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暧昧
拍攝進度過半,天氣也越來越熱。
南方的夏天帶着濃濃的濕氣,比起北方鐵板幹烙的燥熱,更像是個蒸籠。
與此同時,蚊子也多了起來。
小鎮上流水多,蚊蟲也格外嚣張,毒性還強,稍微碰一碰,就是很大一個腫包。
黎懷坐在樹蔭底下的風扇邊上,一邊抱着風吹,一邊還往身上大把大把的噴驅蚊液。
賀西京也在他邊上,抱着另一個風扇,用着黎懷給的驅蚊液。
“等下那場戲,你準備好了沒?”黎懷問賀西京。
賀西京一呆。
等下拍的那場戲,就是圍讀階段,賀西京怎麽都通不過的那場,也是叫兩人樓上樓下分開住的元兇。
到現在為止,賀西京旁邊住的還是常遠那個大胡子中年人。
賀西京噴驅蚊液的速度都變慢了。
“要不要現在再試一遍?”黎懷問。
賀西京卻搖搖頭:“我先沉澱一下情緒。”
憤怒和怨恨,這是常導給他的兩個情緒點。
表演起來并不算難,但是面對黎懷,賀西京總是很難向對方投射這樣的感情。
不過,在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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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西京閉起了眼睛。
黎懷知道,演員的習慣各不相同,有些喜歡正式表演之前做大量的練習,也有些習慣在開機之前培養情緒。
他屬于前者,很顯然,賀西京是後者。
黎懷安靜的自己翻開劇本,在心裏第無數遍演練起來。
這就是演員,觀察,練習,思考,分析,還要努力引發出自身與人物的共鳴,要不然,觀衆就只能看見一個虛假的外殼。
工作人員小步跑過來,說場地已經布置好了。
賀西京驟然睜眼,卻故意避開黎懷不看。
黎懷也同樣沒有看他。
還沒正式開拍,一股緊張的氣氛,就已經在兩個人之間醞釀了。
“Action!”場記打板。
【第六十四場/河邊/白天】
季新(質問):你去哪了?這幾天家都沒回,我也找不到你。
舒成(疲憊的):我去了一趟城裏……
季新:為什麽不告訴我?
舒成:事情有點突然……
季新沒有聽完他的話,轉身走了。
“卡!”導演喊,“季新的情緒還不夠激烈,你在生氣,剛發現自己喜歡上舒成,他就不告而別,這時候季新的心裏是充滿憤怒和指責的。”
賀西京抹一把臉,點點頭。
第二遍,依然不行。
第三遍。
第四遍。
所有人都汗流浃背,導演依然不滿意。
“你這一段表現太內斂了,”副導演說,“要更外放,就像火山爆發一樣。”
賀西京閉起了眼睛。
就像火山爆發一樣,噴湧而出的情感,帶着巨大的破壞力。
他想起了已經過去很久的事情。
那時候,他還在國內,懵懵懂懂間,察覺到了自己不能對任何人說的情感。
隐秘,危險,讓他自己都覺得恐懼。
“為什麽不告訴我!”少年人說,聲音并不高,反而低低啞啞的,卻像是含着恨意。
也不知道,他恨的究竟是誰。
這句話說完,他根本無法面對自己,唯一面對那個人,轉身逃了。
狼狽得,像一只流浪狗。
“過!”導演終于大聲說。
所有人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黎懷高興的說:“你剛才演的真好!那一段我雞皮疙瘩都要豎起來了。”
賀西京平靜的對他笑一下。
與其說是演,不如說是找回了當年的心情。
不過,這種心情,他無論如何也不願對黎懷說。
不願,也不敢。
也許是賀西京終于找到了感覺,接下來幾場戲就再沒有之前那麽磨人了。
他輕而易舉把季新的憤怒,怨恨,不甘,還有畏縮,表現得淋漓盡致。
少年人激蕩飛揚,就像一團烈火,恨不得把旁邊所有人都燒盡。
包括自己,也包括他的心上人。
幾場戲拍完,賀西京幾乎精疲力竭,甚至在黎懷面前,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軟弱。
“我有點累,”他說,“剛才還被蚊子咬了一口。”
這個高大男人可憐兮兮的靠在樹邊,看着黎懷,像是在撒嬌一樣。
果然,一個紅彤彤的大腫包,在賀西京臉側飛快鼓了起來,看得人觸目驚心。
黎懷剛準備找自己的止癢液,黃安國已經跳了過來,開始大呼小叫:“你的臉是怎麽回事!這些該死的蚊子!咬人也不知道看地方!趕快,趕快拿藥過來!你這張臉可不能輕易破相!”
