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專治各種矯情
紀宸沒說話,舒晏自然也不知道接什麽,倆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地瞪着。
直到舒晏的肚子不争氣地告訴他,空氣裏飄着甜甜的奶香味兒。
“你吃糖了?”舒晏突然說。
紀宸一下就覺得自己的主場回來了啊,背都不自覺挺得更直了一點兒,半掀着眼皮問他:“餓了?”
“……還行。”舒晏說。
鼻腔裏氣音似的輕哼一聲,紀宸滿臉寫着“我信你個鬼”,然後伸手進課桌,精準摸到自己的鐵皮罐子,往課桌上一磕,打開。
也不說話,就那麽看着他。
舒晏垂睫看過去,有點兒懵。
一個圓形的裝單只月餅的鐵皮罐子,打開的蓋子上還有個胖兔子,裏面是……一整罐的糖。奶糖水果糖棒棒糖話梅糖陳皮糖……哦,還有巧克力呢。
此刻舒晏對拽哥的認知,就好像爺爺給他艹的佛系人設一樣錯位。
喜歡喝粉色加油鴨的,課桌裏塞滿一整罐糖果的,抽煙燙頭紋身的……社會哥?
“知道我為什麽天天帶着一罐子糖嗎?”紀宸問他。
“……?”還天天帶着呢?舒晏吸氣,“不知道。”
紀宸看他懵逼,心滿意足,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戒煙用的。”
“……哦。”舒晏腦子裏那個別扭的形象,好像又被掰正了。
但這也并不妨礙他同桌是個帶着奶味兒的……拽哥。
舒晏“哦”完,紀宸又不說話了。所以這就是給他顯擺一下?
此時舒晏的肚子告訴腦子:餓餓餓餓餓死了,你不要瞎動腦子了想辦法讓他給你吃啊。
而紀宸的嘴告訴爪子:別愣着不動啊,推過去啊,推過去叫他吃啊。
“那你要不……”于是紀宸說。
于是舒晏也試着問:“我也可以戒?”
紀宸後面幾個字直接消音變成張了張嘴:“……?”
為了吃糖可以先學抽煙然後再戒?這種詭異又通順的邏輯怎麽有點兒燒腦?
“宸兒!”趙翊的大嗓門适時在後門響起,挖掘機似的塊頭從後門傳送進來,“你倆上來得那麽早啊!”
倆人之間默契的尴尬被趙翊的聲音打散,舒晏轉頭,裝模作樣地從課桌裏把手機拿出來。
趙翊走過來,看見紀宸桌上的糖果罐子,抓了一把給舒晏:“舒,你吃啊別客氣,我們宸兒戒煙呢,天天帶,都帶了一年365天了。”
紀宸看了眼趙翊抓過去的奶糖硬糖巧克力,還有一根自己喜歡的草莓味兒棒棒糖,沒說話。
肚子讓腦子不要動腦子的舒晏沒在意紀宸帶了365天,笑了笑,說了聲“謝了”,挑了一顆奶糖剝了紙塞進嘴裏。
“謝啥啊,都自己人。”趙翊自己也抓了一小把,拉開椅子坐下。
“你抓了幹嘛啊?”紀宸不樂意了,“你又不吃。”
“舟舟吃啊,”趙翊一臉的理所當然,“我借花獻佛啊。”
“……”行吧。紀宸把鐵皮罐子蓋起來放好。
舌尖裹了裹紀宸的奶糖,舒晏偏頭,看了他一眼。開始思考為什麽紀宸一句話——按道理不該有這麽大能耐牽着他情緒走的一句話,偏偏剛才差點兒讓他失控。
想了會兒,腦子裏莫名其妙浮現出紀宸筆記本上的那句:常服何藥,如何不急為療治?
舒晏:“……”可能真是停藥太久了吧。
舒晏周末沒住宿舍,回了原先租的老小區帶小院兒那個房子。
桑淺和……她前夫,他老爸,非常有先見之明地在這個城市還沒限購之前,給只需要一個家的他購置了不少房産。那種大多數都需要阿姨打掃最好配個管家,甚至有些位置絕佳,不請兩個司機輪班他都上不了學的房産。對他如今這種不急療治的矯情狀态非常不友好。
但是這幢樓裏三天兩頭都能發生的對話,就專治各種矯情。
“補刀啊!操!傻逼嗎?!腦袋挂蛋上出來玩兒游戲的?!”
“圓圓吃飯了別打了!”
“你先吃!”
“再不吃菜又冷了!”
“煩死了不吃了!”
“我管不了你!你爸今兒晚上來,你就跟他回去!”
