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麥子05
黑T恤也怔了怔, 看着裴寒的手腕,半天才說:“那……沒辦法,我們只能讓你下去了, 你不下去,一車人都得死。”
歐文反應過來了, 立刻在裴寒身後出聲。
“你讓他下車?要是沒有他, 剛才找蜘蛛那站, 你們這節車廂的人已經全死光了吧?”
是裴寒拎着大蜘蛛,在他們彼此打成一團的時候給了他們提示。
黑T恤不承認, “也不是吧。剛才廣播裏不是還有別人給大家提示了嗎?”
他們明明是在裴寒的提示下才找到大蜘蛛,現在卻沒人願意承認了。
車廂裏立刻有人說:“對啊,廣播裏也給提示來着, 我聽見了,說小門裏有東西讓大家去看。”
“根本就用不着他提示, 我們自己按照廣播也照樣能找到!”
寧鴿忽然出聲:“廣播是在只剩七分鐘的時候給出的提示,你們是剛才從第十二分鐘開始找蜘蛛, 一直到倒計時快結束的第二十七分鐘,才殺死蜘蛛, 一共用了十五分鐘。”
因為歐文非要拉着她參觀他們殺蜘蛛,寧鴿記得非常清楚。
很明顯, 單靠廣播裏的提示,在倒計時結束之前,他們絕對來不及。
車廂裏的人沉默了。
黑T恤回頭看看大家, “少聽她胡說,我覺得咱們殺蜘蛛殺得可快了。”
人們紛紛贊同。
“就是, 我覺得特別快就宰完了。”
“一個小蜘蛛, 又不是異形, 大家這麽多人,幾下就搞定。”
Advertisement
黑T恤旁邊有個穿夾克的中年人,認真想了想,開口,“就算你沒瞎說時間,可是如果沒有他拿着蜘蛛提示,在廣播給提示之前,我們說不定自己也能先找到蜘蛛。”
寧鴿:“……”
寧鴿:行。邏輯嚴密。你們那會兒吵成一團,都快打起來了,是挺可能騰出空來發現蜘蛛的。
黑T恤不耐煩,“再說了,是他自己願意給咱們看蜘蛛,又不是咱們主動問的他,這會兒非說咱們欠他人情。”
車廂裏響起一片“就是”的聲音。
裴寒表情淡漠地看着這群人。
他還是想說服他們。
“聽我說。我是一個阿爾法,下過很多副本,按照這個副本的風格,每一站的任務其實都有大家都能活下來,不用死人的辦法……”
他還沒說完,就有人說:“阿爾法是啥?我還歐米伽呢。”
阿爾法再牛,無奈一車廂新人全都不識貨。
有人叫起來,“你們看倒計時!沒多長時間了,別讓他拖時間!”
顯示屏上的倒計時還在瘋狂地走着。
人群恐慌起來。
“大家別聽他的。他當然是要拖時間,把時間拖過去,他就贏了。就他一個人能活。”
“就是,別聽他胡說八道!”車廂裏的人吵吵嚷嚷。
那個穿夾克的中年人,溫和地勸裴寒,“我們肯定也不是想害你,這不是沒辦法嘛。你一個人死,這麽多人都能活命,你得多替大家想一想。”
很多人都在點頭,“對,你不能這麽自私自利!”
寧鴿忽然明白人是怎麽黑化的。
她現在就是後悔。
剛才根本不應該讓裴寒把蜘蛛給這節車廂裏的人看。
如果不告訴他們蜘蛛在哪,讓面具人直接清空這節車廂,現在就方便得多了。
亂哄哄的吵嚷聲中,裴寒也放棄了。
他轉頭看了歐文一眼,用眼神對他示意寧鴿的方向。
歐文微微地點點頭,擋在寧鴿前面。
裴寒轉回頭,輕輕笑了一聲。
他不想再說服他們了。
“你們都想讓我下車?”他問。
黑T恤說:“對,沒錯。”
穿夾克的中年人說:“兄弟,你下去了,等我們出去以後給你供個牌位,逢年過節上香燒紙,你就是大家的救命恩人。”
裴寒又笑了一下,随手把肩上的單肩包往歐文那邊一扔,卷了卷袖子,問他們:“可是我不想下車。怎麽辦?”
黑T恤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彼此使了個眼色,幾個強壯的男人一擁而上。
裴寒看着似乎不太好惹,但是他們人多。
“大夥一起上啊!不把他弄下去大家全都得死!”
