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飛來橫禍
自從日本機關所所長三澤僚被擒以後,在日本方面眼裏,76號頭目李士群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他們一方面重新派遣了相關人員來上海,一方面開始暗中調查李士群以及76號。因為76號此刻已經勢頭強盛,并非輕易可以排擠掉,所以漸漸地這昔日鋒利的爪牙在日本人眼裏到成了眼中釘,肉中刺。日本方面也深感李士群尾大不掉,失去了豢養他的價值……這失去利用價值的東西,通常都是處之而後快。
因此在阿初他們繼續轉戰于徐彙聖伊納爵教堂以後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妨礙,相反這大半年的日子都過的相對平安,甚至沒有日本兵來埋伏追擊。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秋季,天氣最近變化的快,有時候天氣晴好,陽光燦爛,有時候立刻就陰風瑟瑟的,滲人的很。
教堂庭院裏的野菊花開了滿地,金黃雪白,惹人喜歡。
阿次原本因為行動不便,在小石頭胡同住着的時候很少會在外面活動,如今搬到了教堂,因為庭院寬闊倒是經常被叮囑了要到戶外呼吸下新鮮空氣。
于是阿福這孩子就成了阿初得力的小幫手,在阿初外出或者有事的時候,時不時拖着阿次放下手裏的工作,推着他出去在院子裏吹吹風,散散心。
當然更多時候則是阿初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今天怎麽?”阿次以為今天阿初還是推着在教堂的庭院裏散步,沒想到他卻在下樓以後将輪椅推倒了汽車邊上,然後自己就被抱上了車。
“今天去春和醫院。”阿初将輪椅收起折疊好。
“去春和醫院?是組織裏有人找我?”阿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任務跟工作。
阿初坐上車,吩咐劉阿四開車,然後理了理衣服,看着一臉緊張的阿次:“沒任務不可以去啊?你的身體要定期複查的知不知道?受了那麽多傷,你以為好了就沒事了啊!”
“不過都是外傷,能有什麽?我還年輕呢。”阿次聽到只是去做檢查有些不以為然。
“外傷?內傷都不知道多少……”作為醫生,阿初對這種負隅頑抗的病人最沒好氣。伸手揉了揉阿次的腦袋瓜:“你啊,別拿年輕做借口,自己從來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争辯無效,阿次自然只能被帶到春和醫院。
醫院方面顯然也已經準備好了,一下車就有護士醫生的接應,将阿次送進去做各個體征的檢查項目。
“怎麽了?夏院長一臉愁眉不展,倒是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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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阿次在做檢查,夏躍春把阿初叫道自己的辦公室裏,給他倒了一杯咖啡。然後便只是嘆了口氣。
夏躍春說:“難……”
“我當然是男的。”阿初戲谑的笑:“難不成你是女的?”
夏躍春翻白眼,沒好氣的看着阿初:“我跟你說正經事。你不覺得完全除掉76號很難?雖然日本方面也已經開始打壓76號,但是……”他緩了口氣:“我昨天還收到組織裏的消息,李士群現在開始跟中共地下黨談和,希望能幫助中共地下黨……混蛋!”
“難得夏院長也有經不起開玩笑的時候。”阿初聳聳肩:“其實大局已定,李士群再狡猾也沒用吧。”
“你不知道,李士群這段時間聯系國民政府企圖出賣日本方面的消息,又聯系安排幫助潛伏在上海的中共地下黨組織撤退……我真擔心,這個三面通吃的奸邪……”
“他在給自己留退路?”阿初譏笑:“他沒有退路。他這麽做,不過是死的更快,你覺得在日本人眼皮底下還做這種事情,不是死的更快是什麽?”
“但願如此吧。”夏躍春嘆了口氣。
做檢查相對還是比較快的。約莫大半個小時,阿次就被護士推了出來。阿初在醫院走廊裏等他出來,給他披上風衣外套。
阿次接過衣服穿上:“回去吧……今天還有很多工作。”
“等下,我拿你的報告。”阿初陪着阿次在醫院走廊裏坐了一會兒,直到夏躍春親自出來将手裏的文件袋遞過來:“這是今天的檢查報告。”
阿初接過來,打開以後迅速浏覽了一邊,“嗯,還行……”
“我就說沒什麽的。”阿次皺了眉,惦記着今天的工作。
“就是你的肺啊……”阿初故意拖長聲調:“慢性支氣管炎……誰讓你以前抽這麽多煙,可還不是你年輕時候犯下的錯誤麽?”
