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紀宸撸着舒晏的頭毛說
紀宸捂着再次濕漉漉的鼻子, 自己也是震驚的。震驚中又透着對某些事情朦朦胧胧的探究。
像擋着舒晏洗澡時,那層沾滿霧氣的玻璃那麽朦胧。
“……”操……你他媽能不能別想了?這他媽何止是排淤血,再流下去膝蓋半月板都得排出來!
不就是個男人的裸.體麽!又不是沒見過!趙翊他不就是……哦還真沒見過。
所以他是因為太沒見識, 才這麽沒出息地看個背影都能那啥啥了?
紀宸混亂了。
血好不容易止住,倆人開始默默吃起桌上的菜。
舒晏掃了眼,和上回在路口那家粵菜館,他點的菜色差不多。但是從口味到色澤都不一樣,要比路口那家精致不少。就連擺盤都是講究着的, 像是連底下的各類瓷盤一塊兒送來的。
單從紀宸對他那位發小的“關心程度”來說,舒晏總覺得紀宸算不上是那麽注重細節的人。
舒晏看了眼餐桌對面鼻子裏還塞了團紙的少年,他對紀宸那種怪異的, 不算是尴尬,卻絕對稱不上自然的情緒,順着筷子蔓延上指節,忍不住抵着筷子摁了好幾下指關節。
同樣沒想明白的還有紀宸。
但紀宸不是個能把心事憋太久的人, 并且間歇性地就愛打兩下直球:“隋逸喜歡男生那事兒,你一早就知道了吧?”
“嗯?”舒晏愣了下,回神之後點點頭。
在這種一屋子都充斥着尴尬氣氛的時候聊這個, 舒晏有點兒佩服他是個勇士。
“你什麽想法?”紀宸再次扣球。
舒晏看着他, 指尖在桌面上點了兩下, 問:“我應該有什麽想法?”
“……”紀宸有種對面選手球技更勝一籌的感覺。
舒晏笑了笑:“宸哥,我不是個太能委屈自己的人, 所以要真有什麽多餘的想法,也不會和隋逸這麽久。”
紀宸摸了摸膝蓋,點頭。
何止是不會太委屈,簡直是任意妄為。
“行,我明白了。”紀宸說, “趕緊吃!”
有些事兒不能細聊也不能細想,放在最自然的狀态下不問不答,反而相處容易。
但紀宸又忍不住開始想……舒晏說的和隋逸這麽久,是認識了這麽久,還是怎樣了這麽久。
“……”舒晏見他兇巴巴地戳了一把黃魚腦袋,也不知他到底明白什麽了。
但好歹紀宸沒再問下去。
運動會後連着周末,本來以為紀宸的膝蓋能好,他卻不知道從哪兒搞了個拐杖,說整個人得撐着點才能正常走路。
紀宸直不起來是因為他,平時上課還好,放了學,用紀宸的話說就是“一個人在家,連個端水的人都沒有”,舒晏總得留下。
舒晏好幾次想問:怎麽不叫你的星黛露給你端。最終覺得這話問得既沒立場又沒道理,遂放棄。
“你這老是不回去,你室友要是舉報你夜不歸宿,”一大早,紀宸拄着拐杖扣着他肩往學校走,“記得跟我說啊。”
舒晏看了他一眼:“跟你說做什麽?”
紀宸一臉嚴肅:“幫你以德服人。”
舒晏挑眉:“……用你的拐杖啊?”
紀宸啧了聲:“都說了以德服人。”
“……”舒晏看着他,笑了笑,“宸哥,你有機會的話,可以去我宿舍看看。”
“幾零幾?”紀宸下意識問。
舒晏垂眼瞥了下他的膝蓋:“六樓呢,等你腿好了再說吧。”
紀宸笑:“行啊,那等我腳好了。”
運動會後沒多久就要期中考試,紀宸當然沒忘了舒晏答應他補習的事兒。
但作為一名合格的“學渣”,一名控分大佬,為了提升他同桌的教學自信,紀宸覺得自己應該先把學習程度放進地下室。
于是,最近教室裏下午的自習課——
“哇,”紀宸用愛豆式演技誇張道,“這個數學書上,怎麽會有英文呢?!”
