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監測室內,一名助手給安正初做局部麻醉,另一名架起圍擋,防止神志清醒的安正初看到手術過程引起不适,同時繼續給他連接各種監控設備。
章醫生有條不紊地做着術前準備,仿若閑聊般跟安正初搭話:“幸虧今晚我當值,否則我作為您身體狀況最了解的主治醫生,鐵定會被半夜找回來。”
安正初有些抱歉:“辛苦章醫生了。”
章醫生搖搖頭:“不過是開個玩笑,安先生無需多想。再說,這本來就是我的職責所在。”
安正初扯了扯嘴角,沒有接話。
章醫生也不介意,轉而提起秦瀚:“外頭那位……是您的朋友?”
安正初遲疑了一瞬:“嗯。”
“是不是他把你弄傷的?”
“是誤會。”安正初解釋,“他不是故意的。”
章醫生的視線掃過他淤腫的唇部:“小情侶吵架了?”
安正初勉強笑了笑,搖搖頭不說話。
看來是了。确定不是強迫非自願,病人的私事他就不好再多問了。章醫生遂低下頭。
“準備手術。确認設備運行情況。”
邊上的助手開始彙報:“心率機正常,細胞活性檢測儀正常……”
安正初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神思已經飛到了室外的秦瀚身上。秦瀚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他離開那幾天,是因為要坐飛船過來嗎?他……
待會他知道真相,會不會怪自己騙他?會不會憤而離去?還是難過遺憾道歉再離開?還是……
Advertisement
可惜了。他還以為能在游戲裏多享受幾天呢……
熱意上湧,他忙閉上眼睛。
胡思亂想之下,他沒發現自己的神志越發遲滞。
“章醫生!”協助的助手有些慌,“病人身體對麻醉反應過激,意識開始昏迷了!”
雖然腦子迷迷糊糊,安正初仍然聽見了這句話。章醫生回複了什麽他卻再沒聽清。
他想着。就這麽離開的話,似乎也不錯……
站在監測室外的秦瀚盯着門上顯示“手術中”提示燈牌,心裏亂成一鍋粥。
他只是想給安安一個驚喜,順帶再把人拐回去,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安安曾經說過他身體不好、體質差,他從來沒想到竟然差到這種地步。
他對自己的力道控制有把握,剛才雖然生氣,但對着他心心念念了這麽久的寶貝,他絕對不舍得用力——他只是想摁住安安,又不是要對付敵人,怎麽可能用力?更不可能用上分毫的體系能力。
但是安安确實被他傷了。即使醫療發達,這點骨頭斷裂的傷是個小手術,自家寶貝确實是被自己給弄傷了。
他懊惱地扒拉了兩下頭發。
還有,安安的體質為什麽這麽差?為什麽安安挂號後系統自動加急?加急就算了,還直接入住監護設施最齊全的監測室。他的體質已經差到這種程度了嗎?
一大堆問題在腦中翻滾,再加上面前“手術中”的紅燈刺目,秦瀚的心情可想而知。
裏頭花的時間越長,他的臉色就越難看。
“啊啊啊疼死了——你們是不是用了什麽劣質過期藥品?為什麽用藥這麽久我還這麽疼?”
“先生,疼是正常的按照規定,打架鬥毆者,止痛藥減半。”
“艹!你這是損害我的是身心健康,我要是疼出毛病了看你醫院負不負得起這個責任!”
“抱歉,我們醫院做事遵循法律規定,如果你有什麽不滿,可以出去。”
“兒子乖,一會兒就不疼了。再忍着點啊!”
“艹!別跟勞資講法律——勞資有錢,趕緊給——嗷!”
