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只是看客
黎懷這時候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販, 閑閑散散站在臺上與觀衆拉家常。
“就在前天,小區裏可出了件大事!有人,死了!”
他的語調并沒有一驚一乍, 卻有一種于無聲處聽驚雷的感覺,把所有觀衆的注意力都卷了過去。
劇場裏的光線昏暗,還不知道從哪裏吹來幾絲陰冷的風,叫人頭皮發麻,忍不住疑神疑鬼起來。
衛黛背上的汗毛就被吓得豎起來了。
黎懷卻又忽而一笑。
“其實也沒什麽關系, 大家夥的日子還是要照過不是,比如水果,每天都不能少, 來嘗一嘗,絕對包甜,不甜不要錢。”他竟然直接跳下舞臺,手裏提着一個小籃子, 開始招攬客人。
手裏提的那個小籃子裏頭,還真有新鮮水果!
黎懷笑呵呵的順手就把籃子裏的水果分了出去,一邊分一邊說:“以後照顧生意, 照顧生意。”
那殷勤的模樣, 和小區裏日常和街坊鄰居打招呼的水果攤大叔, 簡直像了個十成十。
之前的陰森氣氛,也随着熱熱鬧鬧的分果子, 一掃而空。
衛黛就成為了拿到水果的幸運兒之一。
她得意的朝對面的恒白桃揚了揚手裏的小橘子,換來一個白眼。
“這票買得真值,還吃到了偶像親手遞的橘子。”她美滋滋的想,順手撥開了橘皮,把珍珠瓣兒丢進嘴裏, 滿口清甜。
“橘子皮也要好好留着,這可是偶像拿過的橘子!”衛黛想。
然後,黎懷就像一個普通的觀衆一樣,坐在一張椅子裏,安安靜靜的看起了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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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得離衛黛并不遠,在暗淡的光線裏,青年姣好的輪廓就像一道安靜的剪影,成為了一道并沒有太多存在感的背景板。
臺上的話劇依然在繼續。
為了調查死因,尋找失蹤的屍體,警察,媒體,死者的各方親戚朋友輪番上場,狐疑的,警惕的,悲傷的,暗中高興的,還有當衆嚎啕大哭的,衆生百态,合成一部熱鬧的滑稽劇。
雖然本質上是為了黎懷才買票進場的,衛黛還是不知不覺沉浸到了故事裏,反而忘記去偷窺偶像了。
舞臺上,一對因為調查案件,卻反而被扯出一堆雞毛蒜皮的夫妻開始了激烈争吵,從臺上吵到臺下,忽然就抓起一個無辜觀衆,要他給評評理。
這位意外中獎的觀衆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臉懵逼的看着突然圍到自己面前的兩個演員,膝蓋一彎,矮身一讓,溜了。
其他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看看你那兇神惡煞的模樣,把別人都吓壞了!”妻子指責丈夫。
“明明是你的潑辣樣子把人給吓走的!”丈夫也毫不相讓。
兩個人就這麽吵吵鬧鬧下去了。
衛黛也被逗得忍俊不禁。
類似的小驚喜還有不少。
話劇天生就更靈活,只要表演足夠有趣,觀衆的體驗其實相當過瘾。
劇情進展到一半,黎懷重新上場。
這一回,他成了被警方調查問話的對象。
“領導,我真的什麽都沒看見,我晚上睡覺質量特別好,別說殺人,就是地震也震不醒我!”他飾演的水果小販滿臉無辜,“再說了,這人平時就很喜歡在家裏蹦迪,我早習慣了,也注意不到什麽特別的動靜。”
“你怎麽知道是殺人?”警察緊緊盯着小販的眼睛。
水果小販瑟縮一下,十足老實巴交的小生意人樣子:“小區裏都是這麽傳的,要不然怎麽屍體會突然不見呢?”
“你看到屍體了?”警察繼續問。
“好多人都看見了,”小販繼續老老實實的交代,“昨天早上我出門的時候,聽到一陣非常大的尖叫聲,就上樓去看了,這幢樓裏很多人也聽到了的,畢竟正好是上班時間,咱們又是舊小區,連個電梯都沒有。”
死者住在三樓,據說當時屍體歪在門邊,到處鮮血淋漓一片狼藉。
“四樓那小姑娘真可憐,據說今年還要參加中考,沒想到碰見這事情,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成績。”小販很是同情的搖搖頭。
“你們是誰最早報的警?”
“我看見好幾個人打了電話呢,”小販回答,“四樓那小姑娘快吓暈了,我就照顧她去了。”
小姑娘大約是被吓狠了,現在還恍恍惚惚,也問不出來什麽。
這小區的房子結構挺奇怪,中間幾個單元是正常的對門戶,但是最兩邊的單元都只有一戶。
一個單元六層五戶人家,最底下是臨街的水果攤門面,二樓水果小販自住,三樓是死者的屋子,四樓住着一個上中學的小姑娘,父母常年在外出差,五樓是一對永遠在吵吵鬧鬧的夫妻,六樓被房主改成了出租屋,一套本來就不大的兩居室隔出了七八個小單間,住了一堆年輕人。
三樓的死者倒在門邊,不少人都看見了,可是等警察趕過來的時候,屍體卻不見了,只留下一灘污糟的血跡。
小販看着忠厚老實,小姑娘可憐兮兮還說不出話,那對夫婦一說話就吵架,吵得警察都難勸住。
還有那一群租房的青年男女,抱怨起來倒是叽叽喳喳,但是一問情況,什麽都不知道。
“這地方哪還敢住人呀,”年輕的女白領嫌棄的皺眉,“還不知道屍體藏在哪個犄角旮旯呢,這犯人也好笑,都被人發現了,還藏什麽屍體,不是等着警察抓嘛!”
