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娘為什麽要在你身上種巫術啊?”蘇鈴靈的語氣裏沒有了玩笑的意味,是很認真的在問。
楚煜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目光深處薄冰碎裂露出了難以抑制的悲傷,“可能是為了懲罰我吧,我當着她的面,親手殺死了他最愛的兒子,我敬重的哥哥。”楚煜放開了蘇鈴靈,看着她,“我就是這樣一個弑兄的人。在她眼裏,我軟弱無用沒辦法給她争氣卻幸得妖神寵愛,搶走了哥哥一切的光和力量,最後還把她用全心去愛寄予了期待的哥哥殺了,怎麽能不恨我?”
“楚煜。”蘇鈴靈溫軟的手蓋在楚煜有些冰涼骨節分明的大手上,“你哥哥不是沒有死嗎?你也沒有成為妖神,更別說無用軟弱了,這兩個詞根本就不是形容你。”
“我以前就是這樣的人。”楚煜扯了扯嘴角,輕聲道,“由蛟龍一族而起的禍端讓仙族對妖族心生芥蒂,于是天神想辦法改變了妖族的基因,降上古妖靈在每一代王室雙生子中選擇其一作為繼任妖神,另一位則成為繼任妖王,和上古妖靈結合的血脈會使妖獲得強大的力量,在成年後的渡劫儀式上蛻變成妖神,溝通天地,聯結神明,為妖族帶來繁榮昌盛,但同時妖神是超脫于妖族的一個存在,相比于妖,更接近于神,一個背負了整個妖族氣運的神,與妖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的根在妖族,但是命脈卻掌握在天界手裏。”
我去,這不就是被送到敵國作人質的太子嗎!蘇鈴靈吞咽了口唾沫。
楚煜看着蘇鈴靈的表情,基本明白她心裏在想什麽,“雖然命在天界手裏,但不可否認妖神一旦降臨擁有很強大的力量,而強大的東西總是會令人盲目的趨之若鹜,天神不放心妖王獨自統治妖族,所以選中了妖神,讓他們互相牽制,妖神就算是為了自己,也會好好管着妖王不要做任何對妖族亦或是仙族不利的事情。”
“所以你小時候被上一任妖神之靈挑中了嗎?”
“嗯,但是所有人都覺得我不配。”楚煜低笑,“我愛哭,膽子小,碰上生人半天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一吓就哭,一碰就倒,被欺負了不敢還嘴不敢還手,只知道躲在哥哥後面,呵,那時候我居然還因為在人間燈會和哥哥走散了,就哭哭啼啼了一路,一路上被大大小小的妖,愚蠢的人類看着。”
“……”蘇鈴靈完全無法想象楚煜小時候還能有這麽嬌滴滴愛哭鬼的一面,這家夥是經歷了什麽長成現在這麽歪了,說話帶嘲諷,殺人不眨眼。
“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多代王室,只有我一個結合了上古之靈後卻發揮不出一點力量,每次族內的歷練我都是最後一名,一開始族人礙于父王的顏面,沒好意思說,但時間久了,流言蜚語滿天飛壓也壓不住,同齡的小孩笑我沒本事,甚至有人背地裏嚼舌根說我是娘和別的妖生出來的雜種,我是個廢物,我娘是個賤人。”楚煜笑了笑,“所以我娘就一直特別不喜歡我,她是多麽希望上古妖靈選擇的是哥哥,父王雖然不說,可每次我都能從他的眼中看到隐隐約約的失望,族裏沒有人看得上我,只有哥哥不管什麽時候都站在我的身邊,替我擋住那些傷害,他真的……對我很好。”
楚煜目光落在手腕上的六芒星串上,哀傷轉為淡漠冰冷,“這種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有一天,我聽到了來自身體內的另一個聲音,他無時無刻不存在在我的身體裏,窺視我的生活,分享我的感官,他把那些我藏在心底深處,克制隐忍的情感全都殘忍的赤/裸/裸的說了出來,不斷引誘我的怨恨、憤怒、不甘、痛苦,勾起我的殺意。”
——“哈哈哈哈哈哈,我很懂你,我能感受到你的憤怒,你的掙紮,你的煎熬,楚煜,快燒死他們,你的力量不是讓你隐忍內耗的,快燒死他們,你忘了你母親的要求了嗎,快動手,快啊!”
——“是誰在說話!?”
——“感謝你讓我有了可趁之機,等你真正成為妖神的那天,你會知道我是誰的。”
“楚煜……”不知怎麽,蘇鈴靈有些不忍心,她聽着這些話心裏也不太好受,但楚煜的脊背已經挺直,表情也重新回到了嚴絲合縫的冰冷之中,除了依舊冰涼的手外,幾乎是用一種絕情的理智在說,完全看不出不久以前的脆弱。
“這個不斷回響存在的聲音讓我的精神到了幾乎崩潰的地步,直到我成年的那一日,也就是在妖神的渡劫儀式上,我終于見到了他。”
蘇鈴靈隐約有不好的預感,他見到的可能不是妖神。
“我見到了魔龍的影子。當時祭臺上全是魔氣,随着儀式的進行,魔氣甚至擴散到了當時妖族聚居地的每一個角落。我只記得周圍很亂,很嘈雜,所有人驚慌失措,好多人在喊我的名字,但是我眼前像是糊了一片血,身體裏像是有千萬只小蟲在噬咬,冰冷的僵在那裏,完全動不了,我想停下儀式,可是停不了,祭臺上的銘文符咒像是活了一樣剝離了實物,密密麻麻的漂浮了起來,在虛空瘋狂雀躍,在血雨中獨自完成這場儀式,而祭祀品變成了我。我能清楚的感受到身體在不斷被吞噬,有一股力量在借着我的身體妄想爬到現世,他在一點點的吞噬我,想要把我變成他的身體。”
蘇鈴靈眼中閃過錯愕,在和楚煜短暫的目光接觸下,兩人在彼此眼中讀出了答案,蘇鈴靈脫口而出,“架夢!和桃溪鎮沒有實形的‘神明’如出一轍!”