阿次臉上一愣,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送我回去。”冷冰冰的炸毛式反應。
阿初噗的一聲笑起來,說不過就炸毛,阿初現在就覺得阿次這脾氣越發可愛。
“好,這就回去了。”阿初收起報告單,準備帶回去好好再看看,然後推着阿次出了醫院。沿着醫院外圍的小河浜走出去,阿四的車就停在那邊等待着,這個時候已經是醫院比較忙碌的時間段了,小道上人來人往的,非常喧嚣。
突然,一聲槍響,有一群人從醫院大門口沖進來,對着醫院裏的人群無差別的攻擊。
人群發出尖叫,周圍的人開始慌亂的四散逃命。
有些人慌不擇路的正撞上了槍口,有些人則将別人撞到在地,自己摔了跟頭。
場面一片混亂。
“大哥!”阿次本能的反應就是要把阿初護在身後,卻不知道阿初也是同樣心思,已經将阿次的輪椅推倒小河浜邊上靠樹杆的地方,自己站在了阿次面前。
聽到混亂的阿四連忙抛下汽車沖着老板這邊過來。
到處都是一片慘烈的叫聲……到處都是恐懼的聲音。
“李士群!”
剝開人群擠出來的夏躍春驚惶的看見還沒走的阿初和阿次:“是李士群!”他沖着阿初大喊:“快跟我走,快!他一定是……”他來不及說話,看到冰冷槍口的反光,已經俯身卧倒,護住了身邊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小孩子。
他一定是被日本人逼得走投無路,幹脆要到這個地方來殺人洩憤,這個三面的間諜自然知道春和醫院是中共地下黨的掩護,只是平時春和醫院受到法租界的保護,他不能輕舉妄動,然而現在他根本就是豁出去了只要找人一起陪他死罷了。
阿初突然恨起自己來了,他恨自己為什麽偏偏挑這天帶阿次過來檢查身體,竟然又一次讓阿次遇到危險。他自己蠢啊!最蠢的是他出來還沒有帶槍的習慣!遇到這種事情只能束手無策。阿初暗地裏痛罵自己,以為三澤僚死了就掉以輕心。
阿次握住了阿初的手,另一只手掏出槍來握在手裏。阿次是有随身帶槍的習慣的。雖然阿次沒有說話,阿初卻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溫暖,就這樣片刻他的心也暖了起來。
槍聲漸近,李士群帶着76號的人已經奔入了這段小道。
夏躍春一瘸一拐的連拖帶奔跑到阿初這邊,阿四也到了,趕忙扶住了快要摔倒的夏躍春。看着自家老板。
“你中槍了?”阿初緊張的蹲下。
“不是。”夏躍春喘了口氣,他很少跑的這麽急:“疏散人群的時候,扭到了一下不礙事。”
不善言辭的阿四聽到這裏也略微松了口氣,掏出備用的槍交給阿初。然後自己拿着槍以備戰的姿勢迎戰。
“躍春!你推着阿次先走。”76號的人到了,阿四已經跟他們交上了手。阿初在第一時間做出最有利的決斷。
不容阿次反駁,夏躍春拼着腿骨扭到的痛楚,已經推着輪椅迅速撤離。
“大哥!”
阿初能有多少身手,大家都心知肚明。
混蛋!阿次從沒有這麽恨過自己這雙腿不能行走,如果不是這樣,如果不是這樣……阿初就不會被迫留下來阻攔敵人。眼看着自己被越推越遠,阿次急切的吼起來:“夏院長你放手!我要回去。”
“不行,你回去太危險。”夏躍春一瘸一拐走的艱辛,但還是執意。
“放手!”阿次“啪”的一聲回手将夏躍春的手連帶他的身體甩開。
夏躍春一臉錯愕。
阿次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對不起。你先走吧……我不能扔下我大哥。”
在夏躍春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阿次已經迅速的一個人滾動着輪椅,努力的向前邁進着。
夏躍春留在原地,僵硬的看着阿次的背影,他知道自己應該把阿次拖回來,但是……但是阿次那個眼神……分明是那麽倔強跟決絕。
近身肉搏,阿初果然無法抵擋別人的三拳兩腳,一開始在阿四的協助下還能努力拼鬥,到後面因為敵人漸多,阿四自顧不暇,阿初就漸漸就難以招架。
“大哥!”
