明明出去的時候還開開心心的，怎麽沒過多久就變成了這樣？
桑裴皺眉，将扶疏塞入衣襟，盯着跳鼠妖，看他吓得快尿的蠢樣，從他身上恐怕也問不出什麽，就問扶疏身後的小胖鳥，“出了何事？”
小胖鳥不敢擡眼看桑裴，忍住炸毛的沖動，把扶疏和他玩鬧之時，無意碰見跳鼠妖的事說出來，一五一十，看到的聽到的全都說了。
聽到“四大部落攻擊沙羅妖林”時，桑裴眼底閃過一抹暗色，轉瞬之間又恢複平靜，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看了眼跳鼠妖，冷聲道：“此妖形跡可疑，将他帶回去。”
跳鼠恍然大悟，明白了桑裴的身份，能在夜貓林随意走動還能發號施令的，除了新上任的白虎王還有哪個？
跳鼠妖又激動又仰慕，嚎得撕心裂肺：“大王，小妖有要事禀告，是真的！”
桑裴面色不改：“帶回去。”
回到清修洞，跳鼠妖無須威脅，也不敢欺瞞，老老實實就把沙羅妖林一事全盤托出。
原來，沙羅妖林一事不是跳鼠妖首先得知的，他偶爾外出救下一只剛剛入庸陵的野豬妖。野豬妖感念于他的救命之恩，就将沙羅妖林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他。跳鼠妖得到消息，本能覺得這份“大機緣”是了不得的秘密。
事關妖林和草木妖，無論是哪個大妖，都會感興趣的。只要把這事告知于白虎王，他就能立刻飛黃騰達。這也是，他不惜背棄恩人也要趕來的緣故。
說完秘密，跳鼠妖順帶還表了番衷心，說自己以後定然尊白虎王為他至高無上的大王，從此只衷心他一人。
桑裴神色淡淡，将此事暗記于心。看了眼只差把“貪婪”寫在腦門兒上的跳鼠妖，淡淡的問了句：“那只野豬妖呢？”
跳鼠妖猛地一頓，遲疑了一會兒，眼神閃爍，顧左右而言他道：“他剛剛來庸陵，小妖看她孤身一人挺可憐的，就将他安頓好了。”
桑裴冷冷地指出：“安頓好了？不，為了防止野豬妖将秘密告訴別人，你不會留下他。”
跳鼠妖驚慌失措，額頭冷汗直冒，不明白自己哪裏露餡了，殺掉野豬妖他就埋了，做的很隐秘，怎麽會被白虎王發現呢？可對上桑裴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虎眸，他頓時覺得萬分惶恐，哆嗦着狡辯道：“大王，小妖這麽做，是唯恐他洩密，壞了大王的機緣啊！”
“我不需要這份機緣。”桑裴似笑非笑，擺擺手，對跳鼠的解釋無動于衷。
他叫了一聲，洞外就進來兩只狗妖，拖着跳鼠妖，将他交給了在洞外等候的雉雞族小妖們。雉雞族救了他，此事該如何處理，是他們自己的事兒。
“沙羅妖林……與那只老狐貍牽扯上，哪還有什麽機緣？一群不動腦子的……”
扶疏悶悶的聲音從大氅裏傳來：“哥哥，虎王、雀王……他們真的會、殺掉沙羅樹嗎？”
桑裴眉峰一揚，長長的眼睫蓋住眼底的情緒，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卻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這個不好說，四大部落的王，修為都在出竅境以上，又加上華清老兒，他在上古時就已經九條尾巴，實力強橫……”
大氅裏脆生生的聲音驟然停滞，沒過多久，就傳出低低的啜泣聲。
桑裴眯着眼睛，原本要伸出去要安慰扶疏的手頓住，握成拳頭。
他知道扶疏身上有很多秘密。沒有哪只草木妖有如此大的力氣，身邊還帶了個正邪難辨的陶土盆。他想過扶疏或許是哪個大妖的契約者，當大妖隕落後，扶疏無處可依，讓他得到。
卻沒有猜到，原來她并沒有契約過，而是從妖林裏跑出來的。
桑裴漫不經心地抽回手，聽扶疏低低的哭，哭聲低了些，問：“扶疏，你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扶疏一愣：“說什麽？”
桑裴輕笑了一聲，眼底一絲笑意也無：“你知道沙羅妖林嗎？”
扶疏當即被吓了一跳。
糟糕糟糕，妖皇大人什麽時候察覺到的？這個，她該怎麽說啊？
樹爺爺不讓外出的草木妖說妖林的事，跟誰都不能說。她現在該怎麽辦，要撒謊嗎，謊言要怎麽撒？不不，不對，幹娘說過，好妖精不可以撒謊。
扶疏瑟縮在桑裴的大氅裏，擔憂的不行，被桑裴那麽一問，又心虛又害怕。
樹爺爺說過，妖林的事不得對外人說，否則他們會觊觎和破壞妖林的安寧。
強行忍住，葉片上才沒泛出濕氣。
扶疏六神無主，她該怎麽辦啊？
她想回妖林去看看，看看樹爺爺和曾經的小夥伴們，對了，還要帶上幹娘，找梓布叔叔。
梓布叔叔的本體是一顆千年大人參，他的藥氣最是豐沛，而且酷愛研究草藥，故而草藥知識非常豐富。有他出手，就沒有救不活的病人，說不定能把幹娘救回來呢。
這一沉寂，就是半個時辰。
桑裴皺眉：“別哭了，你不想說就不用說。”
扶疏聽話地擦擦眼淚，嘤嘤地道：“哥哥，對不起，我也不想哭，可，就是停不下……”
她已經堅定了想回妖林的心，但是一想到桑裴，就忍不住瑟瑟發抖。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回去，妖皇大人肯定會生氣的，會不會一怒之下，把它曬成藥草啊？
被曬成藤子幹，已然成為扶疏心底深深畏懼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