“确實很像,都是不屬于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隔了一層的力量。不過一個架的是夢,一個架的是我的身體。”
蘇鈴靈毛骨悚然:“當時我們在蛟龍河除掉了白蛟,但至今沒有弄清楚夢裏那個讓所有人聞風喪膽懼怕的‘神明’是什麽?也是一個妄圖爬上人世的東西嗎,楚煜,後來呢?你沒事吧?”明明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但蘇鈴靈聽楚煜說起來,自己跟着下意識的緊張。
楚煜長吸了一口氣,後來發生的事是對于他來說天命的轉折點,也是他最不願意提起最痛的傷,那天之後的漫長人生裏他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鎖,永遠活在了愧疚痛苦裏,“在我就要失去意識,被魔龍完全吞噬前,哥哥沖了上來硬生生的擋在了我和魔龍之間,用身體終止了儀式,但後果是,我得救了,他被魔龍吞噬了。”楚煜不願意再多說,只三言兩語的揭了過去,“魔龍是九州三界的宿敵,絕對不能被放出來,當時攀上人世的只是魔龍的影,真正的魔龍還躺在埋骨之地,但光是魔龍的影,在曾經動用了九州全部星辰之力阻止了魔尊第三次拉弓的仙士已然全部隕落,星辰之力未複如初,衆神凋零的情況下,一旦成形飛出了碎星灣,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當時,只能當機立斷,在他還沒有徹底成形時,還沒有完全融合完成時,親手殺了哥哥,把他永遠的封死在了哥哥的身體裏。我對不起他,他明明對我這麽好,可我卻……”
蘇鈴靈握住了楚煜的手,他小臂的肌肉因為極度克制的情感而繃緊。
“可是你哥哥沒有死,還好好活着,不是嗎?這件事你沒有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你別無選擇,你保護了妖族,守護了整個九州,魔龍活過來的後果我們誰都承擔不起。”
楚煜竭力穩住語聲,可尾音裏還是難以抑制的在發顫,“哥哥還活着是因為雪域蓮,他的愛妻把自己的身體和整個狐族的氣運都獻祭給了冰潭下的雪域蓮,從此和那群嗜血的蓮花長在了一起,生生世世無法離開那方冰潭,而雪域蓮付出的是剝離出哥哥的一絲命魂,将他再宿成人,他雖然活着,可從此心智全失。哥哥……他明明是那麽優秀那麽驕傲的人,可如今。”楚煜聲音很輕,輕到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樣意義的活着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
一排木雕被攤在地上,楚延坐在木雕堆的中間,一會兒捏着一只仰躺在地上四條腿頂着球的小狗,一會兒擺弄一只趴在地上啃骨頭的小狗,他自娛自樂玩了很久,忽然又不高興了,楚煜還是沒回來,他踢開了腳邊的手工木雕,臉頰上三道胡須耷拉下來,房間裏乒乓亂響。
在門外候着的侍女心在滴血,大少爺這一通鬧,又不知道要鬧多久,到時候還要她們兩個幫忙收拾。
在拆家聲中,兩個人竊竊私語起來,“你說二少爺到底去哪兒了?”
“不知道呀,二少爺好些年沒離開過碎星灣了,說不定是被外面的世界吸引住了,畢竟九州這麽大,二少爺還年輕,也不想一直困在這裏一直被大少爺拖着吧?”
“呸呸,你瞎說什麽呢?二少爺不是這樣的人。要不是他,我們大夥兒能舒舒服服的在碎星灣過這麽久安穩日子?”
“我也沒說二少爺把我們扔下了,當時妖族危亡的時候,他做了什麽,我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只是就算是我也時不時在想如果這一生都被桎梏在這個小小的地方,背上不屬于自己的沉重枷鎖,每天都過得不太開心,多沒意思,如果能去外面看看就好了,二少爺也會這麽想吧。”
“你就知足吧你,我聽外面的小妖說最近九州可亂了,希望二少爺平平安安的。”
“嘻嘻,反正再亂也亂不到我們頭上,也沒有大少爺的房間亂。诶,路公子!”
妖豔的俊秀男人修長的手指抵住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我去看看楚兄,不用通報了。”他張開折扇,帶着一陣寒梅香風推門而入。
在他進屋的瞬間,接觸到楚延的妖力範圍後,妖體特征暴/露,酒紅色的九條長尾依次張開。“楚兄,心情不好?”
“誰讓你進來的,不敲門就進來!”一個小狗木雕朝路祁扔去。
路祁順手接住,微笑道,“殿下親手做的木雕都被你扔壞多少個了,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楚煜回來了嗎!”
路祁搖頭。
“那你就滾吧,除了他,我誰都不想見!”
路祁失笑,唇珠一直延伸到脖頸的紅線鮮豔欲滴,“楚兄,我妹妹是你妻子,按道理來說,我也算你內兄了,我來陪陪你也一樣,你不看我的面子,也看路清的面子吧?”
聽到路清兩個字,楚延空洞的眼底有了些細微的變化,臉上的戾氣也少了點,就抱臂哼了一下。
路祁在楚延面前坐下,“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他随手拿起了三個倒下的木雕小狗,把他們擺到楚延的面前,“這是一個母親和她兩個兒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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