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往昔之影
出現在周長明身後的, 是一名未曾謀面的青年。
他微微含笑,黑白分明的眸子裏盛着隐約的羞澀和不安,容顏如畫, 軒秀的脊背挺得筆直, 氣度端方。
這個人前來問路的姿态, 與周長明記憶中的某個畫面悄然重合。
猶記得那年春日微雨,山道上杏花滿開, 他跟着系統指引來到千草谷山門,遠遠望見一名清瘦的白衣少年拾級上山。
當時自己剛剛重生成秦滄硯,印象中與藺楚疏分別不過三天,他已經從幼小孩童長成了俊秀少年。
再次對上那雙熟悉至極的眼眸, 周長明讀不出曾經的依戀和孺慕,卻品出了羞赧和忐忑。
“請問……這裏便是千草谷的入口麽?”
輕聲一問,叩開了山門, 也叩開了十年相伴的修仙旅途。
恍惚間,周長明竟然隐隐有落淚的沖動。
就算眼前的景象已經由杏花微雨變成了層林盡染, 帶來的震動和感觸卻一如往昔。
“沿着這條山路走到盡頭便是宿所了,你也是本屆朝露試的參試者麽?”
他指了指身側。
“多謝仙尊指引, 小生名喚葉清漪,師從青雲劍派龍胤真人門下,乃參試弟子之一。”
葉清漪咧嘴笑開, 露出尖尖的虎牙。
恰逢此刻空中落起了雨,他掐出一道印訣,将靈力幻化為一柄木傘, 為周長明撐開:
“若是仙尊不嫌棄,便将這柄傘作為謝禮吧。”
Advertisement
“多謝。”以周長明如今的修為,其實稍稍運轉靈力即可避雨, 但他也不便拂了葉清漪的好意,于是微笑着接過了傘。
掩映在傘沿下的笑靥明眸皓齒,唇色鮮潤,看得葉清漪一剎怔愣,臉上染進了絲絲緋紅。
“正巧,我和車師姐也要去宿所和阿琢彙合,便順路捎上這個小弟子吧。”
秋聲缈饒有興致地觀察着周長明手裏的傘,“沒想到随手一記幻形術竟能如此逼真,看來今年朝露試,有的精彩可看咯。”
四人有說有笑地沿着山道往上走,卻不知百米開外的山崖上,有人已将全程盡收眼底。
向來緊束的外袍散亂地挂在肩頭,一頭長發并未梳起,被雨水濡濕了,緊貼着蒼白的臉孔。
他身後傳來窸窣的腳步聲,男子眉宇微動,卻并沒有回頭。
一只塗着鳳仙花蔻丹的柔荑擎着傘柄,為他遮住了雨絲:“阿楚,你怎麽……不用靈力避雨?”
殷想容黛眉蹙起,輕輕咬住了朱唇。
盡管口口聲聲告誡自己,不要再挂念與那人有關的任何事,但真正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心底還是忍不住抽痛又酸楚。
藺楚疏不答,只擡眸望向遙遠的天際,挺括的輪廓被雨水洗刷的愈發清晰。
心房某處仿佛被剜去一塊,漏着風,滲着血,甚至因為內裏早已千瘡百孔,連愈合的可能都沒有。
他曾以為,自己活着的意義就是找到那個人。
只要尋找到他,自己就能将他保護起來,不受任何傷害,縱使犧牲性命也無懼。
可為什麽,當他坦陳了自己的心意之後,從那人眼中讀不出多少喜悅,只能感受到驚懼和忐忑?
那人究竟在害怕什麽,隐瞞什麽?
思緒紛亂,胸口熟悉的灼熱再度席卷,他強忍着洶湧的暴戾和殺意,回眸望向殷想容:
“想容,能為我吹一支笛曲麽?”
接觸到他的目光,殷想容悚然一驚。
那不再是她熟悉的清冷眉目,而是在血火裏淬煉過的猩紅煉獄,稍有不慎,就會熔岩燎原。
他的心魔竟然已經肆虐到了如此地步?
殷想容鼻頭一酸,過往藺楚疏從來不曾主動求她幫忙,縱然是走火入魔痛苦不堪時,也總是獨自忍耐。
想必這一刻,确實是疼得狠了吧。
朱紅的玉笛落在她手心,舒緩悠揚的曲調和着雨聲傳出,藺楚疏緩緩阖上眼,掩去眸底的破碎和零落。
……
山那頭的參試者宿所很是熱鬧,周長明等人剛來到入口,就被鼎沸的人聲吸引了注意。
朝露試的參試者都是閣外門派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其中不乏走動較多的門派弟子,初來乍到,已經攀起了淵源。
葉清漪顯然也是個中翹楚,走到人群附近,立刻引起了小範圍的騷.動:
“是葉師兄!他今年不過二十五,便已經達到了金丹後期,據說比朝音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記錄,就晚了幾個月。”
“傳聞他一手劍法也是精妙非常,就等着大展身手呢!”
“不知今年還有沒有賭局?為了葉師兄也要湊個熱鬧!”
