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滿室氤氲的潮濕。
打開牆壁上的燈開關,狹窄不足十平米的屋內,湧動着某些難以言說的氣息。
清水眠又走到陽臺那,将落地窗打開條不大不小的縫,半濕的白紗窗簾飄舞着,吹了進來。窗外,幽藍的雨水淅淅瀝瀝,宛如輕緩的藍調。
一門之隔的浴室內,五條悟洗了澡,在吹着頭發。吹風機的聲音嗡嗡作響。
門口響起敲門聲,清水眠起身,是位年輕的女員工。剛才,她已經為清水眠準備好換洗的衣服,現在是送五條悟那套。道謝以後,清水眠接過衣服關上了門,挑出五條悟換洗的衣服放在床邊。
手機不小心從褲兜裏掉落,滑到床裏邊。清水眠單腿跪膝去夠,摸到好幾個硬角物什,一并用手掃了出來。
分別是手機、打火機、香煙盒,以及必備的成人用品。
嘴角一抽,他忽然想到,這是間公司情侶或夫妻都來過的房間。
……他跟五條悟來這裏,真的很不正當吧。說到底,只怪他跟經紀人溝通時,說帶個人來住單身員工宿舍,所以被誤會至此。
垂眸,他将最後的方形成人用品默默塞回床縫裏去,期待下一對情侶入住時或許能找到它以應不時之需。
滿室被填充的氣味稍微淡了點,昏黃的燈光落在坐在床邊的清水眠身上,陰影與潮濕占據了每個角落。給妹妹發去聊天短信,在等待的過程中,清水眠偏頭看着撿起放床頭櫃的香煙和打火機。
暖光迷離,打開的落地窗外,雨聲也變成幽藍,随着那舒緩慵懶的藍調輕輕搖晃,整個房間仿佛成了一艘在雨中栖息的浮船。
不知為何,在梅雨時分,人總有幾分寂寥與低落。清水眠現在也不可避開這情緒,他拿起了香煙盒,打開,發現還有幾支香煙。
抽出一根,用打火機點燃,默然地燒着,宛如心中某一處星火亮着。
頭發吹得半幹,五條悟把浴巾圍在下半一身,趿拉着拖鞋開門出來。一探身出來,便見清水眠坐在床尾,手中夾着一根燃燒的煙。
微紅的星火,緋紅的眸子靜默地盯着它,眼中似泛起一點的紅光。他低垂着眼,散漫地看着它燒,緩緩地燃着。
白色煙霧渺渺升起,冉冉而上,圍繞着挂衣帽架的衣物,寂寞地缭繞着它。是五條悟剛才換下的高專一制服,半濕地挂着。
那徐徐的白霧,像是清姬環繞着愛人安珍藏身的古鐘,那蛇身人頭的妖怪纏繞着那口古鐘,和着風雨嗚嗚咽咽,始終圍着不散。香煙的味道,已經染上了他的衣物。
五條悟看着他,心中再次确認。
清水眠他果然好喜歡我。連我穿着的衣服,都想要染上他點起的香煙味道。
這時,五條少爺預料不到不久的感情滑鐵盧,尚且沉浸在這美妙不可言的幻想之中。
·
劣質的香煙味道,直沖五條悟的鼻子。
他小小地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随口問了句:“你吸煙,眠?”
一根香煙正好燒到末尾,清水眠歉然地笑了笑,把香煙丢在瓷地板上,用腳踩滅。
“不吸煙,傷嗓子。”清水眠笑着答道,“好歹我是個歌手,應該有點職業素養。”
目光落在五條悟光着的上半身,明晰的肌肉線條,肩膀流暢而寬闊,把腦袋擱在他的肩頭,既可以看遠方的風景線,也可以看這優美如地平線般的肩線。
再次收回目光,清水眠借口他換衣服,退到陽臺那邊,順手拉了屋內的窗簾。陽臺上,雨絲漸收,從樓上望去,整座東京逐漸露出原本的輪廓。
手機震動了一下。但因為泡了水,屏幕半顯不顯,更遑論打電話聯絡了。
是妹妹桃濑成海的短信。手機熒幕上,黑色字體變得歪七扭八,像是泡過水的手寫信箋。
“聽說二年級的小渕澤報濑等人,休學去了南極呢。之前大家一直‘南極’‘南極’的叫着小渕澤學姐,嘲笑她不可能實現去南極的夢想,結果真的去了!