有人帶頭,全車廂的人呼啦啦地湧上來。
所有人都在伸手撕扯裴寒,拉他的衣服,拽他的胳膊,他們想抓住他,把他拖出車廂。
中年人跟在黑T恤身後,也試探着伸出手。
手還沒碰到裴寒的邊,就覺得一股大力扯住他的胳膊,反向一扭。
一陣劇痛襲來。
他的背心挨了重重的一下,眼前一黑,不知怎麽就栽到地上,常年坐着養出來的肚子變成了緩沖墊。
喉嚨裏一口腥甜,他掙紮着回過頭,看見裴寒根本沒有再看這邊,已經又扭住另一個人的胳膊,把那人一腳踹飛。
歐文始終沒有加入戰團,按裴寒的指示,盡職盡責地把寧鴿護在牆角。
這是寧鴿認識裴寒以來,第一次看見他認真地動手和人打架。
他冷靜幹脆,下手又快又狠,被一大群人圍攻也完全不亂。
車廂裏的老弱病殘撐不過第一輪的搶奪和群毆,全都死了,現在留下的都是青壯年,可是在裴寒手底下,都是垃圾。
裴寒以一敵多,絲毫不落下風,只有他打別人的份,沒人能碰得到他。
寧鴿望着裴寒。
他下定了決心不讓別人傷害她,如果她僞裝者的身份暴露,他就不止要和全車的人打架,還要小心地護着她。
所以他用了更好的辦法,把所有的攻擊都引到自己身上,放開手腳,既沒有後顧之憂,也把她遇到危險的可能降到最低。
圍攻他的人群漸漸清空,寧鴿放了點心,低下頭翻手環,忽然聽見歐文叫了一聲,“裴寒!小心!!”
寧鴿吓了一跳,擡頭去看,看見裴寒閃身躲過一個人從背後的攻擊,随手一扯,就把那人摔了出去。
竟然是一直跟着他們的高中生。
高中生手裏攥着一把不知從哪撿來的扳手,想去偷襲裴寒的後腦。
結果連邊都沒碰到,就被裴寒扔出去,摔在地板上,流了一臉鼻血。
“哥,我對不起你,可是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大家,”他哭出來,“你必須得下去,你不下去,一車這麽多人全都得死。”
裴寒看都沒多看他一眼,就專心對付下一個人。
沒用幾分鐘,車廂裏就倒成一片。
個個挂彩,沒人敢再上前。
穿夾克的中年人還趴在地上,懇求裴寒,“我家裏還有孩子,馬上就要中考了,我爸媽都有慢性病,靠我賺錢養着,我是真不能死啊。”
裴寒不理他,都料理清楚了,才退後一步,對寧鴿說:“你來。”
其實怎麽讓所有人過關,寧鴿早就知道了。
寧鴿蹲下,從裝工具的單肩包裏拿出裴寒用過的那支紅色記號筆。
“伸手。左手。”她對歐文說。
歐文乖乖地把戴手環的左手伸出來。
寧鴿先看了一眼他的手環,拉開手環的膠帶,在他的手腕上畫了一個小圓圈。
寧鴿用自己手腕上的比對了一下。
兩個小紅圈一模一樣。
從筆畫粗細到顏色,沒有任何差別,和寧鴿手腕上的記號像是用同一支筆畫出來的。
畫完之後,寧鴿檢查了一下歐文的手環。
果然。
在手環屏幕的右上角,現在多出一個極小的不起眼的小圈。
剛剛裴寒打架時,寧鴿就在翻手環。
她總覺得,僞裝者應該有某種更确定的印記,不止是手腕上像記號筆畫出來的紅圈。
果然,系統給僞裝者做了真正的标記。
它沒有給僞裝者發來惹眼的容易被其他人察覺的消息,而是在手環屏幕的右上角,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沒人會注意的記號。
如果用手指找準位置,精确地點到小圈上,就會彈出三個小字——“僞裝者”。
寧鴿剛才發現自己的手環屏幕有了這個記號,歐文的手環上原本沒有,等手腕上的紅圈一畫好,他的手環屏幕一角也立刻顯示出這個小圈。
他也成功地被系統登記為僞裝者。
“給我看看你的手環。”寧鴿拉起裴寒的手看了看,他的手環屏幕一角也多了個小圈。
寧鴿點了點,“僞裝者”三個字顯現出來。
寧鴿原本對她想出來的過關方法沒有十足的把握,現在已經百分百确定無疑。
寧鴿把記號筆收回單肩包裏,拉好拉鏈。
這節車廂的黑色單肩包就扔在旁邊地上,包口開着,空蕩蕩的,裏面所有能當成武器的工具早就被人瓜分了,只剩一些沒有用的東西。
寧鴿默不作聲地過去,從裏面翻出一支同樣的紅色記號筆。
攥着記號筆,回到裴寒旁邊,寧鴿才說:“廣播裏只說‘每節車廂裏都隐藏着僞裝者’,并沒有說只有一個僞裝者。”
