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木門‘吱啦’一聲被推開,路祁搖扇走了進去,回身合上門将兩位侍女隔絕在屋外。
屋內光線很暗,滿地狼藉,被褥床單衣服都被拿剪子暴力剪開,布條挂得到處都是,桌上的盤子,架子上的古董藏品,全被掃到地上,碎了一地,還有各式各樣的小玩具小布偶,被拆得支離破碎。屋子裏的抽泣聲還在繼續,楚延蹲在角落裏,背對着路祁,一邊哭一邊用手捶地。
路祁踏出一步,踩到了什麽東西,那是一個棕色很精致的木雕,用特殊的材料噴了漆,刻的是一只仰躺着的小狗,四條腿頂着一顆球,模樣可愛極了。路祁把木雕撿起來,放到了原來的位置上,架子上還擺着一排形态各異活靈活現的手工木雕。“楚延兄,殿下想是路上被要事耽擱了,等他處理好,自會回來找你。”
“他根本就不想回來,他早就讨厭我了!想盡一切辦法甩開我!”楚延憤怒的轉過身,他鼻尖長着一抹黑色,兩邊臉頰各映着三道胡須一樣的痕跡,眼睑上方灰色的茸毛還沒有褪去,面部上有明顯未褪幹淨的妖體特征。撇開這些妖的特征,他和楚煜在模樣有六七分相像,氣質卻全然不同,沒有表情的時候,顯得嚴肅冷峻,一旦加上神态便充滿了稚氣和怪異。
“殿下怎麽會讨厭自己的親兄長呢?”路祁溫和道,在他慢慢接近楚延的過程中,他身上隐藏起來的妖類體征也逐漸明顯,眉心的寒眉閃爍着詭異的光,眉尾的豔紅嬌豔欲滴,唇珠上一根紅線蔓延到脖頸,如墨長發從發尾開始一點點變成酒紅色,九條長尾依次張開,茸耳輕微的張合,好像只要進入這個空間,妖體就會無所遁形。
楚延攥緊拳頭,氣鼓鼓的看着眼前這條騷氣的九尾狐妖,“都怪你路祁!要不是你和我說赤鳶是父王留給我的,但被讨厭的人偷走了,我怎麽會給楚煜離開碎星灣的機會!”
路祁扶額笑了起來,“延兄,這話可不能亂說啊,你自己想拿赤鳶玩的,殿下除了對你有求必應,對誰上過心?這不是看你寂寞了無聊了,嚷嚷着一直想玩,才好心替你去取的嗎?”
“你胡說!”楚延越來越生氣了,“全是騙子!楚煜最壞了!他早就想甩開我了!”他猛地站起身,不知道施了個什麽術法,屋內忽然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符文,從中裂開了一個傳送陣,楚延随手抄起一個擺件扔向路祁,“你別跟過來,我不想看到你,滾開!”說罷,随着傳送陣一起消失了。
路祁看着空蕩下來的屋子和消散的傳送陣,随着楚延的離開,他被迫投射出的妖類體征也褪去了,他目光冰冷的看着方才出現傳送陣的位置,眼底晦暗難明。
……
看着兇獸白骨化成的點點清瑩,蘇鈴靈忽然在那邊唉聲嘆氣,“哎,有時候想想這群兇獸也挺可憐的,其實也沒做錯什麽,就因為含着兇煞之氣,注定一輩子只能待在這牢籠裏,享受不了世間靈獸的那種福氣。”
楚煜:“……”
雨漸漸有些大了,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蘇鈴靈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了一把傘插在泥地裏,“要不要來躲躲雨?”
“不要。”兇獸渡化儀式結束,水雲月弟子們被宏月帶走,短暫的回驿站休息恢複精力,楚煜便化成了人形,抱臂坐在一邊,和蘇鈴靈保持好距離,一臉的生人勿進。
又一次被拒絕的蘇鈴靈也不以為意,繼續保持着極低的音量唉聲嘆氣,“你知道被渡化兇獸的屍身是怎麽來的嗎?大荒山就像一個決鬥場,我們不會給關在這裏的兇獸任何食物,也阻絕了任何靈力的流進,于是它們要活着只能吞食同類,每一天在這裏都會發生大大小小的戰争,那些體弱的被其餘兇獸殺死的,就會成為下一個被渡化的對象。而那些強大的,最終也無法避免死亡,它們吞噬兇獸的本質是吞噬兇煞之力,而一個兇獸體內兇煞之氣含量過高,就會有入魔之象,被鎮守大荒山的仙器發現并擊殺……”
楚煜要瘋,他已經很努力的在聽了,但又是風聲又是雨聲,蘇鈴靈說話的聲音還越來越輕,他本來想不聽就算了,但蘇鈴靈還時不時給他丢個問句,每次突然丢問句的時候,音量就确保能讓他聽到,忽高忽輕,忽遠忽近,聽得楚煜撓心撓肺,他豎起一只耳朵,不知不覺中,就坐得離她越來越近,但還有把傘隔着,楚煜嘆了口氣,為了聽清她在說什麽,只好也坐進了傘裏,幾乎挨着她了。
蘇鈴靈眼底的一抹笑意轉瞬即逝,忽然想到了什麽,浸染了一絲哀傷,“其實挺殘忍的,一旦入了局,生也不行,死也不行,周而複始,找不到歸路。”
楚煜眉心跳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把目光從她側臉上挪開,嗓子有點發幹,冷冷道,“把你無用且多餘的同理心收好。世間之事本無道理,你可真有意思,還替它們可憐。”
蘇鈴靈立刻彎起嘴角亮出了兩枚小梨渦,先前那自然流露的哀傷仿佛冰消雪逝,讓人分不清真假,“主要吧,要是沒大荒山這碼事,我工作量就會小很多,所以我當然希望這群兇獸能和靈獸一樣受人愛戴和享福。”她假惺惺的抹了把淚,“唉,打工人的辛酸你不懂!”