吵吵嚷嚷的聲音戛然而止。
幾人瞪着變了形的輪椅,原本飛揚跋扈的年輕男人被變形的扶手壓到傷腿,疼得臉都白了。
【警告,醫院公共器材受到破壞,請出示個人終端進行賠付,否則将接通警報系統。】
秦瀚收回腳,冷冷地盯着他:“醫院禁止喧嘩。”
男人緊緊閉着嘴巴,白着臉連連點頭。他身後的婦人急忙加快腳步将他推離。
跟在倆人身邊的醫護人員戰戰兢兢地看着他。
秦瀚面無表情擡起手:“掃吧。”
醫護人員忙拿出一個儀器,在上面點了幾下,往他終端上一掃。
【滴!破壞本院醫療設施輪椅,扣除個人用戶星際幣12000元。】
“行、行了。”
秦瀚點點頭,轉回去繼續盯着監測室。
醫護人員松口氣,看了眼手術監測室,放輕腳步迅速離開,追上遠遠等在另一頭的兩人。
這麽點小意外,秦瀚完全沒放在心上。把吵鬧的家夥解決之後,他就繼續緊盯着監測室。
又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手術中”的燈牌一閃,由紅轉綠。
秦瀚一凜,急忙上前。
監護室的門被打開,一名助手探頭出來:“你好,家屬可以進來了。”
秦瀚忙跟着進去。
自動門随之合攏。
“安安!”秦瀚不等助手解說,疾步走到床前,卻看到閉着眼昏睡、對他的叫喚毫無反應的安正初,他眉頭一皺,意味不明地看向在牆角洗手池邊洗手的章醫生,再掃了眼還在各個監控儀前面盯着的兩名助手,“他現在是怎麽回事?”
做個手部骨折手術,傷者會昏迷嗎?
章醫生頓了頓,甩了甩手,擠了點消毒乳液在手上慢慢揉抹開,再轉回來,即使只露着一雙眼睛,也能看清楚他臉上的嚴肅。
“這位先生,恕我多事,請問您與安先生……是什麽關系?”
秦瀚冷下臉:“身為醫生,你大概沒有權利探問病人的隐私吧?”
消毒乳液已經抹開也幹得差不多了,章醫生放下手,慢條斯理走回來:“當然。”他似乎笑了笑,“如果您對安先生的狀況不想有過多了解的話,就當我沒問吧。”
秦瀚眯眼:“什麽意思?”
章醫生直視他:“我什麽意思,取決于你們的關系。”
秦瀚一噎。好多年沒有這種被人捏住軟肋的感覺了。但是……
他捏了捏拳頭,沉聲道:“我是他丈夫。”挑釁地朝他揚起下巴,“現在可以說了吧?”
章醫生愕然:“丈夫?”他皺眉,“不可能,安先生術前才說你只是他朋友。而且,昨天他被送進醫院的時候,連個可聯系的人都沒有,還是警方聯系到他的前任監護人,才……”驚覺自己說的太多,他急忙住口。
秦瀚臉色都變了:“他昨天來過醫院?為什麽?!”今天一整天,他們又是一起游戲,又是視訊,安正初卻完全沒有提過這件事。
章醫生不肯再說了,眼神已經露出幾分懷疑:“你究竟是誰?”萬一真的是強迫安正初……的人,他可不能随意透露安正初的信息。
秦瀚沒好氣:“我就是他丈夫。”頓了頓,頗為不甘願道,“我們今天才登記。”
章醫生不相信。怎麽可能這麽趕巧?想了想,他拉出系統:“這樣吧,剛好安先生今天的賬單還沒付,我用系統的伴侶代付功能吧。”
秦瀚看了眼依然沉睡的安正初,沒好氣道:“趕緊的。”
“不用着急。”章醫生低頭敲擊系統,頭也不擡,“保守估計,最快也要一個小時後才能醒。”
秦瀚再看了眼沉睡中的安正初,總覺得事實真相愈發往不好的方向發展。
“滴滴”兩聲,秦瀚的個人終端響了。
“收到了。”秦瀚擡手,敲開信息,随手就把賬單給結了,同時為那頗為高額的賬單皺了皺眉。不是心疼前,而是因為那金額明顯與一個小小的手骨接駁手術不太相符。“現在可以說了吧?”
謎團太多,他完全不知道從何問起,只能等這位貌似與安正初關系不錯的章醫生來開話頭了。
章醫生忙打開安正初的就診記錄,後面果然已經變成“已付款”标記。确認眼前的秦瀚真的是安正初伴侶,他似乎頗為驚異,疑問脫口而出:“那安先生為什麽說您是他的朋友?”
