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彩旗
賀西京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塊軟軟糯糯的小糕點,包在棕榈葉裏,還帶着大米的清香。
黎懷不好意思的揉揉鼻頭:“剛在路上看見的,我記得你以前挺喜歡,不知道現在口味變了沒有。”
賀西京微微笑:“還是很喜歡。”
他耳朵根上的紅色還沒有淡去,身體卻慢慢放松下來,安靜的坐在黎懷邊上,手裏捧着那塊模樣粗糙的米糕。
微風清掃在身上,還帶着蘆葦的草葉氣,讓人的心也跟着安靜下來。
黎懷坐在船裏的小凳上,縮着長腿,對賀西京笑:“我想來想去,覺得假裝談戀愛什麽的,還是有點過分了……”
他之前的提議就是腦子一熱,等冷靜下來,卻越想越覺得不應該。
自己明明是個專業演員,可當拍戲的時候遇到麻煩,卻淨想些歪路子,要是被他以前的老師知道了,非狠狠罵他一頓不可。
自己走歪就算了,還想把賀西京也帶歪,黎懷自己良心上也過不去。
“是我之前想岔了,”他說,“演員最忌諱的就是把戲裏的感情帶到現實裏,假裝戀愛什麽的還是算了,咱們再找找別的辦法。”
賀西京依然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塊米糕,卻覺得,晚風又涼了些,連包着米糕的棕榈葉子,也向外滲着寒氣。
他忽然就有點生氣,卻又說不出來。
“你是擔心,我真的喜歡上你?”賀西京低着頭看黑黝黝的船身,沉沉的問。
夜風忽然變大,黎懷覺得有些涼,抱住了手臂,笑:“我也擔心自己弄不清真假,畢竟……感情上的事情,誰都把握不住。”
演了這麽多年戲,他聽了太多假戲真做的熒幕情侶,過一兩年又清醒過來的故事,最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一地雞毛。
賀西京卻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依然垂頭看着船身,聲音都變得硬邦邦的:“你放心,我很多年前就想明白了,這輩子我都不會談戀愛,免得變得像我爸那樣……所以假裝談戀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不會受到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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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懷轉頭去看賀西京。
天已經全黑了,只有頭頂上半個皎潔的月亮,還有船頭一盞小燈。
兩個人坐得很近,但是黎懷依然看不清賀西京臉上的神色。
夜色下的青年,就算坐得憋憋屈屈,也自有一種驕傲矜貴的氣質,柔軟的發絲被風吹動,冷峻的側臉不動如山,明明坐得很近,又像是拒人于千裏之外。
“總而言之,還是算了,總有其他辦法的。”黎懷含含糊糊的說,不知道怎麽,越說越心虛。
就在這時候,船頭的船夫忽然用鄉音說:“到地方了。”
黎懷一擡頭,就看見幾道白晃晃的水鏈,在數盞燈火的照映下,橫貫天空。
天上的明月一時間都黯淡下來。
水響,人聲,喧鬧成一團。
水戲的場地是一塊開闊的水泊,這時候周圍已經圍滿了小船,幾盞強力探照燈打在水面上,中間有老式的浮木滾輪,也有在兒童樂園經常能看見的充氣船,還有高壓水槍,時不時竄起一條白龍又忽然隐沒。
水戲雖說也有表演的演員,其實所有水性好的鄉民都可以去湊熱鬧,有人光着膀子,直接從船頭就紮進水裏,掀起一陣水花,甚至殃及邊上幾條船,又激起一陣笑罵聲。
明明是清涼的夏夜,水面卻像沸騰了一樣。
矯健的水鄉兒女,像一條條魚在水中穿梭,躍起,争搶挂在水面正中間桅杆上的一面彩旗。
黎懷的眼睛亮起來,手不由自主去劃溫熱的水面。
“後生,你要是水性好也可以去試一試,據說拿到彩旗的人,今年一年都能交好運。”船夫樂呵呵的對黎懷說。
黎懷又去看賀西京。
賀西京搖搖頭:“你知道的,我不擅水。”
他在規整的人工泳池裏倒是能游幾圈,但不像黎懷,就像是天生長在水裏一樣。
黎懷爽朗的笑:“那我去拿到彩旗,回來送給你。”
他飛快的運動了幾下,又用水撩透了身體,才一躍而下,就像一條歸水的白龍。
剛才出聲慫恿的船夫,這時候反而擔心起來:“那俊俏後生水性怎麽樣?可別出危險了。”
船夫知道,這兩人都是在鎮上拍戲的演員,看上去模樣倒是好,一看就是文文弱弱的城裏娃,也不知道下沒下過野水,要是真的出了問題,他可交代不了。
“他沒問題的。”賀西京看着水面,說。
果不其然,黎懷入了水,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自在,就連泳姿都比其他人更舒展。
不一會兒,他就加入了對彩旗的争搶中。
這時候,賀西京幾乎已經看不清哪個是黎懷了,只能靠着直覺,去追尋翻騰白浪裏那個隐隐約約的人影。
船夫在水邊上敲着煙袋,也一刻不離的盯着那個年輕後生,半晌才說:“這後生厲害,也是水邊上長大的吧?”
如今的孩子金貴,就算是青柳鎮本地的孩子,大人也多不讓随便下水,不像老船夫那代人,個個都是浪裏白條,野得很。
那個叫黎懷的後生,倒有些上一輩的風采。
賀西京聞言,露出了矜持的微笑:“如果沒有當演員,他應該會是游泳運動員。”
他不自覺又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這時候,黎懷已經出了水面,濕滑的船面稍微制造了一點麻煩,他滑下水,又迅速攀了回來,一手拽着高聳的桅杆,輕輕一扯,整個人就重新躍出水面 ,輕輕松松就拿到了在空中搖擺不已的那面金紅旗幟。
一陣歡呼聲,就像水波一樣迅速傳了開。
老船夫怔怔看着水裏高舉着彩旗,一臉歡笑的黎懷,不甘心的拿起煙袋用力砸了幾下船幫:“也是這幾年鎮上沒人了,要不怎麽會被個外人搶去。”
賀西京已經聽不見船夫的絮絮叨叨了,他只是直直的盯着那個在水浪中驕傲笑着的人看,看着他和邊上人擊掌慶賀,看着他重新回到他們的船上,也不急着上來,就扒在船舷邊,雙腿打着水,舉着手上那個形狀簡陋的旗子,朝自己笑。
“這個送給你,說話算話。”黎懷臉上的笑,簡直就像孩子一樣天真快活。
又像是水妖,輕而易舉就蠱惑了別人的心。
賀西京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跳,彎下腰,伸手接過那面濕漉漉的旗:“……謝謝。”
從很多年前就是這樣,他的目光怎麽都移不開那個人,就算逃到國外也一樣。
賀西京在心底裏,深深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