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張兄弟,有話好好說。”江月攔在張東和阿瀾中間。
阿瀾有些費力的支起身子,不解的看着張東,“我是在幫你們啊,為什麽?”
“幫我們?”張東情緒壞到了極點,“你怎麽不先問問我們需不需要你的幫助!本來我們與河神相安無事,自從你來了以後,三天兩頭的招惹河神,攪得整個桃溪鎮亂了套,我們平白無故替你糟了多少秧?”
“相安無事?那些被殘忍虐殺的新婚夫婦呢,他們就只能白死嗎?”阿瀾的眼圈紅了。
張東渾身都在發抖,“誰告訴你他們被虐殺了?是你親眼見到了還是自己遐想出來的?能侍奉在神明左右這是他們一世都修不來的福報。”
“崇尚妖物為神,這是愚昧不堪!”阿瀾一字一頓。
“滾出去,桃溪鎮不歡迎你們。”
“小哥哥,你先別急着趕人啊,我們這一頭霧水的,你把事情說清楚,我們才好評理不是?”蘇鈴靈從地上撿起藥包。
“我和你們沒什麽好說的。”
“既如此,我們就不強人所難了。”江月拉過蘇鈴靈,然後轉向張東,他語聲依舊和煦如風,讓人自然而然能夠平靜下來,“這兩天多謝張兄弟款待了。”
簡單收拾後,三個人便離開了張東家。
阿瀾一路情緒很低落,江月悉心安撫着,蘇鈴靈刻意走慢一步給兩人并肩相處的機會,江月本來打算在鎮上投宿,但鎮上的人看到阿瀾後,都态度強硬的給了閉門羹,無奈,他只好帶着兩個女孩子在桃林裏暫歇,十裏桃花香,溪流映帶左右,缤紛落英在地上鋪了一層粉紅色的毯子,風景倒是雅致。
“鈴兒,蘇兄有和你說他去哪兒了嗎?”團隊裏少了一個人,江月一顆心就一直懸着。
蘇鈴靈搖頭,“我一路給他留了标記,他要是看到能找過來的。”
“那就好。”江月看到阿瀾遠遠的抱膝坐在一邊,頭上像是頂着一團陰雲,身邊認識的人情緒不好,他就忍不住想去幫忙解決問題,他借着複查傷勢為由,坐到了阿瀾旁邊。
胸口的貫穿傷已經在仙術的修複下痊愈,脖頸上的勒痕也結痂脫落,只剩下幾道淺色的印子用紅紗遮着。
“謝謝你們出手相助,那天要不是遇到你們,恐怕我早就死在妖物手裏了。”
“阿瀾姐姐,你謝江月哥哥就好了,是他趕過去救你的,我可什麽都沒做呢!”
“咳咳。”江月幹咳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阿瀾姑娘,這桃溪鎮究竟藏了什麽秘密?”
阿瀾目光掃過江月和白楓,白楓看上去一點法力都沒有,但江月周身浩然正氣萦繞,眉心隐有仙意,不是功力深厚的修仙者,就是下凡歷劫藏了鋒芒的仙,要是能把他說動來幫忙……她正色道,“此事說來話長,我離開師門後游歷人間許久,一年前到了桃溪鎮,本來只是慕名此地的夜市燈會,卻意外察覺這裏的地仙不見了,地仙不見只有兩種情況,要麽是地仙擅離職守,要麽就是有妖物作祟,我當時覺得奇怪,就在這兒住了一陣子,發現這鎮上到處都是黑蛟的圖案,諾,你們看這裏。”阿瀾随手一指,只見桃樹樹幹上有條模糊的黑影和樹紋混在一起,因為二者顏色接近,不仔細辨認很難發現。
“這是一條黑色的龍?”蘇鈴靈驚道。
“不,是蛟。”江月手指摩挲着這條紋路,輕聲說道。
阿瀾目中流露出肯定之意,繼續道,“一開始我只以為這是圖騰崇拜,蛟雖非龍,卻是擁有龍族血脈的水獸,亦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掌管一方水域,并且修煉千年渡過雷電暴雨天劫後便可扶搖直上騰躍九霄,成為真龍。”
“确實。”江月沉聲道,“蛟作為上古之龍,在一些地方也被當作神獸,擁有很多信徒代代流傳,光是圖騰崇拜這點并不奇怪。”
“但後來我才知道,這些圖案都是新刻上去的,在鎮民口中的‘神’來了之後。”阿瀾看着那個圖案怔怔出神,眸光中流露出哀傷,“一夜之間,鎮上所有辦了喜事的年輕男女都在新婚之夜消失了,那些鎮民居然還認為這是神明厚愛,專門挑選新婚佳人陪伴在側,享受仙緣福報,超離生死,得道長生,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我自幼能看到身邊人的命燈,這段日子每一次都是有親密關聯的兩盞命燈同時熄滅,熄滅了還不夠,魂魄被四分五裂的扯開,生前遭受了殘酷的對待,死後怨靈一直徘徊在那片黑色的焦土之上,不斷哀嚎。”
阿瀾緊緊咬着唇,內心激憤,忍不住又咳了幾聲,“這些帶着怨恨死去的無辜者,他們既然找上了我,被我遇見,這件事我就不能坐視不管,一定要除了這只裝神弄鬼的妖。”
蘇鈴靈道:“姐姐,所以那夜你獨自一人起轎出喜,就是為了引出這妖怪?”