“啊有幹勁的女孩子,超級~帥氣!”
連蒙帶猜,清水眠讀懂了妹妹的短信,然後會心一笑。想想自己懶散成性的妹妹,能讓她執着的,只有那件事吧。
回複的手機按鍵時靈時不靈,就這樣一個個字敲出短信:“那過段時間,我們去秋葉原看展?”
短信發送出去。
算算時間,大概已經上課時間,清水眠沒有着急等回複。他擡頭,看到屋內拉好的白紗窗簾,裏面沒有動靜,便坐到陽臺的椅子上。
露草色的蘇打水,冰塊漸融,剔透晶瑩的薄脆造型。他揚聲問道:“五條君,你好了嗎?”
沒有期待回複。
蘇打水的杯底,墊着一張廣告紙。是飲料廣告,廣告詞引用了《萬葉集》上的和歌。
——人心會像路草印染的顏色一樣
——也是會變的嗎
——我想念的他
——為何總不給一點點消息呢
是首略帶哀怨的作品。
目光不經意地看着這首和歌,清水眠晃了晃蘇打水,擡起,不自覺地抿了一口。之後,他才察覺不對。
這本來是給五條悟準備的。
而落地窗打開,白紗往外一挑,五條悟走了出來,答道:“可以了。”
這時的清水眠保持着端蘇打水的姿勢,見他走過來,輕輕放下杯子,擡手在杯前阻止道:“剛才我不小心喝了一口,叫他們再準備一杯吧。”
說着,就要起身開門請人幫忙準備。然後,五條悟伸手一把按住他的肩,下颌微擡,點了點蘇打水,示意道:“你喂我喝。”
他沒有戴那副圓形墨鏡,藍眸璀璨如閃爍的多棱形水藍色寶石,比身後黯淡的天色更奪目耀眼。眼中隐隐有調皮捉弄的意思。
啊這……
正中心思呢。清水眠嘴角一挑,微笑着擡手,坐着不動,只雙手舉起杯。期間五條悟罕見地配合彎下腰,讓杯子緩緩升起,直至來到他的唇邊。
如被供奉的裝着瓊漿的金色聖杯般,動作莊重。而五條悟似什麽也不在乎的聖子,微微低頭,漫不經心地輕啜了一口。
他雪白濃密的睫毛一擡,藍眸直直望着清水眠,眼中暗含某種東西,似把小鈎子勾着人。
……不得不說,有的東西是天生的。譬如撩人。
清水眠是幾分刻意,而五條悟可能是不經意。
五條悟喝過以後,清水眠放低,把杯子擎在手中,緩緩地繞着圈。然後,停在某一處,低頭覆上去,順着那痕跡再次抿了口蘇打水。
這一切,都是在五條悟目光之中,清水眠微笑從容地做着。
那是五條悟剛才輕啜的唇的印記。
兩唇相疊,借一個杯壁。
宛如間接的接吻。
轟的一聲,外面下着雨,五條悟卻聽到春雷炸開的聲音。
白紗曼舞飄動,似一抹随意的雲。
五條悟喉結滾動,緊了緊喉嚨,幹脆地問道:“喂眠,你到底為什麽而來?”
這不巧了。
清水眠笑吟吟地翻過剛才的廣告傳單,目光停留在那兩句“人心會像路草印染的顏色一樣,也是會變的嗎”。他擡起頭,輕輕地開口道:“我是為了你而來,五條。”
似不經意地,他撥了撥脖頸上的黑色Choker,裸露出些許紅痕,随着時間在慢慢加深變色。
春雷炸響,只響在五條悟的耳邊。然後,他一扯嘴角,異常興奮地宣布道:“你喜歡老子,這是當然啦。”
說着,他站起身,揮揮手,像赦免罪人一樣,大度地表示:“既然如此,我原諒你之前騙我了。”
清水眠笑着,沒有說話。
不,你不會原諒我。在心底,他這樣對五條悟說着。
·
是在幾天後的相親上,五條悟才真正知道清水眠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