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陷

第16章 日夜陪守（下）

榮初非常明白，他的那一番話已經把日本特使惹得火冒三丈，以常理推測，不出三天，自己就可能會遭遇各種不測。

而對他的經濟實力能夠構成最大沖擊力的，無非是他收購的那家在英租界邊界上的工廠，目前做的是輔料加工，規模雖然不算太大看着卻也是家像樣的工廠。

雖然地處英租界的邊上，不過實質的确不歸在英租界名下，真要鬧起事來，也不會引出來自英租界的麻煩。

的确可行。他假想着，如果自己站在日本人的立場上，會怎樣去設計這場報複？這個時候，他就必須站在敵人的立場上，用敵人的眼光來算計自己。笑容爬上嘴角，他手中的筆在指間轉了一圈又一圈。

“阿四。”

“是，老板。”

“派去工廠周邊的盯梢的兄弟有沒有什麽消息？”

“和老板想得一樣，從昨天開始，周圍就多了許多陌生面孔。”

果然和他所想得一樣，阿初笑了，看來這個敵人，是玩不過自己了。

“幫我聯系一下韓局長，轉告他我想見黃三元大探長。”

黃三元既是法國巡捕房的大探長，也是江湖上“洪門”的首領。腳踩“黑白”兩道，權勢熏天，在上海灘是一個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在曾經杜旅寧懷疑阿次身份的時候，他有向黃大探長求助過，借助其在鬼市場的武器店出面作證，洗脫了阿次的嫌疑。

之後的一天，風和日麗，英租界裏的很多大型商店開始換季打折，聚集了大批喜歡買高檔貨的先生小姐。

榮初工廠附近的一家百貨商店向來折扣力度優惠，可今日卻居然閉門不開，整頓歇業，讓好些人失望。

果不其然，十點一過，就聽聞邊界處的工廠裏傳來一陣警笛。

工廠內部升騰起一股黑煙，直沖雲天，卻也不見救火會的車輛趕來，過往行人還在紛紛搖頭，感嘆榮老板這次可要遭殃了。

眼見着廠房越少越烈，卻遲遲不見有人逃出來，這可要燒死多少人啊？真的讓每一個圍觀的人都捏了一把汗，還有群衆自發地去撥打醫院和救火會的電話。

其實，工人們早已被阿四安排的人手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那烈火中煎熬着的是誰？

還能是誰。當然就是黃三元的金龍幫抓來的日本軍部的幾個小長官，這群沒腦袋的人好騙的很，只要好吃好喝待他們，再找幾個旗袍豔妝的水蛇腰舞女，保險他們腦子發昏得找不着北。

這不，只不過花上幾個錢，這幾位長官現在就乖乖地坐在這空曠的廠房內，享受着捆綁之樂，火焚的激情。

當然，若不把他們幾位燒得面目全非，無法辨認，榮老板又怎麽能以廠房損失和人員損失來要挾縱火犯呢？

全部工人撤空那就太假了，于是索性以工廠機器檢修停産為由，只留下五六名工人做檢修和保養。

而這不幸遇難的五六名工人，便是那幾個小長官外加幾個小兵。

待到韓局長帶着巡捕房的人匆匆趕到，便看到阿四帶着手下的弟兄已經将一個賊頭賊腦的日本人五花大綁着押了出來，臉上紅一塊，青一塊，看起來已經被海揍了一頓。

“韓局長，又勞您大駕。”

榮初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依然帶着一份商人的輕佻，他皺着眉頭打量着被阿四拽住的人，“就是你，打擾了我的好夢？我昨晚和各個商行的老板洽談合作，今天還想好好睡一覺，就有人打起我工廠的主意了？阿四，就是這個混賬東西麽？”

“是的，老板。”

“損失怎麽樣？”

“燒毀了一間廠房，裏面的機器損失還沒有清點清楚。人員的話，今天機器檢修，只有六名工人在裏頭，确認遇難。”

阿四不變的表情此時還特意露出了一些痛心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跟多了阿初，也會學了一些必要的演技。

“告訴廠辦的總務處，去撫恤他們的家人。”阿初也露出一個陰沉的表情，然後又把視線轉到那個已經毫無反抗力的罪魁禍首身上。

“誰派你來的？”