楚煜:“……”想用尾巴糊她臉。
在兩個人同坐傘下望着山頭短暫的歲月靜好下,忽然一瞬間妖氣沖天。
“喂,你瘋了!”蘇鈴靈驚道,在這節骨眼釋放妖氣,萬一被發現,不就是把自己當靶子昭告全世界。
楚煜悶哼一聲,吐出一口血來,臉上血色全部褪去。
蘇鈴靈:“……殿下,我還沒開始罵你呢,你這承受能力是不是太弱了。”
楚煜整個人痛苦的彎下去,右手緊緊捂住心口,指縫間滲出血來,“我……”他想解釋些什麽,但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蘇鈴靈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她看到楚煜脖頸上暴起的青筋,皮膚蒼白的幾近透明,能清楚看到裏面的血管,有什麽東西在血管裏迅速的游走沖向心髒,“你怎麽了?”
……
傳送陣的另一頭是一個石穴,石穴裏有一個寒潭,寒氣很重,石壁地面都結着一層薄冰,寒潭的中央升起一座石臺,冰封的石臺上供奉着一顆懸浮的正在收縮跳動的心髒,絲絲縷縷的寒氣透過石臺連接着心髒,楚延也不顧穿着衣服,也不怕冷,一下子就跳到寒潭中,他手裏握着一根閃爍着紫光的冰錐,然後狠狠的發洩似的一刀刀刺向心髒,“讓你騙我,讓你騙我!”
……
“別碰我!”楚煜整個人縮到一邊,避開了蘇鈴靈想要觸碰的手。他心口血流不止,帶着妖力的黑絲轉瞬沒進了周圍的草木,草木迅速枯萎。
蘇鈴靈手僵在半空,之前因為一直看着負數的好感度條,讓她心情不好,所以幹脆隐藏了,現在她也看不到這好感度條是什麽情況,但以前一言不合沒少讓她吃黑絲侵體苦頭的楚煜這次竟然好心的提醒她別碰他?她一分神,楚煜就掙紮着爬起來,通過移形之術跑開了,他現在沒法控制妖力,十二真神都在大荒山上,妖氣太容易被捕捉到了。
地上那攤血觸目驚心,蘇鈴靈回過神來,好在有鈴铛,她不難找他的位置。
楚煜雙手撐住一棵樹,眼前黑色和紅色交疊,從心髒處傳來的疼痛顯而易見是因為楚延。
——“阿延,把它拿好,以後弟弟如果不聽話,你就去冰穴。”
——“娘,冰穴裏有東西嗎?”
——“嗯……有一件很珍貴的東西。”
——“好玩嗎!”
——“傻孩子,不算好玩,但能讓煜兒永遠都聽我們阿延的話。”
楚煜脫力的順着樹幹坐倒,被汗和血打濕的長發,幾縷發絲貼在臉上,遮住了他陰沉到極致的臉色。哥哥……
“楚煜,楚煜。”
耳畔落入了輕柔的呼喚,楚煜猛然擡頭,還沒來得及掩飾好臉上的情緒。
蘇鈴靈怔了一下,那是一種悲涼無奈委屈痛苦交雜在一起的神情,孤單無助的像是一只在寒冷的夜晚被雨水淋濕的小獸。
……
石臺上的心髒在不斷淌血,血順着冰面流進寒潭,在寒潭中攪合起了一圈圈漣漪,水面的波紋不斷擴散,黑絲漂浮在水中,一陣陰冷的寒風吹過,卷起了一地冰霜,楚延眼睑上的絨毛都染上了薄冰。
雪白的肌膚從水中露出,黑色長發鋪開,女鬼似美得夢幻的女人赤/身/裸、體的從潭水中爬了出來,晶瑩的雙手從後勾住了楚延的脖頸,整個人攀了上去,“夫君,別玩了,血都把我染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