一名入門級學渣,一定要以認定數學書上的sin、cos是英文為基本操作。
舒晏看着他,略感無語:“你都知道是數學書了。”
“……”紀宸眨了眨眼。
是哈。他就說哪裏不對。
前排趙翊:“……”宸兒,過了,真的過了。
“要不你給我講講語文作文吧。”紀宸摸出月考時候的卷子,塞到舒晏眼皮子底下,“老王說我的作文跑題了,但我覺得還行啊。”
月考的作文題目,是給了首流行歌曲裏的一段歌詞:長大後我開始明白,為什麽我跑得比別人快,飛得比別人高,将來大家看的都是我畫的漫畫……
讓大家根據歌詞自行拟定标題,從家庭教育的角度出發,寫一篇不少于800字的小作文。除詩歌外體裁不限。
同學們有從最沒新意的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角度随便寫寫的,也有反叱傳統家庭教育模式限制個性發展的,但就是沒有像紀宸這樣,以《我的爸爸不是區長大人》為題,作文裏卻都是寫的他和退役搜救犬互詐日常的作文。
舒晏:“……”
這種字寫得賊漂亮,每個字都看得懂,但是和出題方向沒有半毛錢關系的作文,也只有老王能心不慌手不抖地給出卷面分了。
“我看你平時怼趙翊的時候,水平挺好的。”舒晏說。
“那能一樣嗎?”紀宸回視他。
“也對,”舒晏想了想,用很認真地表情笑了笑,“小作文又不能寫相聲,你是有點吃虧。”
紀宸:“……”
舒晏幹脆讓他把之前別科的卷子都找了出來,總要先了解一下他同桌的程度。
但等他翻完試卷,舒晏深吸一口氣,憋在胸腔裏,久久不能吐出來。
他同桌的程度,就是沒有程度。
“你家還有初中……”舒晏開始思考說小學課本會不會太打擊他同桌的自信心,“的課本嗎?”
紀宸看着他:“……”
媽的。這幾年來,頭一次有點兒後悔用這種方式和紀澤恩作對。
舒晏這會兒眼裏的自己,就他媽是個白癡啊!
“……”舒晏覺得紀宸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但是不得不說,這種每個選擇都能避開正确答案的運氣,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是有點玄學在身上的。
“你……要不去隋逸那兒看看?”舒晏好心提醒,“做個法,也不貴。”
紀宸:“……?”
不是,為什麽連講個卷子都能提到隋逸?
“你和隋逸怎麽認識的?什麽時候認識的?認識多久了?”紀宸腦子追着嘴跑的毛病又來了,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舒晏挑眉:“?”
沒明白紀宸這程度,跟他和隋逸怎麽認識、認識多久又有什麽關系。
紀宸問完也反應過來,他這話問得怎麽跟查女朋友手機似的,随即找補:“你知道我跟趙翊怎麽認識的嗎?”
舒晏:“?”
趙翊豎起耳朵。
“我和趙翊是在人民醫院腦科門診認識的。”紀宸平着嘴角,一巴掌摁在自己賊滿意的作文上,“他看智障我測智商,聊天投機相見恨晚,就這麽處到了現在。”
舒晏:“……?”
趙翊:“???”
舒晏不知道紀宸的膝蓋到底什麽時候能直起來,運動會都結束一周了,期中考都考完兩天了,分數名次都排出來了,紀宸那根拐杖倒越用越溜了。
老王好幾次想拉着他去看,都被他嚴詞拒絕。說急不來,看了也得那麽久的恢複期,畢竟老話說得好:傷筋動骨一百天。
舒晏天天住紀宸家,都想交房租了。但在紀宸用心“學習”,還支使他端茶倒水的時候,又心安理得地放棄了。比如此刻——
“這題別用不等式,”舒晏看着他的卷子,“你多少得分析下老師的出題意圖吧?這題用線性規劃做。”
“這答案不對?”紀宸說。
“答案對,方式不對。”舒晏用筆尖點着題。
“答案都對了,為什麽要計較方式?”紀宸很不服氣。
“……”舒晏擱下筆,靠進椅背裏看他,“你是來做題的還是來擡杠的?”
紀宸也不幹了:“我怎麽覺得你對我特沒耐心呢?你這差別待遇很他媽明顯啊。”
別人的傻逼問題舒晏都能耐着性子回答幾遍,怎麽輪上他,就這待遇?就這?