“那天的屍體?我見着了呀,不過我要趕去上班,沒細看,遲到一次全勤都會沒了,誰有那個時間八卦。”
“你們警察的效率也太低了吧,”另一個帶着金絲邊眼鏡的男青年質問,“又不是老鼠,一個那麽大的人怎麽就是找不着?”
“那天我在公司值夜班,沒碰上,真是可惜了,要不然可是一個大新聞,發到網上那都是錢啊!”
死者的父母是一對六十來歲的老夫婦,白發蒼蒼,衣着體面,但是滿腦子都是怎麽弄到錢。
“領導,我兒子平時單位很忙的,現在就這麽死了,他公司是不是應該賠一點?原本好好一個大活人,如今搞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小區物業是不是應該負責?還有他樓上樓下的鄰居,你說這麽大的事情,他們就一點沒聽見?是不是也應該對我們老兩口表示一下?唉可惜了這套房子,這麽好的地段,還不知道能不能賣出去……”
至于兒子的工作,喜好,交友情況,對不起,一問三不知。
看上去唯一正常點的,是死者的女友,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
“阿偉平時對我很好的,”她擦着眼淚說,“不過他最近失業了,所以心情不太好,也不願意出門,我上次見他?三天前,對,三天前的晚上,我剛下班,送了點宵夜給他,但是沒進屋就走了。”
包括死者,好像每個人都只是尋尋常常的普通人,又好像每個人都藏着秘密。
住在頂樓的青年男女們原來是個傳銷窩點的成員,樓下一出事,窩點的頭兒害怕了,跑了,其他人也只能做鳥獸散。
那對吵鬧不休的夫妻,各自在外頭都有新歡,卻依然狼狽維持着表面上的婚姻關系。
小姑娘被查出懷孕了,父不詳。
唯一看上去沒有問題的,似乎只有住在二樓的小販。
不過,因為他一樓鋪面裏有個地下室,那裏也是被搜查得最多的地方——雖然什麽都沒發現。
屍體依然無影無蹤,就像插上翅膀飛了一樣。
兇手究竟是誰?看上去誰都有嫌疑,就連死者,身上也同樣充滿了各種謎團。
又是一段熱熱鬧鬧的荒誕戲,觀衆得知原來消失的阿偉有暴力傾向,他的女友不久前還被他打到住院。
大家剛把懷疑的目光投到女友身上,小販再一次上臺,又是一段獨角戲。
“這橘子可真好聞,你聞聞,可香了,就像死神在上頭萦繞不去,您真不想買幾個?”臺上的黎懷,用最平淡的語氣說着詭異的話語。
他就像撫摸着愛人肌膚一樣,捧着他的橘子。
臺下剛幸福一口吃掉小橘子的衛黛,忽然忍不住一陣反胃。
就算知道是演的,也覺得怪惡心的。
兇手是小販?觀衆又猜。
可是似乎,連導演都不在乎兇手究竟是誰。
死亡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狂歡。
消失的屍體,成了這場狂歡裏最大的彩蛋。
一度被封鎖的犯罪現場,成了網紅打卡的最好去處,原本做鳥獸散的小青年們又回來了,這一回,他們背着大包小包的儀器,試圖趁着這一波熱度,乘上直播的東風。
比他們動作更快的是女友,她的柔弱和深情,讓無數人含淚打賞,據說背後還有一整只團隊,幫她找出最完美的哭泣角度。
那對夫妻徹底撕破了臉,反而成功離婚了,老房子的價格因為這件事不跌反漲,輕松出手,然後這對永遠互相咒罵的夫妻,終于難得關系和緩了一回——在拿到離婚證書以後。
然後,就摟着各自的情人,歡歡喜喜奔向新生活。
買了他們房子的,是個對神秘事件充滿熱情的有錢大佬,也是這次引領網紅打卡風潮的名人。
四樓的小姑娘已經被接走了,臨走那天,她一張臉慘白,輕聲和二樓的小販告別。
“好好上學,別再做傻事了。”小販笑嘻嘻的揮揮手,然後又鑽進了自己的小店裏。
如今他的水果店也成了網紅店,據說店裏的水果帶着死亡和黑暗的清香——鬼知道這些小年輕在說什麽。
但是誰在乎呢,只要能賺錢,那就是好聞的氣味。
他再一次擺出陰森的表情,殷勤向往來的游客推銷這些鮮甜的水果。
到最後,依然沒有揭曉兇手是誰,阿偉究竟死了沒有,屍體在哪,也無人知曉。
所有人都是看客,所有人也只是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