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殺青以後
楊助理偷偷朝門內觀望了幾眼, 又悄悄退下。
轉頭就對還等在會客廳的同侪搖頭:“老板現在心情不太好,你要是急就自己進去說。”
那位在外頭向來以雷厲風行著稱的執行總監,心虛摸頭:“這事兒不急, 不急,我改天再來。”
“就是小楊啊,”他先是準備走,又調頭,語重心長以過來人語氣教育楊助理, “你常年跟在老板身邊,老板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你都要心中有數,怎麽能叫老板惱到這種程度?”
“這事兒我可管不了。”楊助理微微瞥了一下唇。
或者說, 他還主動在老板的火頭上,悄悄加了一把料。
楊助理打從心底裏就弄不懂,老板究竟在糾結什麽。
不就是喜歡上一個小明星嘛,豪放點的直接用錢砸, 溫柔點的就小意哄着,愛財的重情的,以老板的條件和身家, 總有辦法得手。
再說了, 那位看起來也不是毫無情意。
至于讓自己委曲得跟個蛐蛐似的嘛?
楊助理甚至覺得, 以前老板威名神武的形象,在這事兒上, 全都破了功,潰敗得一塌塗地。
他這個領工資的都看不下去了。
所以,楊助理故意放了點胡編亂造的小道消息給老板看。
果不其然,表面上一派風輕雲淡,一聽說對方可能戀愛, 馬上就繃不住了。
只可惜,過去繞一圈,除開又做了一回散財童子,連跟心上人說句話都不敢,回來也只會把氣頭撒在他們這些可憐的社畜身上。
這點出息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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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助理只能恨鐵不成鋼的搖頭嘆氣。
一個上午,他就光聽着裏頭人一圈圈的磨地,磨完了地又朝着文件夾撒氣,把紙頁翻得稀裏嘩啦的,聽着挺熱鬧,但是一份文件都沒看完。
楊助理決定,在老板恢複正常以前,打死不進去,誰叫也沒用。
正想着,裏頭忽然喊他的名字。
楊助理忙屁颠颠的推門進去。
社畜的悲哀。
“賀先生,有什麽事?”他脊背微微彎曲,頭向上揚起十五度,略左傾,溫順得像一只忠誠的看門犬。
賀西京皺着眉,很不耐煩的繼續翻着手上那疊文件,越翻越煩,幹脆遠遠丢到一邊。
“你……以前談過戀愛沒有?”他忽然問楊助理。
楊助理其實很想說:這種私人問題,我拒絕回答。
只可惜,他已經在現實面前徹底彎下了脊背。
當下老老實實回答:“以前談過幾個,不過因為工作的關系,都沒維持下去。”
“那開始是怎麽确認關系的?你主動,還是對方主動?”就算問起這種家長裏短,賀西京都有一種法官和教務處主任的威嚴。
楊助理縮了縮肩膀,依然老老實實的:“都,都有吧。”
賀西京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那你是怎麽決定進入一段感情的?”
國內一流大學畢業,國際一流大學繼續深造過的楊助理,露出了小學生面對高等數學的表情:“哈?”
他沒聽懂。
賀西京很不耐煩的稍微解釋了一句:“你是怎麽知道,自己應該戀愛的?”
“就,就覺得對方還不錯,我喜歡人家,人家也喜歡我,就談上了。”楊助理難得一見的結結巴巴。
“太不謹慎了。”賀大老板很嫌棄的說。
……楊助理很無語,但是不敢反駁。
半晌,賀西京似乎在問,又似乎自言自語,然後很快就自己給了答案:“黎懷……不,他當然不會這樣。”
您的心上人就是個小神仙,跟我們這種凡人當然不一樣——楊助理也就敢在心裏偷偷吐槽。
表面上,他依然維持着完美的三十度角微笑。
“算了,你先出去。”大約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态,賀西京煩躁地抹了一把臉。
只有黑白兩色的單調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
他看向左側一張長年緊閉着的門,過了好久,才提起勇氣,推開門。
門後是一間暗室,一面到頂的櫃子,全都是一個一個的小抽屜,周圍三面牆上全挂滿了照片,照片裏的人都是同一個,從十幾歲的少年,到最近的模樣。
對着照片裏人的笑臉,賀西京下意識也回以微笑。
他就像一個無藥可救的偷窺賊,默默關注着這個人的一切,持續了許多年。
他當然知道,營銷號上那些栩栩如生的故事都是編的。
黎懷大學時候身邊每一個朋友,他都能清楚地叫出名字。
但是心裏依然慌了。
就像每一次,黎懷身邊出現了一個條件還不錯的女性或者男性一樣。
那個人總會戀愛,甚至步入婚姻——賀西京清楚知道。
他曾經嘗試着伸出手,又狼狽縮回來。
事實證明,他就是一個瘋子,瘋狂的基因祖祖輩輩傳下來,他也不能逃脫。
然而,黎懷的另一半,怎麽能是個瘋子?
