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異類10
這些東西看上去也是人形, 有頭,也有軀幹四肢,和人類長得差不多。
只是它們動的時候, 全身上下就如同水波在流動, 像是一塊半透明的人形水晶凍。
而且因為身上水一般光影晃動,不太看得出來五官。
寧鴿對裴寒說:“我看到的也不是人, 感覺好像是……水做的人?”
歐文噗地笑出聲:“這位妹妹, 你紅樓夢看多了?”
他聲音有點大, 紀茵連忙擡手對他比了個噓。
寧鴿覺得, 那些“玻璃人”好像還沒有發現他們。
它們只是從礦道裏路過, 一閃就沒了,也沒有特別關注這邊。
裴寒上次和它們動過手, 知道它們看起來像玻璃,揍起來也像玻璃,其實很脆弱, 沒什麽好怕的。
更何況這一次, 寧鴿的精神屏障加固升級了, 連幻覺都沒有,玻璃人在他和寧鴿面前脫下了僞裝,就更不用擔心了。
裴寒繼續帶着大家往前走。
寧鴿試着稍微放松了一瞬她的精神屏障,聽到那些尖銳的嘈雜聲更加密集了。
她低聲對裴寒說:“它們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裴寒點點頭。
礦道裏光線幽暗, 黑色的礦石閃着鬼火一樣的微光,大家蹑手蹑腳地向前,一邊四處尋覓傳說中的湖泊。
走在最前面的裴寒猛地頓住,他閃身藏在一大塊凸出來的岩石後, 然後回頭示意大家過來看。
Advertisement
寧鴿不用看也知道, 他肯定看到了任務裏的“藍色湖泊”, 因為譚總沒出聲,正擡起手腕,給大家看他的手環屏幕。
任務的倒計時停止,緊接着追過來一條消息:
【請抽取沖刺時間。】
他的附加任務做完了。
寧鴿好奇地擠到裴寒身邊,探頭去看這個找了半天的“藍色湖泊”。
根本就不是什麽“湖”。
寧鴿看見,一大群玻璃人,不知道有多少,正人挨人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
因為每一只玻璃人的顏色都微微地偏藍,又有那麽多擠在一起,全都是水波一樣的顏色,看起來,就真的很像一大片藍色的湖水。
這才是“藍色湖泊”的真實含義。
“湖泊”的正中,有一個特殊的玻璃人,它和其他玻璃人長得不太一樣,比它們高一些,顏色也藍得多。
它幾乎是深藍色的,如同一大塊被雕刻成人形的藍到濃郁的寶石。
寧鴿心想,這大概是玻璃人們的王。
玻璃王和它的子民們并不知道有人正在偷窺它們,聚在一起,不知在做什麽,好像是在開會的樣子。
寧鴿撤掉自己的屏蔽,想聽聽它們是不是還在吵架。
在屏蔽撤掉的一瞬間,眼前的景象突然變了。
那一片“湖泊”裏所有的玻璃人,包括玻璃王,全都變成了寧鴿本人的樣子,好像無數個寧鴿聚在一起,每個都是同樣的黑頭發,紅衣服,黑眼睛。
寧鴿:“……”
寧鴿也覺得這麽多寧鴿湊在一起,多少有點吓人。
寧鴿本能地豎起屏障,定了定神,才又重新撤掉屏障繼續看。
這一次,寧鴿看到的又變了。
玻璃王變成了寧鴿自己,女王一樣在最中間,圍繞着它的那一大群玻璃人變成了裴寒和哥哥,簇擁着她,姿态臣服。
這景象看着讓人還挺愉快。
這明顯就是種幻象。
玻璃人們好像有種特殊的能力,瞥到它們的人,就會覺得它們是自己和親友,在礦洞裏突然看見親友,感覺就像是在鬧鬼。