秦瀚臉一黑:“那是我們的私事,無需向你解釋。”
章醫生忙擺手:“抱歉,一時口快。我并無意探聽你們的意思。”他正色,“所以,你是否是他口中所說的,游戲倉綁定的緊急聯系人?”
“是。”秦瀚眉頭依然緊皺。他想起這位章醫生前面的話。“所以,昨天安安是在游戲倉裏出了狀況被送進來的?”
章醫生點頭,若有所思:“請問昨天上午您在……”
秦瀚坦言:“在飛船上,昨晚才抵達東R32星。”
章醫生懂了:“所以你沒有收到安先生的游戲倉警報訊號。”想來應該是事後被安正初撤銷了。
秦瀚也轉過彎來了,登時臉更黑了:“他究竟怎麽了?”
既然已經确定對方的身份,章醫生再無疑慮。他斟酌了下用詞:“您知道自然人嗎?”
……
安正初是被疼醒的。
眼睛還沒睜開,左手腕處傳來的隐隐刺痛,讓他下意識擡手——
“別動。”輕柔的力道按住他的手臂。緊接着,是熟悉的低沉嗓音,“你終于醒了。”
輕如鵝毛的吻落在唇上。
安正初一驚,立馬睜開眼。
秦瀚不舍地在他唇上啄了幾下,最後似乎不太甘心,小心翼翼地含住他的唇瓣吮了吮,才退開身體。
他細細打量安正初:“怎麽樣?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安正初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他看看左右,熟悉的布局讓他瞬間回憶起前面發生的事,“你怎麽還在這裏?”
秦瀚臉一黑:“我為什麽不在這裏?”
安正初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抿了抿唇,他右手肘一撐,打算坐起來。
秦瀚忙伸手,直接扶抱着他坐起,接着在他身後塞了兩個枕頭,完了還不放心,又把床頭位置調整一番,讓他靠得更舒服些。
安正初:……
“我傷的是手,不是脊椎。”不需要這麽……小心翼翼。
秦瀚不理他,确認他全身上下都妥妥貼貼的,連包紮得妥妥帖帖的左手也沒有任何異狀,才重新坐回床邊椅子上,盯着他:“既然你醒了,我們談談。”
安正初垂下眼睑,盯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左手腕:“沒什麽好談的,等出院我們就去民政局遞交申訴吧。”
按照這時代的婚姻法,全息網游裏登記結婚的,需得同居滿一年後才可提出離婚。但,特殊情況除外,包括但不限于家暴、出軌等事項。
再者,如果當事雙方同時提交申訴,以每月一次的頻率來說,只要滿了三次,還是可以協商離婚的。之前他沒考慮這個辦法,是因為這種方式,需要當事雙方同時出現。他原本是沒打算跟秦瀚見面的……
聽他這麽一說,秦瀚臉黑得快要滴出墨來。他磨牙低吼:“安正初!”
安正初頭垂得更低了。
剛吼完的秦瀚立馬又心疼上了,降低音量語帶抱怨:“你這是要氣死我啊……”伸手想要擡起他的下巴。
安正初用力一扭,轉到另一邊去。
秦瀚氣急:“你再這樣,信不信我直接将你揍暈抗回中央星。”當然,就是氣話。今天這事兒就已經給他烙下深深的陰影了,哪裏還敢揍他。
安正初不說話,卻也沒動。
秦瀚伸掌,打算托着他的下颔将他的腦袋掰回來,卻摸到一手的濕意——
!
他一個用力,将安正初的臉轉向自己,正正對上通紅的眼睛,以及,洶湧而出的淚水。
避無可避。狼狽的安正初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卻也無所謂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都已經在這裏了,你還沒搞清楚嗎?”
“我是個廢人,一個剩餘壽命不到15年的廢人。”
他的聲音平靜得不可思議,淚卻一滴接一滴打在醫院蒼白的薄被上,轉瞬就洇濕了一片。
“這樣的我,有什麽資格跟你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