對方沒有回答。

“我說誰派你來的？！”阿初提高了嗓音，眼睛也瞪大了，“一間廠房，幾十臺英國進口的機器，六條人命！我就是把你一刀刀切了，也難解我心頭之恨啊……”

他擡頭環視了大門緊閉的百貨商店，他昨晚喝酒洽談的對象之一就是這家店的老板，就是為了避免産生不必要的商亡，他還特意和那位老板下了一局棋，獲勝之後的條件便是閉門歇業一天。

“阿四……一條人命一拳，打完以後我們就送他去見他的老大。”

“是的，老板。”

揮拳打人，本來就是阿四的強項，一連六拳打得那混蛋直吐血。

“走吧，阿四。我們忙得很，沒空理他。就有勞煩韓局長把他送回該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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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嘎！混賬東西！”

看着派出去的人給這麽五花大綁地送了回來，那位前日就吃癟了的日本特使簡直氣得肺都炸了，拔出槍就對準了這個沒用的奴才的腦袋。

“閣閣閣閣閣……下……”

他本來就是個賣國的叛徒，為財也好，為命也罷，戰亂的時代，這樣的人其實也不計其數。只是大多數人會保留一種骨氣，用那血氣方剛的年華來抵抗侵略者，杜絕亡國的悲痛。而這類人，恰恰就是那牆頭草，哪裏的勢就往哪裏倒。

“結巴什麽？咯咯咯咯咯，母雞下蛋啊你？你還有什麽話說？”

“閣下……本來……這計劃是萬無一失的，可是……你說……這……姓榮的，他太狡猾了……我們想來個突然襲擊，他，他到好像是都有準備似的，就連隔壁的百貨公司今天都沒有開門，所以那附近方圓多少來着，就這有廠裏這幾個人。還突然檢修，停産……這………”

“哼，這個榮初……大大的狡猾。”

中文說得再好，鬼子也免不了露出這種習慣性的結構。

“閣下，您先別殺了小的，小的還有一計，榮初經常去春和醫院，那的院長是他的好兄弟。”

“喲西……”

說起這兩個音節時，全民族都想一巴掌扇死他。

正當三澤露出詭異的笑容，門外沖進兩個報信的小日本，惹得他又瞬間大怒。

“閣下，昨晚陸軍部的坂田，松野和菊井（我TMD菊好緊）三位組長，加上三名士兵，一起下落不明了！”

“什麽？！”

“聽說……他們之前……好像受了什麽幫會的邀請，去飲酒作樂……然後……”

“這群混賬敗類，大日本帝國正在進行神聖計劃的時候，這群廢物，在幹什麽！來人，備車，我要去陸軍指揮部。你，今晚就給我去春和醫院，殺他個措手不及！我就不信榮初還能預計到我一天裏會在兩個地方對他下兩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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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就是個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場所，因此不易防範着隐患。

任何一個進入的人員，都有可能帶來危險。

而醫院又是救人治病的地方，無法限制各種人群的随意進出。

為了阿次的安全，阿初特意在巡視了整個醫院三遍以後，找到了一間從各個方位來說都比較隐蔽，安全的房間。

一天的門診結束後，日班的醫生護士也走得差不多了，醫院白日的喧嚣也不在，漸漸降臨在有些沉默的夜色裏。

少量的值班護士和醫生幾乎都在病房區巡查，或者在辦公室裏查看病歷。

躍春也忙完了一天的活，剛走進院長辦公室坐下歇息一番，電話鈴響了，他無奈地揉揉酸痛了的腿，不得不站起來接。

“喂，春和醫院。哦，阿初啊？怎麽樣了？”他記得阿初告訴過他這個想法，于是阿初今天連醫院的出診都沒有露面，全力奔波他工廠的事情。

“和想像中一樣。我想，他們是……小看了學過心理學的醫生了。”榮初呵呵笑着，聽起來還是往日裏那種自信滿滿的感覺。

“你呀，別得意太早。我早說了，你那天在畫展上就這樣當衆挑釁，遲早會變成靶子的。我們幹革命工作的，有些時候不能太過個人英雄主義而誤了大局。”