緊張得簡直就像賀西京是缺胳膊斷腿了一樣。
黎懷忍不住笑起來。
賀西京被黃安國叫得頭疼,無奈看了一眼旁邊看笑話的黎懷。
“吵死了,閉嘴!”他冷着臉對還在咋呼不已的黃安國說。
劇組跟組的保健醫生,在導演的奪命連環催下,急急忙忙背了一個救護包就跑過來了,一邊跑還一邊問:“傷員呢,傷員在哪裏?”
黎懷笑得更大聲了。
賀西京黑着臉,要了一點風油精就把對方打發走了,又轉頭,看着滿臉是笑的黎懷,最終也只能嘆氣。
然後,仿佛是被黎懷的笑聲傳染了,他也慢慢笑了起來。
樹蔭下,微風吹拂,兩個人笑作一團。
這樣就很好了,賀西京想。
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因為,拍攝進度終于到了暧昧戲階段。
【室內/白天】
舒成請了病假,在家裏休息。
季新提着食物,開門進來。
黎懷正在沉睡。
季新的腳步放輕,慢慢走到床邊,凝視着沉睡的舒成,然後彎下腰。
舒成這時候正好睜開眼,兩個人靠得非常近。
若有若無的氣息交換,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親吻。
唇畔輕輕劃過,好像什麽都沒有感覺,就結束了。
季新一下子彈起來,支支吾吾道:“我……我去給你做飯。”
然後飛快離開。
舒成躺在床上,若有所思的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又飛快收回手。
————
這一段感情戲是最開始劇本上就有的,原本也是全片唯一暧昧的片段。
在原來的劇本裏,兩個人的感情都藏得極深,就和這個吻一樣,似有若無。
這一幕,賀西京其實已經幻想了很多次。
黎懷躺在床上,閉着眼,就像真的在熟睡。
他彎下腰,凝視着對方的睡顏。
一種安靜而危險的沖動,從他的四肢百骸流淌而出,在每一個細胞間激蕩。
“卡!”導演無奈的喊。
這已經是這段戲第三次喊“卡”了,每一次都是因為,男主角看起來就像是中了石化術,肉眼可見的僵硬起來。
“你這還沒親上去呢!”常導只能無奈的一遍遍和他說戲,“要自然一點,甚至可以帶上點躍躍欲試,緊張肯定會有的,但是更多的是期待,還有忍不住靠近對方的沖動。”
常導和賀西京講戲的時候,黎懷就坐在床上聽。
這場戲他大半時候都裝睡,後面睜眼的劇情一直都沒拍到,也不覺得累。
沒想到,他只想當個旁聽的,常導可不讓。
“來來來,黎懷,你們來試一試戲,”常導對他招招手,“你表演經驗足,帶帶他。”
黎懷立馬就傻了。
他是拍了不少戲,可連正經的感情戲都沒拍過啊!
黎懷從床上下來,和賀西京面面相對,兩個人呆頭鵝一樣面面相觑。
常導也傻了。
“你以前沒拍過這種戲?”他難以置信的問黎懷,“那吻戲呢?”
黎懷幹笑:“常導,我還真沒拍過吻戲……”
他之前演的,基本都是愛而不得的男三男四,或者早早被男主角滅掉的前期小Boss,哪有拍吻戲的經驗。
常導看着這兩位,覺得頭皮有點麻。
他跑過去和黃安國溝通了一下,又回來,說:“賀西京的肢體太僵硬了,現在肯定拍不出來,那這樣,你們先單獨處一下,放松下來再說。”
然後,兩人就被打發到了隔壁一間沒人的小房間裏去了。
黎懷忍不住笑,對賀西京說:“覺不覺得導演就像是咱們的長輩,上學的時候小心翼翼生怕早戀,才一畢業,就急着催婚。”
他是想到了之前常導對兩人下的隔離令。
誰知道賀西京注意的卻完全是另一個方向:“你外婆催婚了?”
他知道,黎懷也只剩下這一個親戚,也很聽外婆的話。
黎懷連連搖頭:“沒有,就是以前在網上看的段子,我外婆很開明的。”
“哦。”賀西京沉悶的點點頭,又安靜下去。
黎懷覺得今天的賀西京很不對勁,再聯想到他之前對加戲的抗拒,大概有了個猜測。
“你是不是……還在意以前那件事?”黎懷小聲問。
賀西京沒反應過來,奇怪問:“哪件事?”
“就是那次……有人跟你告白那件事。”黎懷吞吞吐吐的說。
雖然不知道賀西京為什麽突然想拍同性電影,但是在黎懷的印象裏,賀西京對于喜歡自己的同性,态度實在不太友善,很多年前,還因為這個原因和對方狠狠打過一架,當時事情鬧得挺大。
賀西京的臉一下脹紅,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說:“不是……你誤會了,當年那事不是你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