沉默。
敲鼠标砸鍵盤跺地板的聲兒都沒了。舒晏開始數3、2、1……
1還沒數完:“你就告狀吧!他每次來你就知道告狀告狀告狀!你跟他說啊!你看他要不要帶我回去!他那個女人和他兒子會聽你的他媽就算我輸!”
圓圓奶奶也跟着沉默,再開口明顯軟了不少:“那你打完這把就來吃吧,你十點多不就說餓了嗎?”
沉默。
“來了別喊了,”圓圓開始收拾鍵盤的聲音,“老贏,沒意思,不打了!”
圓圓同學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什麽叫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并用爆發取得了游戲和現實中的雙重勝利。
舒晏澆着他小院子裏的花花草草想……哦,好像沒有花,全是綠的。
“小晏啊,又在澆花啊!”圓圓奶奶從二樓窗戶探出腦袋,收她曬在外面的被子,沖着院子裏的舒晏喊。
舒晏擡頭,沖她笑了笑。去年居委派人查群租,來他這兒登記信息的就是圓圓奶奶。
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見,很低地“嗯”了聲,并且開始思考為什麽即便沒有花,大家也喜歡統稱澆花,是草不配單獨被澆嗎?
“我看來看去就你養的花最好,去年冬天都是綠的!”圓圓奶奶嘭嘭拍了兩下被子,“你怎麽養的啊!”
舒晏眯了眯眼睛,看見光線裏扭起的浮塵。那床被子完全籠罩在太陽底下的樣子,像極了在醫院樓道裏的紀宸。
“多澆水。”舒晏說。
“啊,”圓圓奶奶深信不疑,“我就說麽!”一天到晚看見這孩子在給花澆水,隔壁院子那個懶胚養的都死好幾批了!
嗳等等,小晏前兩天好像不在家啊,那花還是怪綠的。
“奶!”圓圓在客廳裏喊,“雞腿還有沒有了!”
“行那你先澆着啊!”圓圓奶奶回頭看了一眼,“我給我孫子再炸倆雞腿去,小兔崽子就知道吃!”
舒晏勾着嘴角點點頭,圓圓奶奶看他重新彎腰,給花架子上的一盆盆綠植仔細澆起水。不知道是不是她記性不好,有兩盆好像還澆重複了。
抱着被子進屋,圓圓奶奶看着圓圓,嘆了口氣。
圓圓被她嘆懵了:“奶,您不想炸就算了,起油鍋也挺麻煩的。”人家是夜店風,他奶奶向來是黑店風,突然嘆氣,圓圓就覺得自己再吃下去就是最後一餐了。
“……”圓圓奶奶白了他一眼,房裏放完被子轉身去廚房。
樓下那孩子也不知道什麽情況,他們這片兒老小區就在一中附近,高中不按學區配校,都得考,有些家長就會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陪讀,方便照顧小孩兒。她剛開始也以為這孩子是這情況,結果觀察老久,從沒見過這家大人出現。甚至還經常在巷子口老菜場附近的各類小吃店裏,見過這孩子對付着吃晚飯。
多好的孩子啊,長得俊,成績又好,還賊禮貌。她每回盯着人孩子看的時候,那孩子都笑眯眯地沖她點點頭。要換了她家圓圓,早吹眉毛瞪眼地問“你瞅啥”了。
端着油花滋滋的黃金雞腿兒去客廳,瞪着一臉惶恐的圓圓讓他吃下去。圓圓奶奶突然想到,圓圓媽媽再婚之後好像,六七八……哎,好像快一年沒來過了吧。
現在的小孩兒啊……都挺難的。
舒晏澆完花回裏屋,聽見茶幾上的手機在震。
隋逸的電話。
舒晏劃開,卻沒人說話。喂了兩聲,以為是隋逸摁錯了,正準備挂斷,就聽見對面有點兒游離的噪音。
“操!老大!那小子褲.裆在發光!”
“什麽玩意兒?!”
“這小子是不是還藏了個手機!!”
“沒……沒藏,這是我的發光溜……溜球。”
舒晏蹙眉,開始往門外走。
“操!你家溜溜球長方形的啊?!”聲音突然變大,“還正在通話中!”
“丫報警了?!”
“沒!在和穿花衣打電話!”
“媽的還有花名呢!這小子搖人……”
老小區沒有正兒八經的大門,還沒來得及譴責隋逸手機裏給他的備注,舒晏很快到了街邊,招手攔了輛車,對面的電話也被掐斷。
“東地廣場。”舒晏上車說,“合法地,盡量快。”
“啊?”司機打了轉向燈開出去。
舒晏邊說邊摁了110:“您好,報警,東地廣場長靈文化社……”
“啊!好嘞!”司機一腳油門踩了下去。
“真沒搖人,”隋逸看着被光頭繳去的手機,“手誤,不小心摁到了。”
“嚯,”光頭拍了拍他的臉,“你小子不裝結巴了?”
