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水(3)
捉住我腳後,林重檀似乎也察覺到不對,長睫顫了顫,在睜眼的同時,像是想知道自己捉住了什麽,手捏了捏我的腳。
那只手溫熱,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在我足心掃過的觸覺。奇怪的感覺迅速湧上心頭,我顧不得其他,飛快地縮回腿,也不敢看他的臉也不敢看,掀開被子想下床。
只是林重檀睡在外側,我跨過他的時候,他似乎也準備起身,一條腿倏然曲擡起。
我突然被一攔,整個人控制不住往前摔。一只手伸過來,抓住我的手臂,将我從摔下床的窘狀解救,但也因為被猛然一拉,我跌坐在林重檀身上。
四眼相對之際,我看到林重檀幾乎不可見地擰了下眉。不過他很快舒展開眉眼,松開抓住我手臂的手,“今日降溫了,你等白螭送衣服進來再起。”
因為早上的烏龍,我有些不敢跟他說話,含糊地應了聲,就從他身上爬下去。我昨夜蓋的被子被我踢在床腳,我把被子拉過來,重新蓋在自己身上。
在我做這些事情時,林重檀已經起床。過了一會,白螭的聲音在床邊響起,“春少爺,你的衣服我拿過來了。”
原來白螭今天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去了一趟我的學宿,把我的衣服取了過來。他不僅拿了衣服,連我今日上課需要用的一并帶了過來。
用完早餐,我去學宿的半路,發現自己用早餐時用來問林重檀的書忘記拿,待會上課要用,于是我折返回去。
我去的時候,青虬和白螭都不在,我見門已經鎖上,就準備等一會。
大概過了一會,我看到他們兩個抱着花回來,他們兩個人沒看到我,湊在一塊說話。
“春少爺今天還會來嗎?”白螭問。
“應該會的吧。”
白螭又說:“我覺得少爺好辛苦啊……春少爺!”
他們兩個人看到我,面上都流露出慌亂的情緒。明明青虬和白螭并沒有說什麽,但我還是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說話時不由結巴,“我書……落在之前吃飯的桌子上,我來拿……書的。”
白螭立刻把手裏的花一把塞給青虬,對我讨好一笑,“春少爺稍等片刻,我現在就開門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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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白螭那裏拿了書,腳步匆匆地走了。
畫在第五日完成了。
我站在桌前,有些出神地看着那幅畫。這幅畫跟《夜游乞巧節》是完全不同意境。白茫茫的雪地,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廣袤天地,衣衫褴褛的行人踉跄前行。他身後的腳印被雪覆蓋,只餘下剛踩完的。
而在畫的一角,有幾塊農田。農戶圍在一起,雖看不清面容,但看他們的動作,能看得出是極快樂的,畢竟瑞雪兆豐年。
我将這幅畫交給了明典學,明典學果然大喜,對我誇了又誇。上課時,也時常誇我聰慧聽話,以後必成大器。
我從未被人這樣誇過,雀躍之餘也在擔憂事情的真相會不會揭露,但不知是我幸運或是什麽,竟沒人發現那兩幅畫不是我畫的。
不過明典學在一個月後,因調動離開了太學。臨走前,他特意叮囑我不要放棄我的天賦,繼續努力。
我那瞬間很想跟明典學坦白,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明典學是唯一一個覺得我不差的人。
哪怕這是我用謊言騙來的,我也想要這種感覺。
明典學離開後,我又回到原來的日子,沒有典學會誇我,他們看到我總是皺眉沉臉,我也時常被訓,被罰站。
每次被訓、被罰站的時候,我都忍不住想起明典學。
明典學會誇我,會親切叫我春笛,還送特別珍貴的印章給我。
轉眼間,臨近中秋節。中秋節的前兩日正是我和林重檀的生辰,原先在林家的時候,父親會辦一場家宴,請戲班子到府裏,燃放煙火,除此之外,他還會在城中大擺三天流水宴,宴請滿城百姓。
母親會親自給我和林重檀煮長壽面。
今年在京城過生日,又不是休沐期,自然只能随便應付過。但當日從課室出來,我意外看到守在外面的青虬。
青虬看到我,當即迎了過來,“春少爺,二少爺邀你今夜一起用晚膳。”
我沉默了會,才說:“今天的功課特別多,我可能來不了。”
青虬聞言,面露難色,但他還是對我說:“若是春少爺得空,一定過來一趟。”
“再說吧。”我敷衍道,轉身離去。
我很感激林重檀幫我畫畫的事情,但他的書童說的話也在提醒我,我和林重檀走得太近了。
但我回到學宿後,腦子裏總浮現青虬跟我說的話。
今夜也是林重檀的生日,他邀請我去用晚膳,我不去的話是不是不太好。上次他幫我畫畫,我還沒有特意感謝過他,要不今晚還是去一趟?