“連畫紅圈的記號筆都在單肩包裏給我們準備好了,過關的方法就很明顯。”
歐文明白了,“所以辦法就是把所有人都變成僞裝者。”
“對。”寧鴿說,“按任務規則,三十分鐘倒計時結束後,如果僞裝者們還活着,就贏得了游戲,不用下車。”
早在裴寒把紅圈畫在手腕上,寧鴿注意到他畫出來的圈和自己手腕上一模一樣時,就已經想到了這個方法。
可是在裴寒動手把他們打趴之前,說這個是沒有用的。
想也知道,這些很幸運地沒有抽到僞裝者的普通乘客,絕對不會願意在手腕上畫個圈,讓自己的身份,由占有優勢的普通乘客,淪為會被人扔下車的僞裝者。
他們更願意直接把僞裝者扔下車,而不是給自己畫上标記,陪僞裝者冒這個險。
就算這個僞裝者剛才曾經救過他們一次。
他們連他多說一句話都不想聽,更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給自己畫上記號。
必須要等裴寒先控場。
寧鴿原本計劃,等裴寒占了優勢之後,再把能讓所有人活下去的方法說出來。
然而,就在剛才,全車廂的人全都不承認裴寒救過他們的命,一擁而上去拉裴寒時,寧鴿忽然改主意了。
寧鴿看了眼車廂盡頭的顯示屏。倒計時還剩五分鐘。
她把記號筆攥在手裏,看着被裴寒救過一次命,又被他打得七零八落的一車廂人。
風吹過麥田。
就讓該倒伏的麥子全都倒下去吧。
裴寒默默地看着她,伸手去拿她手裏的記號筆。
寧鴿沒有放手,擡頭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冷冰冰的,拒人于千裏之外,卻清澄無比。
他下過那麽多副本,看過那麽多世态炎涼,竟然還是一個正常人。
裴寒連筆帶她的手一起握住,低聲對她說:“你會後悔的。”
“等你出去之後,你會做噩夢,”他說,“夢裏全是這些人的臉。不是為了他們,是為了你。別讓自己後悔。”
寧鴿并不會。
她向來都不做夢,想睡就睡,睡得特別好。
裴寒掌心的熱度一陣陣傳來,溫暖又讓人安心。
寧鴿把手裏握着的筆松開了。
裴寒拿過那只記號筆,走了幾步,把筆扔給地上躺着的中年人。
“反正我是不會下車的。你們只要在手腕上畫一個圈,就能活着。畫不畫随便你們。”
中年人離得近,腦子又轉得快,早就聽明白了他們說的話。
想把裴寒扔下車就是做夢,僞裝者一定會活着,想要也活下去,就必須想別的辦法。
他看看裴寒。
裴寒悠閑自在地靠着車廂壁站着,看熱鬧一樣看着他們。
沒有人能對付得了他。
別無出路。
中年人抓着記號筆,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在手腕上畫了一個小紅圈。
有人小聲說:“這是記號筆,畫了可就擦不掉了。”
只能賭一賭,沒有後悔的餘地。
寧鴿并不想告訴他們只要畫了紅圈手環上就會出現僞裝者标記的事,她好奇地看着,想知道這群人會怎麽選。
中年人畫完,拉過旁邊躺着的那個黑T恤的胳膊。
黑T恤的腿被裴寒踹斷了,胸口也重重地挨了兩下,半死不活的,好像昏過去了。
中年人也幫他在手腕上畫了個圈。
有別人試試探探的,問中年人要筆,往手腕上畫圈。
開始時這些人還都在猶豫不決,随着倒計時一秒一秒地往前走,想畫圈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地由沒幾個人肯畫,演變成一場争先恐後搶奪那支記號筆的混亂。
嘈雜聲中,寧鴿聽見了廣播裏傳來陸镌的聲音。
“這裏是車尾廣播。很簡單,給每個人都畫上紅圈是最好的出路,”他說,“問題是怎麽說服大家。畢竟,扔一個人下去要容易多了。”
寧鴿心想:說什麽服,打服就行了。
陸镌只說了這一句就沒聲了。
在倒計時跳回零之前,車廂裏所有人終于都在手腕上畫好了紅圈。
黑暗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
五個面具人出現在車門口。
他們上了車,其中領頭的一個用面具後的眼睛掃過全車廂的人,問:“僞裝者還活着嗎?誰是僞裝者?”