其實應該只是一種被動技能,用幻象做成僞裝,好像畫皮。
沒有屏蔽,寧鴿聽見這些玻璃人還在發出複雜的噪音,像在吵架一樣,你一句我一句的,還很激烈。
它們在用某種精神性的方式交流,裴寒那麽靈敏的耳朵也聽不見,寧鴿用精神感知卻聽得很清楚。
離得這麽近,聲音太過刺耳,寧鴿重新給自己豎起屏障。
克隆的寧鴿、裴寒和哥哥們又重新變回了半透明的玻璃人。
寧鴿回過頭,看見其他幾個人都臉色不佳。想也知道他們眼中看見的景象,只怕也是一大堆自己和親人詭異地紮堆在一起。
寧鴿輕輕拉了一下裴寒。
任務做完,是時候該走了。
裴寒卻偏頭示意湖泊那邊。
只見最中間的玻璃王忽然做了個奇怪的姿勢,它伸開雙臂,仰起頭,好像在對着天花板祈求什麽。
寧鴿和裴寒明明都有屏障,卻還是看到了特殊的東西。
玻璃王透明的身體漸漸變得不透明了,它身體的上半部分緩緩地化成了一個女人。
實打實的人類女人,一頭深褐色的長卷發,看起來還很年輕。
寧鴿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那個失蹤了的向導。
寧鴿上午在她房間的屏幕上,看到過攝像頭拍出來的她的照片,就長這樣,寧鴿絕不會認錯。
她真的在這裏。
而且看起來十分奇怪,好像和玻璃王合二為一,融為了一體。
她的形态漸漸穩定下來,穩下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寧鴿他們這個方向瞥了一眼。
寧鴿明白是怎麽回事。
女孩是個向導,能感知周圍人類的情緒,那她就必然能感覺到躲在這裏的幾個人。
然而她什麽都沒做,迅速地瞥了一眼這邊後,就把目光移開,好像什麽都沒看見。
她沒有被“細嚼慢咽”地啃過,至少上半身看起來還是完整無缺的,不知在以什麽樣的狀态奇怪地活着。
她不再是屏幕上笑容燦爛的樣子,眼中透出絕望,似乎很痛苦。
寧鴿一陣難過。
十有八九,這女孩也是被人送到地下來,最後落到了玻璃王手裏,寧鴿昨晚差一點就遭遇和她一樣的命運。
片刻之後,女孩的形象消失了,玻璃王又重新變回了深藍色的玻璃狀。
恢複成玻璃狀态後,它仿佛也有所感應一樣,往寧鴿他們躲藏的岩石這邊看了一眼,忽然擡起手臂,指向這邊。
不用裴寒說話,幾個人掉頭就跑。
裴寒帶着大家火速穿過複雜的礦道往回沖。
身後好像真的有玻璃人追過來了。
寧鴿對裴寒的戰鬥力心中有數,知道雖然玻璃人那麽多,也未必真是裴寒的對手,只是它們數量太多,他怕這裏有好幾個人,他照顧不過來。
寧鴿撤了一瞬間的屏障。
這個聽起來很安靜的岩洞其實很喧嚣。
寧鴿聽見腦海裏尖銳的聲音正在大呼小叫,它們好像真的發現他們了,正在通知同類。
跑比走路快得多,很快洞穴的盡頭就遙遙在望,前面就是人工開鑿的礦道,岔路上忽然冒出兩個玻璃人。
在寧鴿和裴寒的眼中是玻璃人,在其他人眼中一定是人類的形象,說不定就是他們自己。
雖然玻璃人看不太出五官,寧鴿還是直覺的感覺到,它們正陰森森地朝這邊看過來。
裴寒毫不猶豫地當先過去,給了其中一個一拳。
那東西很脆弱,他的拳頭一到,立刻像薄膜包裹的人形的水被一刀劃破一樣,嘩啦啦地散落了一地,滲入地上的碎石中消失不見了。
另一個見打不過,掉頭就跑。
裴寒沒去追它,回頭對大家說:“我們快走。”
寧鴿沒有動,她感覺不太對。
她突然被各種潮水一樣湧過來的情緒包圍了——