我糾結半天,還是拿着我提前買好的玉山秋毫筆,去林重檀的學宿。
而我到時,林重檀的學宿卻沒人在,門僅僅是合着。入夜後,蚊子變多,我在院子裏等了半天,沒看到人回來,被蚊子咬得受不了的我只好先進房。
大概又過了一刻鐘,外面終于有了動靜。
我以為是林重檀他們回來,主動打開門迎上去,而入眼的并非林重檀,而是我之前在醉膝樓見過的太子。
太子正大步朝這邊走來,他也看到我,上挑的鳳眼微微一眯。我對上他的目光,心裏一慌,立刻低下頭行禮。
“草民給太子殿下請安,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外,我可以稱他為三爺,但在太學,我不能這樣稱呼,還必須要行大禮。
半晌,我餘光瞥到一雙錦靴。
太子停在我的身前,我一時只聽到折扇輕輕敲在手心的聲音。
“殿下,林重檀不在。”有人說。
太子沒有說話,房裏便無人再敢說話,跟着太子而來的人呼吸都特別輕。
“擡起頭來。”太子的聲音忽地在靜谧的房間響起。
我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對我說的。我連忙擡起頭,只是一對上太子的眼神,我眼睫止不住抖。
不知為何,我覺得太子身上的煞氣極重。
太子那雙美麗的眼眸在我臉上巡視片刻,紅唇分開,刻薄的話随之吐出,“孤最讨厭東施效颦、鸠占鵲巢之輩,綁了他,找個地方塞進去,免得礙眼。”
我臉色頓白。
太子這句話落下,當即就有幾個人來抓我。我連掙紮都不敢,由他的随從将我關進角落的箱子裏。一直等到外面的動靜沒有了,我才嘗試從箱子裏出來,但我的手腳都被捆得嚴嚴實實,嘴裏的布塞得很深,我怎麽用舌頭都抵不出去。
箱子裏很悶,又值夏日,我掙紮沒多久就熱出一身汗。靠自己無法出來,我只能希望林重檀或者白螭、青虬他們能早點回來,發現我在箱子裏。
可是我等了很久,都沒有人回來的動靜。箱子裏越來越悶,我感覺自己的力氣在流失。我不明白太子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只見了他兩次。
東施效颦、鸠占鵲巢,指的是我效仿林重檀,占了林重檀的地方嗎?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有件更為羞恥的事發生。我來時喝了一杯果茶,随着時間流逝,我想小解了。
為什麽還沒有人回來?
我努力蜷縮起身體,忍住尿意,身上的汗水已經将衣服全部打濕,我眨下眼,都覺得有汗水落下。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死在箱子的時候,外面好像有了聲響。我用盡全身力氣,以頭狠狠砸向箱子的一面。
終于,箱子被打開,我昏昏沉沉擡起眼,看到林重檀的臉。林重檀看到我,眼裏明顯露出驚訝,然後他立刻吩咐身後的白螭和青虬,“白螭拿剪刀過來,青虬你去備水。”
我得了自由,第一時間想去小解,可是我雙腿被綁了太久,現在完全是麻的,我連爬出箱子都做不到。
掙紮幾下,都爬不出箱子,林重檀見狀來抱我,我無力地拉了他的袖子。
“我要小解……”因為羞恥,我聲音幾乎是從牙關裏擠出來的。
林重檀嗯了一聲,抱起我往淨室去。
小解時,我曾試着自己來,可我的手現在也使不上力氣。手指失力地扯了下幾下腰帶,最後我沒了辦法,只能求林重檀幫我,“幫、幫我脫……一下……嗚……”
此時我正靠在林重檀身前,雙腿因為無力,只能由他扶着。他聽到我的話,似乎頓了下,才從後繞過手來幫我。
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時,我已經不敢睜眼。
過了一會,我聽到林重檀的聲音,“要先沐浴還是先吃點東西?”
我狠狠咬住唇,不想讓泣聲跑出去,可一張嘴,還是沒控制住,“我……嗚……要沐浴……”
林重檀想讓青虬和白螭進來伺候我沐浴,我聽到他喊青虬和白螭的名字,幾乎立刻搖頭哭着說:“不要他們,我不要……我自己可以沐浴。”
我已經夠丢人了,還要被青虬和白螭看我這丢人的樣子嗎?
林重檀看着我,不贊同地說:“你現在沒辦法自己沐浴,你站都站不穩。”
我還是固執地搖頭,“我……不要、不要他們進來……嗚……”
林重檀聞言,沉默了片刻,最後他說他幫我沐浴,我還想拒絕,可他只是一松手,我身體就往下摔。在我要摔到地上的時候,他又一把拉住我。
“你沒法自己沐浴。”林重檀說出事實。
我閉了閉眼,只能默許他幫我沐浴。
我以為被他幫忙小解已經是我在他面前最丢人的時候,但并不是。當打濕的帕子往下洗的時候,我想說這個我自己來,可在我張嘴前,林重檀已經以手分開我的膝蓋。
我身體僵住,片刻後,終是控制不住崩潰大哭。
為什麽我總是那麽丢人?
還每次丢人的時候偏偏要在林重檀面前。
因為是生辰的緣故,素來着淡色的林重檀今日破天荒穿了件绛紫色的衣裳,配上頭上束發的玉白簪,少年姿秀,清貴俊美。他應該去參加了宴會,身上有酒味以及我沒聞過的熏香味。
跟他同一日生辰的我,被關在箱子裏數時辰,現在不着寸縷,狼狽至極。
我哭到心抽抽地疼後,轉大哭為小哭。
倏然,我的臉被擡起。
林重檀的眼神與我對上,不知是他背着燭火,或是其他,此時他的雙眸看上去極其深幽。略涼的手指一點點擦掉我臉上的淚,我尚未從先前的打擊中恢複,凝着淚眼愣愣看林重檀,直至他的吻落在我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