“得了得了，我不是來聽你教育唠叨的，我只是來關照你一聲，麻煩給我轉告阿次，我今天很忙很可能幹不過來看他。讓他乖乖睡覺。”

“知道了。其實多晚你不都還是會過來，哪怕偷看他一眼。”

躍春知道他就是口是心非，阿初哪天不往醫院跑了啊，再晚再累只要還能扛得住，他就是爬過來只是在門縫裏偷偷看一眼阿次的睡臉，他也一定會來。

“哎呀，你怎麽那麽多嘴……我告訴你啊，你可不許告訴阿次啊！我跟你翻臉啊！”

“行行行，我怕了你了還不行，榮老板。您忙，我這就去給阿次做晚間檢查，然後讓他睡覺，行了吧？”

“好，就這樣，那我……”阿初正準備挂電話，還沒說出再見兩個字，就聽到那頭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電話裏都聽得如此真切。

“躍春？躍春！？？？怎麽了？”

他嗓子都快提到心窩口，電話變得雜音多了起來，他大聲叫喊着卻沒聽到躍春的答複。

“阿初……好像出事了，有爆炸，我得馬上過去救阿次，你……趕緊幫我聯系警察局。”

電話挂斷了，斷線之前他好像還聽到了另一聲爆炸聲。

該死的！阿初心急如焚起來，阿次，阿次，你千萬不要出事！

“阿四！！”

“怎麽老板？”

方才老板還讓他去探個路，兩人準備調查一些事情，他才走回來，就看到馬路對面的老板沖着自己又叫又跳，都快發瘋了。

“我們走，回春和醫院！”

阿四的字典裏只有服從，發動車子就一個掉頭往回趕，他知道，老板這麽急，一定是醫院裏出大事了，二爺出事了。

不知為何，突然腦子裏浮現出那個唠唠叨叨的夏院長，阿四拼命眨了眨眼睛。

媽的，一定是燈光太亮，眼花了吧。

不禁意間他把油門一腳踩到底，加快了速度。

睡夢中的病人們都被這巨響震醒，可以自己移動的人員都在四處逃竄，重症的也被值班醫生護士推着向往逃生。

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間起火了，是一間小倉庫，雖然裏頭沒有人，卻因為火勢蔓延，煙霧嗆人，

讓同樓層經過此處逃生的病人都一陣劇烈咳嗽。

大家都在向外跑。

只有躍春還在反向往裏跑，他要趕着去救阿次。這次真的疏忽了，為了保密，阿次的病房只有他，阿初和阿四三個人知曉。就連別的醫生護士，以及阿初安排在醫院守衛的弟兄也全然不知。

煙霧越來越大，他用手捂着口鼻，死命地往裏沖。直覺告訴他，身後還有更令人擔憂的危險。

他一個轉身，一發子彈直接射穿了緊挨着旁邊的牆面。

“阿次！”

終于挨到了那扇房門，推開門，只見阿次已經警覺地坐在輪椅上，讓他稍稍安了安心，還擔心着如果阿次還在熟睡若是已經被煙嗆暈那可如何是好。

不過這間房間的門相當密封，不愧是阿初選的。看起來剛才關着門，阿次的呼吸系統還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夏院長？怎麽了？”

阿次是聽到響聲，摸索着起身的，然後自己坐到輪椅上，以備逃生。

“出了點事，趕緊跟我離開。”躍春顧不上去擦拭自己已經被煙霧熏得模糊的鏡片，推着阿次的車，就往外走，“頭低下，捂住口鼻。”

沖過這漫天煙霧，他就可以帶阿次從密道出去，那裏有坡路，合适推輪椅車。

不料快要走到入口的時候，又是一發子彈擦着他的身體射穿了牆壁，這次還不幸地從他胳膊上擦過，血瞬間就濺了出來。

只是擦傷而已，卻也感覺一陣劇痛。

拿着槍的敵人終于現身在面前，直直地用槍指着夏躍春。

“你是誰？”忍着痛，他故作鎮定，手握緊了阿次輪椅的把手。

“你不需要知道。”