那是強烈到讓人崩潰的恐懼、絕望和悲傷。
這些感覺毫無疑問來自身邊的人。
寧鴿用餘光看見,紀茵搖搖欲墜地晃了一下,就往地上栽下去。
寧鴿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攙住。
旁邊的譚總和周騰也臉色發白,就連歐文都緊緊咬着牙關,勉強對她笑了一下,伸手幫她攙住紀茵的另一條胳膊,擠出兩個字:“快走。”
裴寒忽然說:“看這個。”
他示意大家看地上。
只見礦道的碎石上,有一大片新鮮的血跡和撕扯開的衣服碎片。
這明顯不是玻璃人的,也當然不是他們幾個的,剛剛過來的時候還沒有,是誰的不言而喻。
衣服還能看出是安保處的制服,這是先走了的許叔。
他一個人往回走,在路上遭到了玻璃人的攻擊,看樣子,十有八九人已經沒了。
身後的礦道裏,傳來很多玻璃人朝這邊追過來的紛沓的腳步聲,幾個人狂奔到29號礦道盡頭,刷卡打開門,鑽了出去。
裴寒火速把門重新壓緊關好,确認鎖住推不開了,才放下心。
寧鴿這才問歐文:“你們剛才怎麽了?”
“它們好像會攻擊人類的精神。”歐文說,“我剛才滿腦子都是小說電影裏看過的各種很可怕的東西,太吓人了。”
“我也是。”譚總也說,“我這輩子都沒覺得這麽害怕過。”
周騰也很贊同地點頭,他還在白着臉哆嗦個不停,說不出話來。
紀茵一出29號礦道的門,就一個人坐在地上,把頭深深地埋在膝蓋裏。
寧鴿現在對別人的感覺感同身受,知道她還在難受,安撫地輕輕摸了摸她的背。
她擡起頭,臉上都哭花了,對寧鴿說:“我剛才好像忽然回到了前些天我媽媽去世的時候……”
寧鴿再拍拍她,心中已經明白那些玻璃人的攻擊方式了。
它們在物理上沒有多強,卻有直接攻擊人類精神的能力。
它們先用極端的負面情緒影響人類,把人吓瘋,等他們崩潰時,再像細嗓子說的那樣,“細嚼慢咽”地把他們吃掉。
寧鴿和裴寒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些東西了,上一次遇到時,寧鴿還不太會用精神屏障,也沒有遭到它們的精神攻擊。
看來它們只能精神攻擊普通人類,對哨兵和向導無效。
譚總說:“無論如何,我們把附加任務做完了。”他把手環給大家看,“誰手氣好,抽一下。”
寧鴿坦白:“不要讓我再抽了吧,我上次剛抽了個十秒鐘。”
“原來那幾秒是你抽的,”歐文笑道,“我收到消息的時候,還以為又是裴寒這個大非酋。”
裴寒給他一張冷漠臉。
譚總把手環遞到寧鴿面前,“上次那麽非,這次說不定就轉運了。”
他們都看着寧鴿,寧鴿點了點,心中祈禱:分鐘分鐘分鐘。
上回抽出來的十秒鐘把寧鴿的期待值無限拉低,只要能以分鐘為單位,寧鴿就滿足了。
手環說:【獲得沖刺時間:三十六分鐘。】
所有人都震驚了。
寧鴿的手氣在極歐和極非之間瘋狂震動,沒個準譜,竟然一下子抽出了三十六分鐘,比傀儡那個副本的所有沖刺時間加起來還多。
歐文忍不住:“三十六分鐘?這是人類能抽出來的嗎?你這手氣也太吓人了吧?”
寧鴿:其實我不是人。
紀茵因為最近母親去世,受到的情緒影響最大,等她稍微緩過來一點了,大家才繼續往回走。
這一路平安無事。
歐文他們放松下來,都在聊天,寧鴿和裴寒兩個人走在最前面。
寧鴿低聲說:“你覺不覺得在這個副本裏,我們兩個被特殊對待了?”