隋逸咬了咬牙沒說話,擡眼看着他。
這五個人剛突然沖進店裏,搶了他跟爺爺的手機不讓報警,他放桌上的是專門讓店裏客人加的,口袋裏那個號是和同學朋友聯系的。趁壓着他肩不讓站起來的倆人不備,他才摸進口袋摁了設置成緊急聯系人的舒晏的號。
“別他媽動我孫子啊!”隋浚川拿出了碰瓷的氣勢,“有本事動我!”
“……”光頭看了隋浚川一眼,老頭子一條腿有點兒微跛,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鑒于他孫子裝結巴的前科,光頭覺得他碰瓷的概率更高。給看着隋浚川的倆小弟使了個眼色,光頭問,“老爺子,後面那家常寧,是你舉報的吧?”
“不可能!”隋浚川斬釘截鐵,“那家老板的師父的弟弟,跟我師父還有點兒淵源,我怎麽可能舉報他們家!”
“啊?不是……”光頭很快冷靜,要不是那家老板是他二姨夫,他都要信了。轉頭又看向隋逸,“你小子知道就因為你爺爺一個舉報電話,咱們一天損失多少嗎?”
隋逸知道按舒晏的思路,警察叔叔很快就能到了,這事兒沒必要讓自己白吃虧,于是笑了笑問:“要……要不這樣吧,光頭哥,你覺得我……我們賠償多少合……合适?”
光頭看着他。
小男孩兒除了個子拔得高,長得就跟個小姑娘似的,還細皮嫩肉,尤其是這聲光頭哥叫得人舒心。剛想又拍拍他臉,誇他懂規矩,隋逸就條件反射地撇開了腦袋。
“……你小子忽悠我呢?!”光頭覺得被下了面子,揚起胳膊吼他。
側頰因為咬牙繃得死緊,隋逸有點兒頹喪。他這種中看不中用的身高自己也煩,但頭一回是因為沒反應過來,這回他還真不想被這種人再碰上。
氣氛正難解之際——
“小逸師傅——”趙翊一把掀開簾子,喊出了今天是個好日子的氛圍,“我又來……”啦!
店裏的十四只眼睛齊刷刷看向他。
趙翊:“?”今兒生意這麽好呢?
“走啊,”跟在後頭的紀宸抄兜站着,看他不動,擡腿用腳尖戳了戳他的屁.股,“堵着幹嘛?”
趙翊沒說話,退開,撩起簾子的姿勢沒變,對紀宸做了個請的手勢:“宸哥,您請。”
“……什麽毛病?”紀宸眼梢一抽,還是走了進去。
十四只眼睛又齊刷刷看向了他。
紀宸愣了零點一微秒,掃了一眼店裏的人,心裏大致有數了。
“宸哥,今天店裏生意好太忙了,”隋逸偏頭對着門口說,“你們要不下回再來吧!”
說完,拼命對紀宸使起了眼色。他們學生之間打個架鬧個矛盾,多少還是在那個框架裏折騰——雖然舒晏屬于自由放飛不受框架束縛的那種類型,但真沾上這種混社會的老油條,吃虧的還是他們學生,不值當。
況且還是為了個跟他們倆壓根不熟的自己。
紀宸沒說話,也沒退出去,給了隋逸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直接看着這幾個人裏做主的光頭說:“有點兒急,趕着吃晚飯,我倆先插個隊。”
語氣卻跟吃完了晚飯出來遛個彎兒,順便進來算個命一樣随意。
已經跟進來站着的趙翊也說:“我找小逸師傅,宸哥你找……”趙翊看了眼隋浚川的眉眼,“你找隋爺爺吧。”
光頭和他的小弟瞬間明白,搖的人來了。畢竟這個陽光燦爛的周六午後,起晚的還沒吃上口中飯。
就是沒想到,搖來的是這麽倆人。那個帶頭的露在外頭的肌肉構造,一看就是個能打的主,後頭的瞧着塊兒也挺大,但這年齡……如今連混社會都是這些00後的天下了?媽的!不服老的光頭忿忿想。
但他們這邊人多啊!那倆坐着的就是老弱病殘,怕個毛線!幾人互相使了個眼色,想法一致。
于是光頭看着穿黑T的紀宸說:“你就是穿花衣?”
“?”紀宸眼睛一眯,非常不講江湖規矩地無視了光頭的問話,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轉頭反問趙翊,“五彩斑斓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