來人一步步靠近，可躍春他們已經無路可退。

“你真是盡責啊，夏院長，這個時候還要管着病人，若不是要救這麽個累贅，我想你早就可以脫生了。”

多虧了這嗆人的煙霧，他看不清楚阿次的臉，因為是一路追着夏躍春過來，所以只盯住了這一個目标。阿次只是被當做了一個普通的病人而已。

累贅……累贅……我是個累贅……

阿次捏緊了拳頭，心中突然變得很痛，卻又有一股說不出的火蔓延到了喉腔。

我拖累了夏院長，我拖累了哥哥，我拖累了很多人。

心中的這把火，壓不下去了。

來人嚣張地越靠越近，看着那黑洞洞的槍口就快貼到自己頭上。

阿次憤怒地伸手握住槍口，直接一個反手将槍整個翻轉，槍柄狠狠擊中那人的胸口，讓他踉跄地後退了幾步。

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阿次扣動了扳機，正中胸口，對方就直直倒了下去。

阿次驚呆了，看着手中的槍，久久不敢相信，剛才自己的舉動。

這是怎麽回事？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指引他奪槍，再開槍。

“啊……”他松手将那把槍扔在地上，整個人緊張起來，不住地喘氣，搖着頭。

“阿次……阿次……”躍春見狀忙拍着他的背安撫他，老天啊，絕對不要出現什麽奇怪的事情，阿初會瘋的。

危險已經過去，敵人也已經倒下，此刻躍春更擔心的，卻是阿次的精神狀态。

拉着輪椅扭頭就沖進密道，出去再說，一切都只有出去再說。

“阿次！！！阿次！”

是阿初的聲音，這條密道阿初的确是知曉的，躍春看到一臉緊張的阿初迎面跑來，同樣滿頭大汗的阿四追随在身後。

“阿次！！！”

撲上去一把将吓得呆滞的阿次摟在懷裏，看着他沒有受傷，才舒了一口氣。

只是一張臉，被熏得黑乎乎的，而恐懼瞪大的雙眼，又令他覺得痛心。

“不怕……哥哥在……哥哥在……”

這是在安慰阿次，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天知道剛才，他有多害怕，這種害怕，已經快讓他窒息。

此刻，他才感覺，自己的呼吸又恢複了。

阿初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将阿次緊緊抱在懷中，這麽多個月來，他想來這麽一次擁抱是多麽的艱難，久久沒敢出手。只有這種生死交關的時刻，才會毫無保留地釋放出情緒，密道裏的燈光有些昏暗，讓他不禁回憶起銀行地底的那次兩人在性命攸關時阿次坦白的話語。

這種溫暖的感覺，似曾相識。阿次僵硬的身體在阿初的懷抱中柔化，忍不住伸手攀住了阿初的脊背。好奇怪，就好像很熟悉，很熟悉，這種緊擁的溫度。

“阿次，沒事了。你看，臉都花了。”阿初伸手摸着那張黑乎乎的臉，一邊抓起他的手臂左看右看，随即又是從胸口到腹部，從腿到腳跟，他恨不得查個遍，看看是不是有什麽沒看到的傷。

“咳……”這一舉動，還真是讓旁邊的躍春心中叫屈，捂着還在流血的手臂，“喂，我也受傷呢，你怎麽看都不看一眼？”

阿初沒有擡頭，繼續檢查着阿次身上各處，“您是偉大的革命戰士，流血還不是小菜一碟呀……”

直到确認阿次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才站起身走到躍春身邊，捏住了他受傷的胳膊。

“我看看。”

“嘶——痛……你輕點……”

“革命戰士還怕痛，忍着點。”

“你果然是重……唔……”

阿初知道躍春想說重色輕友，立馬伸手捂住他的嘴，瞪了他一眼。

“重什麽重？我用力很輕了。沒傷到經脈，就擦傷而已，消個毒包紮一下就好啦。對了，我已經通知韓局長和救火會了，這會估計已經在外頭處理了。”

“好啦，看你心不在焉的，我也不勞駕你了。”