一個随時可能把自己愛的人拖入地獄的瘋子。
賀西京輕輕撫摸着一張特意放大的照片。
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張,原本是一部劇的劇照,旁邊的女主角已經被他截了下來。
照片裏,陽光明媚,黎懷柔和而深情的笑,眼睛裏看的,仿佛是照片外的自己。
陰暗的內室裏,仿佛也灑進了陽光。
心裏的焦慮慢慢平複,賀西京重新轉身離開,小心關上門。
這間小小的房間仿佛他的救贖之地。
只是不能多呆。
呆久了,總容易升起些不該有的渴望。
————
轉場的時候,黎懷看見幾輛大貨車正在卸貨,熱火朝天的。
小歐說是原來劇組經費短缺,取消了一部分服裝道具,後來導演不知道又從哪裏找來了錢,馬上重新大手大腳起來。
元菱在一旁笑:“沒想到咱們導演還挺有魅力的。”
黎懷也深以為然。
劇組成員的待遇,也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就連餐食标準,都提高了一個檔次。
黎懷接這部片子,片酬并不高,但是誰都更願意吃好穿好一點。
據說,提高待遇标準也是投資人那邊的意思,要不然以胡導摳摳索索的本性,可舍不得把錢花在這上頭。
拍攝繼續緊張進行,冬去春來,一拍就是大半年時間。
拍攝後期,大家都很累了,黎懷也瘦脫了好幾斤。
這天,拍攝結束,黎懷正收拾着東西,旁邊一個才和他搭過戲的女配角,忽然毫無征兆的哭了起來。
黎懷吓了一跳,忙問她是怎麽了。
“沒事,”那個向來大大咧咧的女演員慫着鼻子,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我就是想我女兒了,又是幾個月沒見面了。”
她有個十歲的女兒,那小女孩兒黎懷也見過一次,大眼睛,安安靜靜的,很懂事。
在這個圈子裏,無論演員還是普通工作人員,經常一離家就是幾個月小半年,有時候回去的頭幾天,孩子都不肯認父母,感情婚姻出狀況的也不少,離婚率都比一般職業高出一截。
剛入行的時候,黎懷就覺得,自己很難維系一段成熟的感情。
所以,幹脆一直沒有戀愛,自己也好像并沒有這種強烈的需求。
直到最近,他的心情似乎有了一點轉變。
即便如此,工作依然被他放在更重要的位置。
黎懷也不确定,自己适不适合在這種時候,進入一段感情。
更何況,叫他心動的那個人,舉止雖然暧昧不清,對他卻有些抗拒。
黎懷嘆口氣。
他并不是一個喜歡為難別人的人,但是同樣,也不會輕易就忽略自己的欲望。
黎懷在劇組的戲份終于順利殺青,第二天正式離組。
藍姐并沒有急着給他接下一部戲,他現在手頭上的工作,也只有兩個代言,需要拍攝一些照片和視頻。
“給我一周假,我需要去解決一點私人問題。”黎懷對他的經紀人說。
回到家,黎懷先去看了自己的外婆。
老人家還是一派開朗豁達的模樣。
她的一生其實命途多舛,丈夫很早就走了,唯一的女兒也在盛年去世,只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外孫。
後來好容易把外孫拉扯大,偏偏黎懷一心想要當演員,也沒辦法經常陪在老人身邊。
“阿婆,”黎懷一點點梳着老人的滿頭銀絲,問:“要是早知道阿公走得這麽早,你會不會就不嫁給他了?”
老人笑起來:“你怎麽忽然這麽問?有情況了?”
黎懷不好意思的笑。
“你阿公啊,”老人也沒追問下去,而是懷念起了從前,“是一個特別好特別好的人,要說我有什麽後悔的,就是沒有早點嫁給他。”
明明臉上都是歲月的痕跡,笑起來,她卻帶了幾分少女的甜蜜:“你要是也有喜歡的人了,就一定要盡早和他好,要是錯過了,才真正後悔。”
“可是,要是在一起以後,又發現不合适呢?”面對外婆,黎懷頭一次說出心中的猶豫。
老人笑:“年紀輕輕的擔心那麽多做什麽,總要在一起以後,才知道合不合适。”
“阿婆說得對。”黎懷也溫柔的笑起來。
然後,他就站在了賀西京住處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按響了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