舒晏愣了下。
要是紀宸不說,他還真沒注意。自己在紀宸面前的狀态……好像越來越松弛了。
像是不自覺地就忘了提醒自己:得收着點兒脾氣,得注意點兒對人的态度,得拿出“反正以後也不會有牽扯,請用這一刻的所有耐心應付過去”的心态。
剛剛因為不耐煩,才搭在桌面上的指節蜷了下,舒晏垂睫直起身:“那我再給你講一遍。”
“老子這會兒不想聽了!”紀宸給杆就能爬,“老子要喝水!不要冰箱裏現成的!要溫的!”
“……行。”舒晏有點兒想笑,拿上他空了的水杯站起來。
下樓進了廚房,剛開始給樓上的大少爺混溫水,口袋裏的手機就震了起來。
舒晏拿出來,看見號碼的時候頓了會兒。
直到聽見水聲不對,才趕緊把直飲機的熱水關了。
沒再數他的十三下,舒晏接起來。
“小晏。”桑淺叫他。
“嗯,媽。”舒晏記得小姨上回說她們一家要提前回國,但還是問,“有事兒?”
“嗯,”桑淺的聲音依舊溫柔,只是聽上去有些疲憊,“媽媽年底可能趕不回來了,但答應你的事情不會變的,你別擔心。”
舒晏垂睫,也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手指抵着冰涼堅硬的中島臺大理石桌面劃過去,碰到溢出水杯的水時,輕輕點了下。
是熱的。
舒晏笑了下:“嗯,我不擔心。”
桑淺口中的“答應你的事情”,是指她和舒行言離婚時候,協議好各自要給他的股份,并不是開學時答應的“我年底會回國”。所以他的确不用擔心。
“還有事兒嗎?”舒晏不鹹不淡地問。
桑淺卻沒收線,頓了幾秒說:“小晏,你妹妹生病了。”
舒晏依舊用指尖很慢地點着溢出來的水,一下一下。
水有點兒涼了。
“哦。”舒晏說。
電話那頭再次安靜下去,像是終于明白這個兒子冷血無情,桑淺不再期待他問問自己親妹妹的情況,主動說:“那你忙吧,我回來之前聯系你。”
“好。”舒晏說。
挂了電話,舒晏很平靜地去找東西擦那點溢出來的水,轉身卻發現紀宸就站在外面。
“……”他專心做一件事兒的能力,越發精進了。
“……那什麽,”紀宸也挺尴尬的,每回這種家庭倫理都能被他聽到,“我看你好久沒上來,鑒于你把電飯煲整吐了的能力,下來看看。”
舒晏看着拄着拐杖下來的紀宸,安靜了兩秒,突然輕笑出聲。
也不知道為什麽,剛剛因為桑淺那通電話,胸腔裏被悶了層油布,不能哭不能笑,不能不開心也不能有情緒的感覺,像被人一下子掀開。
他能感覺到那些被桑淺,被舒行言,被何嘉甚至是被有些都記不清名字了的人,排除在外的澀意,也能感覺到紀宸這會兒面對他的小心翼翼。
“宸哥,”舒晏突然叫他,“有煙嗎?”
“啊?”紀宸懵了下,随即說,“有,你等等啊。”
上回趙翊來玩兒,被他嫌棄抽煙難聞,留下和帶着煙滾出去二選一之間,趙翊留了大半包煙在中島臺的某個抽屜裏。
舒晏看着他拉開第三個抽屜,好笑地問:“你自己抽的,都不知道放哪兒了?”
“……”紀宸瞥了他一眼,理直氣壯,“老子戒煙很久了!”
舒晏點點頭。行吧。
終于找到,紀宸連煙盒帶打火機一塊兒抛給他。
這拐杖實在不方便移動。
紀宸看着他熟練地敲出一根放進嘴裏,點火,低頭垂睫,攏着火點燃煙尾。
趙翊抽的是女煙,煙身純白,還極細。舒晏夾在指間,煙尾猩紅在沒開燈的廚房裏明滅,襯得少年指節纖白修長,又泛出病态的白。
舒晏見他發呆,懶洋洋地往島臺邊上一靠,腰抵着臺沿,把煙盒遞給他:“要麽?”