眼看着阿初被人一腳踹到,阿次顧不得自己,舉槍對着襲擊的敵人一槍斃命,随後手肘一擊又将另一個阿初身邊的敵人推倒。
“阿次!”阿初驚魂未定,卻看到阿次去而複返,心裏又是緊張又是感動。
來不及多說,雙手一推一帶,又将一個人制服。光靠手臂的力量确實有些辛苦,阿次又一次舉槍對着阿初背後的敵人,毫不留情的射殺:“大哥!”阿次笑起來:“你根本不會打架還想趕我先走……你太……”
“小心!”
阿次話沒說完,就看到阿初撲倒過來。
背後利光回閃,一個敵人欺近掏出尖刀就要對着阿次背後刺下去,只是阿初眼尖,來不及多想,本能反應就是連帶着阿次和輪椅一起撲倒在地,摔到以後,因為靠近河浜的路邊是一個小坡,就勢一滾雖然敵人沒有刺中,但是他們卻收不住翻滾的勢頭,“噗通”一聲,兩個人一起滾入了路邊的小河浜裏。
小水溝不算深,阿初站起來不過是到半腰,不過深秋季節的水還是冰冷刺骨,何況阿次根本無法站立只能勉強用手撐着身體匍匐着。上邊是敵人,周圍是冰冷的水,兩個人一時被困。
看到老板跟二爺一同滾下去的阿四緊張起來,但是他這邊的人手根本也還沒解決。
“快!快來!”
忽然從小道的另一邊聽到一隊人馬急促的腳步聲。
阿初舉着槍又解決一個想撲過來的敵人,回頭發現竟然是法租界的大探長黃三元帶着人沖了過來。
“這裏是法租界!你們想幹什麽!竟然在我管轄的地方鬧事!”黃三元中氣十足,手下的弟兄俨然有序,馬上就控制了大半的局面。
這簡直就是天降神兵!
阿初還沒反應過來,夏躍春一瘸一拐的跟着黃三元走過來,對着阿初眨了眨眼。
阿初恍然明白原來是夏躍春去搬來的救兵。
這才真的是松了一口氣,有驚無險。
被制服的人紛紛被繳了武器,李士群在慌亂中撤逃,黃三元親自把阿初從河浜裏撈出來。阿初半拖半抱着同樣一身水的阿次上了岸。
阿四脫下西裝外套遞給濕透了的阿初。
“你這個傻瓜。”看着一身水,被凍得直打寒顫的阿次,抖開送到手裏的外套,直接披在阿次身上:“叫你走不走,你看,平白無故被我拖累。”
“你是我大哥。”阿次一如既往冷靜又平淡地說。
看着阿四跟夏躍春還在處理後續的事情,阿初漸漸放下的心裏現在就只剩下了阿次一個人。
“我先帶阿次回去。他身體不好受不的寒。”
夏躍春點點頭:“這裏有我。你去吧。”
阿四擡頭望望,不确定自己應不應該跟阿初一起走。
“阿四你留下,夏院長剛剛受傷了,一會兒你送他先回醫院,另外你自己也讓他檢查一下,不要沒注意傷了還不知道。“
阿初吩咐完,将阿次抱上輪椅就推着走了。
他甚至都忘記了跟趕來救人的黃三元打招呼。
夏躍春搖了搖頭,這個阿初,心裏當真除了弟弟,別的什麽都裝不下了。
好不容易挨着時間,急趕慢趕回到了教堂。阿初将人抱下車。
抱入懷裏的卻是一片濕冷。
阿次!