“……”
相比于其他人的贊嘆驚羨,葉清漪倒顯得格外謙遜,只是羞澀地笑了笑,便轉頭問起秋聲缈其他參試者的情況來。
左右這也不算是什麽秘密,後者于是一五一十地說給他聽。
“呶,你看那邊,來自凡世門派的參賽者中,當屬岷山派的闵樂茹修為最高;至于魔界和靈域,有一對名為‘黑白雙煞’的組合較為有名,相傳她們能掌控光能量與暗能量,實力不容小觑……”
若說人族修士的修為主要靠靈力計量,放之魔族和靈族,則等同于魔氣與能量。
葉清漪聽得極為認真,因此也就沒留意到,身邊不知何時已經走來了一名黑衣人:
“師哥,你可真讓我好找啊。”
“咦?!”秋聲缈這才注意到滿臉郁卒的姜玉琢,回想起自己之前把事務抛下不管的舉動,頓時顯得有些心虛,
“是阿琢啊……哈哈,你手頭工作做得如何了?”
“托你的福,總算是安置完畢了。”
姜玉琢翻了個利落的白眼,随手将寝所鑰匙抛給葉清漪:
“我這師哥暗中放水也就罷了,預先了解其他考生信息不合規矩,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他這樣說就是□□裸的逐客令,葉清漪笑容一僵:
“抱歉抱歉,是我思慮不周,還望仙尊海涵。”
他識趣地向幾人道了別,便順着人流進了宿所。
秋聲缈望着姜玉琢,目光好不幽怨:“你那麽兇做什麽?把人家年輕弟子都吓跑了,他說不定是未來朝音閣的成員呢。”
姜玉琢皮笑肉不笑地哼了聲。
方才他确實有些針對葉清漪的意思,怪便怪自家師哥沒來由地和陌生人湊得這麽近,無端端惹得他心中煩躁。
秋聲缈還氣呼呼地打算繼續和他嗆聲,姜玉琢卻忽然眼神一凝,伸手從他發間摘下了某樣東西:
“師哥,你頭上怎麽粘了只毛毛蟲?”
秋聲缈的臉龐“唰”地褪盡了血色。
他連尖叫都來不及發出,整個人便從原地彈跳起來,一把摟住姜玉琢的脖頸,直把頭往他懷裏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快把它扔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懷裏的人渾身發顫,連聲線都是顫抖的,姜玉琢習慣了他這副模樣,也不再吓他,直接将小蟲遠遠甩開。
“好了,好了師哥,讨厭的蟲子我已經處理掉了。”
他輕柔拍着秋聲缈的背,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溫存,一面拍一面還沒忘了給周長明和車靜姝解釋:
“師哥自幼膽大,卻唯獨對毛毛蟲一類的事物特別恐懼,是看到了就能瞬間脫力的程度。”
姜玉琢似乎解釋了一切,又似乎什麽都沒解釋。見秋聲缈半晌不願從自己身上下來,索性捏了把他腰間的軟.肉,“快下來,這麽多人瞧着呢。”
“我就不,”秋聲缈埋着頭甕聲甕氣地哼,也回揪了他一記,
“上回你明明說沒事了,結果我一松手,毛毛蟲就在我眼前,同樣的當我才不會上第二次!”
眼前這師兄弟倆掐起來沒完沒了,周長明正想拉着身邊的車靜姝一起勸解,卻沒成想她居然滿臉姨母笑,一副嗑昏了的模樣。
這個世界怎麽了?人家這分明是純潔的兄弟情好麽?
他扶額哀嘆:“聲缈你放開他吧,真的沒事,我仔細檢查過,早就沒有什麽毛毛蟲在附近了。”
“還是長明靠譜,”秋聲缈這才不情不願地推開姜玉琢,“至于你,确實不行。”
“你……”姜玉琢挑了挑眉,
“師哥你再這般不知好歹,我便将你今日無故曠班的惡劣行徑禀報師尊,看他會如何罰你。”
這本是無心之言,被周長明聽進耳裏,忽然心頭一動。
或許,這不失為一個和藺楚疏緩和關系的契機。
“對了,累了這麽久,你們想不想吃火鍋?”
他眯眼莞爾,“俗話說,沒有什麽煩惱是一頓火鍋不能解決的,若是一頓不成,就來兩頓。”
姜玉琢和秋聲缈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什麽是火鍋?”
……
是夜,月明星稀,山徑間只餘輕弱的風聲。
素白袍腳逶迤在地面,藺楚疏沐着月光拾級而上,路過一處緩坡時,忽然慢下了腳步。
空氣中傳來濃郁的飯香,在空寂的墨刑司顯得極為反常。
仙人結丹辟谷後便會不思飲食,即使偶爾解饞,也會選擇清淡養生的藥膳。
可眼下這存在感極強的香氣,混雜着藤椒油與香料的辛辣,又摻入了濃厚菌湯的馨香,讓人聞之食指大動,饑腸辘辘。
秋聲缈和姜玉琢必然不可能烹制這種食材,唯一的可能,便是……
心頭一陣絞痛,費盡心思穩定的心魔又有蠢蠢欲動的勢頭,他閉了閉眼,打算轉身離去。
而就在這時,斜刺裏伸出一只手,捉住了他的衣袖。
身邊襲來幻惑的甜香,是徹底進入成熟期的蜃魅所獨有的,酥媚入骨的味道。
“我一直在等你,你連看也不看一眼,就要走嗎?”
作者有話要說: 那年杏花微雨,你說你是果子貍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不活了
大家中秋快樂呀,記得吃月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