紀宸也不知道為什麽,看見他這樣的狀态,心裏說不出是煩躁還是別的感覺:“老子戒了!不想抽!”
舒晏輕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炸毛。
卻像是因為這久違的煙草味,滋生出某種惡劣的情緒。舒晏看着他,長睫緩眨,唇角勾着淺笑抿了口煙,下巴微擡,沖着紀宸輕緩地吹了過去。
“……”紀宸被他這口煙嗆得嗓子發幹,視線落在舒晏的薄唇上,喉結下意識輕滑。某種最原始的最不做人的想法,在這片朦胧又嗆人的煙霧裏探頭冒出來。
紀宸覺得自己太不是人了,他同桌都心情差地抽煙了,他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于是嚴肅轉身,拄着拐杖艱難地邊走邊說:“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我的煙瘾也要犯了。”
舒晏挑眉:……看?
桑淺那通電話,又不出意外地讓他做了一整夜身臨其境的夢。
舒晏像個游離在真實之外的意識,一遍遍看着那個蜷縮在角落的自己,被怨尤、憎恨、憤恚,又無能為力的頹然包裹。
“舒晏……舒晏……”
“嘿!醒醒!”
“你這是魇着了啊?趕緊醒!”
“……”
迷茫恍惚間,舒晏只覺得拍在他臉上的最後那一下,伴随着“給老子醒!”的氣勢,非常不手下留情。
卻成功把他從怎麽也醒不過來的夢境裏拉回現實。
舒晏掀開沉沉的眼皮,暖光瀉進來,看見紀宸的臉。
“醒了?”紀宸問。
舒晏半掀着眼皮阖了下長睫,夢境和現實的短暫交錯間,熟悉的幹淨的草木暖香溢進鼻息,舒晏任由身體自己的意識,擡手勾住紀宸的後脖頸,借着他的力道起身,一把将人抱住。
紀宸一僵。
随即反應過來,擡手回抱住他,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背,說:“這是夢見什麽玩意兒了,吓成這樣?”
少年掌心隔着衣料,暖意熨帖過來,舒晏維持着抱住他的姿勢,開始清醒。
紀宸一邊拍着他背,一邊想着那句小孩兒吓傻了,摸摸他頭發安慰的話。
那話叫什麽……什麽來着?
“大頭大頭,”紀宸邊想邊擡手,撸着舒晏的頭毛念出了聲兒,“下雨不愁?”
舒晏呼吸一頓,清醒之後抱着人的尴尬和別扭,在他這句大頭裏跑沒了影。
忍不住磕着他肩窩樂出了聲,笑夠了,舒晏才退開說:“宸哥,考試的時候,盡量別用成語俗語,用錯了容易扣分。”
紀宸擡手摸了摸脖子被他笑過的地方,瞪他:“剛怎麽沒把你吓死呢?”
舒晏瞥了眼他摸的地方,唇角的笑還勾着,沒說話。
“老子再管你,”紀宸氣哼哼地站起來,“就他媽跟你姓!”
忍着脖子裏退不下去的癢意,紀宸轉身往外走。
“宸哥。”舒晏卻坐在床上叫住了他。
“嗯?”紀宸下意識轉身。
舒晏垂睫,翹了翹唇角,看着他走路姿勢非常标準,并且拐杖不知道去了哪兒,依舊筆直的膝蓋說:“你腿好了。”
紀宸一愣。
他剛剛聽見舒晏房裏的動靜,像極了小獸被困的嗚咽,腦子裏只剩下“趕緊過來看看”幾個字,哪裏還記得那根道具?
眨了兩下眼,紀宸對上舒晏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的拐杖呢?”舒晏不依不饒地繼續問。
“……哈!”紀宸曲了曲那條“殘腿”,一本正經地驚訝道,“對哈,我居然不需要拐杖了?!”
“嗯。”舒晏掌心往身後的床墊子上一撐,仰身閑适地看着紀宸。
“這他媽還多虧了你啊!”紀宸咬了咬牙。
舒晏微笑挑眉,示意他繼續。
“多虧你幫我補習!讓我期中考進步了25名!我一進步,就高興!一高興!”紀宸一臉真摯,“就他媽喜極而棄了啊!”
舒晏:“……”
舒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