緊緊抱着懷裏的人,阿初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超過了正常頻率,他怪罪自己的不注意不謹慎。渾身濕漉漉的阿次,手已經冰涼。
拼命搓也搓不暖的感覺,讓他的心又開始揪在一起。阿次的身體極不易受寒,所以他也總是小心翼翼,坐着輪椅外出的時候,也總會用毛毯蓋在他的膝蓋和腿上。這樣徹頭徹腳地冷水浸泡意味着什麽?
“大哥……沒事……換身衣服就好……我沒受傷……”阿次不明白大哥如此強烈的反應,他只是掉進水裏而已,很淺的水既不會淹死也不會受傷。
“你不明白!”阿初的情緒又忍不住激動起來,用修女拿來的大被子裹住阿次,心疼地摟緊。
“阿初,祛濕的藥酒我已經拿來了,浴室我也讓人去準備了。你趕緊讓他擦幹,然後好擦些藥酒。”
“謝了。”阿初把輪椅推到門口,把阿次一把打橫着抱了起來。
“大哥……別這樣抱……”阿次抗議着,平日裏攀着肩膀随便抱一下也就算了,今天這抱法還真有點讓他害羞。更別說去浴室還要穿過神父的房間,以及修女公用的盥洗室,這被人看見了像什麽樣子。
“別動。”阿初沒有改姿勢,就維持着這個姿勢把他抱進了浴室裏。
修女很麻利的已經讓人用熱水灌滿了一個大木桶,阿初伸手探了探水溫,發覺恰好。便扯開了阿次身上裹着的大被子,然後便動手去脫阿次身上的濕衣服。
“大哥……”阿次掙紮了一下,被大哥在那麽亮堂的燈光下脫衣服,還是頭一次。還真的讓他不習慣,盡管只是泡個澡,總覺得有些別扭。
“趕緊把濕衣服脫了。”
“你自己也穿着濕衣服啊。”阿初連頭發都還在淌水,可以說比阿次濕得更厲害。
“我沒事。”依然強硬的語調,不給阿次任何反駁機會。三下五除二地褪光阿次身上所有遮掩,抱起來放進木桶裏。熱氣缭繞着,溫熱一下子浸入了皮膚的感覺,慢慢驅趕了之前襲來的冰冷。阿次放松了身體,讓自己舒展在熱水裏。大哥的話是對的,雖然不是大礙,可這時泡個熱水澡真心舒服。
“大哥?”阿初抓起了他的手臂,用自己的手掌舀起一些桶裏的熱水,拍打在他皮膚表面。然後就是充滿力度的按摩揉捏,讓渾身的肌肉骨骼都松散開來。阿初的動作很利落,很到位,其實阿次特別沉浸在這種舒服的按摩裏,大哥經常會這樣。哪怕是在小石頭胡同那麽艱苦的條件下,都會給他端熱水泡腳按摩。
對此,阿次一直是心懷感動。脖頸,肩膀,脊背,臂膀,腰,腿,阿初一個一個部位都沒有放過。
“啊……”渾身的勞累和酸痛都被帶走,阿次覺得溫暖又舒服,甚至忍不住輕輕喘息着。
阿初臉上的緊張卻絲毫沒有消失,還在一個勁得揉搓着他的每一個關節。
“大哥……你自己……”
“我沒事……”
“你會感冒的……”
“我是醫生這個不用你提醒我……”
“大哥……”
“你要是受涼就不是感冒的事了你知道麽?”阿初一遍又一遍重複着動作,不知道一直持續了多久,摸着阿次全身的皮膚已經帶着溫熱,他終于舒了一口氣。
“阿次……”溫柔似水地輕喚着,阿初吻了吻他的額頭,“我好害怕。”
“害怕?拼命的時候到不見你害怕!”阿次埋怨着,這不,剛才遇到危險的時候居然又想撇下自己單幹。大哥啊大哥,你有多少武力值你一棍子可以打死幾只蟑螂我還不清楚麽?
“我真沒用……”
阿初其實經常都這麽說,只要是因為他的閃失讓阿次有什麽危險,他肯定第一個責怪自己。
“你又那麽說……”阿次笑了下,将手放在阿初的臉頰上:“我真的沒事。”他像是要給阿初确認自己平安無事那樣,認真的摩挲着阿初的臉:“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