裴寒懂她的意思,“我們是這裏唯一的一對向導和哨兵,綁定在一起。”
“對,”寧鴿說,“別人的任務都是單獨一個人做的,我們兩個的任務線卻一直在重合。就像被特意安排的一樣。”
“而且還是在這樣一個副本裏。”裴寒補充。
對,寧鴿心想,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哨向的副本裏。兩個人只要稍微一不留神,就天雷勾動地火。
如果這不是巧合,就感覺不像安着什麽好心。
幾個人坐上電梯,等升到上面幾層,電梯裏上來了其他礦工時,才有一種重回人間的感覺。
這些礦工對他們正在工作的地底下隐藏的東西并不知情,都在議論別的。
有人在問:“橙區今天恢複作業了?真的?那邊不是鬧鬼鬧得很厲害嗎?”
“我聽說,是總公司從聯邦那邊拿到了特許令。說是因為材料礦很重要,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停産,所以特許橙區進駐人工智能采礦了。”
電梯裏一時沒人說話。
寧鴿明白,玻璃人只能對人類進行精神攻擊,對那些人工智能操控的采礦機器完全沒用,讓人工智能去鬧鬼的區域采礦,确實是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寧鴿他們從紅區的礦洞出來時,外面正圍着很多人。
不少人都在駐足觀望。
一整隊帶着各式各樣機械手臂的采礦車正在往橙區那邊開,規規矩矩地排成整齊的一列。
每一輛的造型都線條流暢,造型簡潔,銀色的金屬外殼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無一例外的,采礦車裏面都沒有人。
這些人工智能的采礦車靈敏機警,駕駛得一點都不比人類差,像長了眼睛一樣,領頭的車輛繞過圍觀的人群,進入封閉的橙區。
特許令的口子一開,就回不去了。
很多人都很明白這點,礦區內氣氛壓抑。
寧鴿聽到有人小聲說:“公司的其他礦區早就全都用人工智能采礦了,現在連重要礦區也要開始用人工智能了?”
“礦業工人聯合會的人怎麽說?”
“他們說他們已經在聯邦議會裏争取了,可是沒有用,前線戰事吃緊,要造飛船,礦比什麽都重要,一切都要為打仗讓路。”
有人低聲問:“這樣一來,我們不是都要失業了?”
沒人知道。
“本來要人類礦工的地方就不多,還以為能在這個礦上養老,這要是失業了,到哪去找新工作?”
有人不同意,“工作重要還是命重要?聽說今天綠區又失蹤了三個人,地上都是血,還吓瘋了兩個,最近地鬼們鬧得特別厲害。”
忽然有人說:“都是那些向導搞的鬼。”
寧鴿:嗯???
歐文他們擋在前面,寧鴿比他們矮,那些礦工沒留意到她,還在繼續議論。
有人贊同,“就是自從那些向導來了,才開始鬧鬼鬧得兇的。”
“對,沒錯,本來礦都挖得好好的,他們一來,就一天比一天不對了。”
“他們都傳說向導其實是人類跟那些地鬼的混血雜種,所以才那麽邪乎。”
“就算不是混血,也是串通一氣吧。”有人揣測。
寧鴿哭笑不得,原來他們有這種謠傳,怪不得粗嗓子他們也把她叫做雜種。
“死了那麽多人,他們變異人欠了咱們多少條人命!”
“就應該把那些雜種趕出基地。”人群裏有人說。
剛剛對着公司送過來的智能采礦車沉默着的人群忽然騷動起來,怒吼聲響成一片,“變異人滾出去!”
寧鴿心想:這都哪跟哪啊。
這副本真是魔幻。
裴寒不再聽了,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攬在懷裏,在他們還沒意識到她這個向導就在這裏之前,緊緊摟着她往礦區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