躍春将阿初拉到身邊，塞給他一把鑰匙，小聲道，“密道盡頭那間秘密的房間，就是之前阿次中毒時候待過的，鑰匙你拿去，暫時你先讓阿次将就個一兩天吧。上面的病房我再想辦法。”

阿初點點頭，老友就是老友，連後路都算計好了，“謝謝。阿四，你陪夏院長出去處理點事兒，幫我跟韓局長打個招呼。”

“是。”

阿四愣了愣，繼續跟在推着輪椅正離開的阿初的身後走着。

“你跟着我幹什麽啊？”

“哦……”這才發覺走錯了方向，阿四掉轉頭，朝着夏躍春走過去。

一語不發地跟着躍春往反方向的另條路出去，視線不覺地瞟到了他捂着流血的手臂上。

“那個……我看，您還是先去包紮一下比較好。”

躍春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阿四耿直的臉，笑了笑，“誰說殺手無情？你可比你們家老板有人性多了。我看啊，商人才是最狡詐無情的。你來幫我一下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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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地沾濕毛巾，擦去阿次臉上的黑痕，今日的事情讓許久以來都平和的阿次臉上泛起一絲陰沉。從剛才開始就沒說什麽話，阿初小心翼翼觀察着他的表情，望見他有些幹澀的唇，便起身想去倒水。

“哥！”阿次的手緊緊拉住了他，神情頗為緊張。

“怎麽了？”阿初的聲音輕如呢喃，就怕再讓他受到驚吓。

“我……我好像很早之前就認識你！”

阿初忍不住笑了，嘆了口氣道，“我以為你想說什麽。當然啦，你，是我弟弟，從你出生開始就認識我！”

“不……我是覺得，你抱着我的那種感覺，好像很熟悉，很熟悉。”

“這樣？”

阿初伸開臂膀，再一次将人擁入懷中，絲毫沒有躲閃的阿次就這樣緩緩靠了上去。

誰也沒有說話，寂靜的地下室裏，靜得能聽見手表的走動，他們聽到了彼此的心跳，竟然也是一樣的頻率。

“哥，你的心跳得好快。”

阿次知道自己是被剛才的爆炸和槍聲吓壞了，通通直跳的心率就沒有減緩過，而沒有想到阿初的心也能跳成這樣。

“因為我害怕。”

“你怕什麽？”

“怕你出事。然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這樣抱着你。”

緩緩松開懷抱，阿初用手扶着阿次的肩頭，四目相對。

“你聽好，我現在是以長兄的身份警告你，不要以任何理由讓自己身陷在危險裏，如果讓我發覺你敢不重視自己的命，那我将會毫不猶豫地……”

“管教我？”

阿初愣住了，看着弟弟漆黑的眼。這句管教你，曾經從自己嘴裏說出，如今從阿次嘴裏冒出，還真有些讓他驚訝，并且感覺那種語調已經變了味。

“恩，管教你。”他重複了一遍，反而說不出當年那種挑釁，居然帶了一絲的寵溺在裏頭。

阿次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脫口而出的就是這三個字，總覺得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耳邊提示他似的。

一年以來，他從不曾懷疑過什麽，他的哥哥是個大老板，對他如父親一般關愛。那些傷口劇烈疼痛，難以忍受的日子，一直是阿初在他身旁安撫。送飯喂藥，多少次看到阿初頂着滿是血絲的雙眼，還堅持守在病床邊。

阿初所做的一切，都已經超越了兄長的範圍。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弟弟，擁有這樣一位好哥哥。

今夜他的思緒變得更亂，有很多胡思亂想闖入，揮之不去，無法逃避。在今夜之前，他甚至都沒有考慮過的問題，此刻全都像潮水一樣湧上來。

頭一下疼得炸開一般，感覺意識在漸漸失去，耳邊傳來的是阿初的輕聲細語，頭上覆蓋着的是阿初的溫柔手掌。

很快地，他就失去了直覺。

無法動彈，只能在遠處直直地注視着自己的奇怪夢境。

一年來，這是他睡眠最差的一夜。

始終無法安睡的阿初，一直守在旁邊，在不知不覺中，鬼迷心竅地親吻了睡夢中的弟弟。讓他慶幸的是，阿次并沒有因此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