“嗯,這妖藏龍見首不見尾,一直躲在暗處,鎮上沒有人成親,它就不會出現,我迫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但紙人露了餡,被它發現了這是陷阱,這一次恐怕打草驚蛇,再誘它出來很難了。”
江月思索着道:“如果想要除妖,當務之急是弄清楚這妖的來歷。”
阿瀾忽然想起了什麽,“風月閣的星月,或許見過它!”
……
幾簇烏黑的發絲從兜帽中逸出,楚煜身披玄衫隐匿在人流裏,他悄無聲息的在一對酒客離席後,拐進了風月閣二樓其中一個房間,不出他所料,每一個房間裏都刻有蛟紋,所有的細節都真實到了嚴絲合縫幾乎還原的地步,就好像刻下蛟紋的人親眼見過這條一千年前的古龍——已經死去的蛟龍河裏的‘神明’。
……
三人在桃林暫歇了一晚,直到第二天,蘇鈴靈也沒見到楚煜,這小子,跑哪兒去了?
“蘇兄還是沒回來?”
蘇鈴靈胡亂應道,“可能我酒後過界吓跑了他。先不管他了,江大哥,我們去見見星月。”
“我們老爺不會見你的!你別再過來了!”
門重重關上,阿瀾被撞得倒退幾步,江月從後扶住她,對上她無助又苦澀的眼神,柔聲安慰。
蘇鈴靈道:“正門走不了,我們□□進去吧?”
江月驚道:“鈴兒,這,這不合适吧?”
偷雞摸狗的事江月還從來沒做過,但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只能硬着頭皮上,他上牆上出了一種潇灑出塵的意味,把阿瀾拉上去後,又轉身拉蘇鈴靈,三人潛進去後,堵住了剛剛如廁完的風月閣閣主,他還沒來得及呼救,就被江月封住了經脈,神不知鬼不覺帶進了一個小空間內。
江月做完這一切,悔得腸子都青了,罪過罪過罪過……要是被他父親知道,他用如此手段對一個凡人,不知道要教育他多久。
風月閣閣主是個年邁的長者,也是桃溪鎮的鎮長,一開始差點沒吓破膽,但認出三人中的阿瀾後,面色變得極其複雜。
阿瀾輕聲開口,近乎真摯的看着面前的枯瘦老人:“莫先生,我們想見一下星月。”
莫無嘆息道:“瀾姑娘,你又何必如此執着?”
“您能明白我想救桃溪鎮百姓的心嗎?我不能放縱妖物為非作歹,殘害生靈,我想給那些無辜喪生的逝者一個交代,想完成他們的心願。”
“瀾姑娘,那你可曾想過,我們這些生者的心願?”莫無嘶啞笑道,“你口中的助纣為虐也許是我們保護自己的辦法呢?我們只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那是妖是神對我們來說又有什麽區別,都是我們所無法抗争的對象,而我們只想安安穩穩活過一輩子,神明喜歡新婚夫婦,我們不想被他帶走,鎮上的人不成親就是了,為什麽要反抗,反抗的結果只會更糟,你知道嗎,每一次你惹怒神明,神明帶着迷霧與水煙通過架夢進入桃溪鎮的時候,就會收走每個人十年的壽命!”
“您說什麽?!”阿瀾唇色一點點褪盡。
“架夢……”江月眼底難掩訝色,“難怪當時妖物出現的時候,整個桃溪鎮的活人都消失了,只剩下邪靈,這是妖物通過鎮上人的夢境架構的世界,那妖物沒有實體!”
蘇鈴靈手心沁出一層薄汗,記憶被拉回那個雨夜,“更何況,一只披了皮的水怪,低賤的生物。”所以楚煜當時才會這麽說,他在看到那妖的第一眼,就知道它是什麽了!
“瀾姑娘,凡人這一生,能有幾個十年啊。我們寧願相信這是美好的幻象,活在用來慰藉自己的那套法則裏,也不願去賭,代價太大了,我們……負擔不起。”莫無長嘆一聲,蒼老的聲音悠遠而悲傷,“膽小也好,懦弱也罷,茍延殘喘、愚昧無知、貪生怕死,你怎麽看我們都好,但請高擡貴手,放過我們吧!”
阿瀾垂下眼簾,心底冰涼一片,看上去脆弱單薄的像是風中的枯葉,那一刻似是感受到了無盡的孤獨,原來她一直以來信奉的悲天憫人斬妖除魔,一直以來想要守護喚醒的人其實只是她的一廂情願,他們把她隔離了出去,她自以為的拯救對他們來說只是一種負擔,是不是在他們眼裏,她其實才是那個謀害衆生的妖?
這種把他人的真心揉碎了扔一地還踩兩腳的行為,蘇鈴靈沒忍住道,“你們怎麽想是你們的事,那妖就在那兒,說不定哪天心情糟糕就沒有底線的大開殺戒。僅僅維持着美好的表面,內裏卻腐爛到根系,這種虛假的平衡有多容易被打破,阿瀾姐姐,我們走吧。”蘇鈴靈把阿瀾拉走,感覺她的手冰涼的一點溫度都沒有,漂亮妹妹內心脆弱的時候,不正好是江月刷好感度的時候!
蘇鈴靈把江月推過去安慰人,自己深藏功與名的退走,她要去找她的狗了,這家夥明明知道水妖的來歷,居然一直藏着不說!她足踝鈴铛在風中脆響,一點點感應着垂在楚煜鎖骨中間的紅繩鈴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