寧鴿拉開手環,把腕上的紅圈給他們看。
“還有我。”裴寒說,也拉開手環。
歐文撥開手環帶子,笑嘻嘻地對着他們晃了晃手臂。
車廂裏其他人回過神,也全都紛紛給面具人看紅圈。
全車廂的人都有紅圈。
面具人低下頭,檢查了一下門口的人的手環,未置可否,沉默着。
一秒。兩秒。三秒。
被裴寒打斷了一條腿,一直躺在地上的黑T恤不知什麽時候從昏迷中醒過來了,忽然出聲。
“他們都是作弊!我舉報!他們的圈都是自己用記號筆畫出來的,全都是假的!!”
寧鴿:“……”
黑T恤努力往面具人腳下挪,“只有我沒想着作弊,我老老實實遵守規則,我手上的圈是昏迷的時候,他們非要給我畫上的!”
他剝開手環,把下面的圈露出來,使勁去擦記號筆的紅色。
當然是擦不掉。
面具男低下頭,用黑沉沉的眼睛注視着他。
黑T恤急了,“真的!全車廂都在作弊,就我沒想着作弊,他們這些合夥作弊的都應該出局,只有我應該過關!”
皮膚上的記號再怎麽使勁也擦不掉,他急瘋了,一口咬在胳膊上,把那個紅圈連同皮肉一起扯了下來。
這一口下去,面具人動了。
面具人拉起他的胳膊,看了看他的手環屏幕,回頭示意身後。
兩個面具人上來,一起動手,一左一右,拖起黑T恤。
黑T恤驚恐地掙紮着,“你們為什麽要抓我?你們弄錯了!”
面具人對他的話充耳不聞,把他拖到車門口,輕輕一丢,就送進了車外的黑暗裏。
中年人嘆了口氣。
按照規則,三十分鐘倒計時已過,僞裝者還活着,已經贏了,手腕上沒有紅圈的普通玩家一定會被處死。
面具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檢查了一遍,不出寧鴿所料,他們查的并不是手腕上的紅圈,而是手環屏幕上小小的記號。
沒有人再被丢下去,面具人完成任務,下了車。
車廂裏很安靜,雖然所有人都成功過關了,卻沒人慶祝,也沒人說話。
列車在黑暗和靜寂中重新啓動,車一開,裴寒就背好單肩包,和寧鴿歐文一起,等在隔門前。
報站的叮咚聲傳來,“本次列車終點站:環城站。下一站:安永街。”
車廂之間的隔門打開,幾個人毫不猶豫地離開這節車廂。
新的一節車廂裏也有不少人還活着。
一進入這節車廂,寧鴿就仔細觀察了一下。
第一,這節車廂的人沒有拆過座椅,就算陸镌在廣播裏給出了提示,都沒有拆。
沒有拆座椅,車廂卻沒被面具人清空,這說明在陸镌廣播之前,他們就已經主動減員到了解決“超載”的水平。
不知道丢了幾個人下去。
第二,黑色單肩包随便扔在車廂地板上,扳手之類的兇器早都被瓜分了,而沒什麽用的記號筆還插在裏面插筆的位置,不像有人動過。
這麽多人都還活着,那就是僞裝者被發現了,扔下了車。
這是一節危險的車廂。
裴寒也掃視了一遍周圍,謹慎地找了車廂一角站着,伸手攬住寧鴿。
寧鴿警惕地掃視周圍這些陌生人。
裴寒從她淡漠的表情中分辯出了警惕,低聲說:“這些人,放在正常的生活裏,就是好爸爸,好同事,好鄰居,會跟你打招呼,聊個天幫個小忙的那種。想讓他們一直當好人的方法,就是不讓他們陷入這種局面裏。”
“怎麽不讓?”寧鴿忍不住問,“把這裏炸了?”
副本那麽多,炸了一個還有無數個。
裴寒沒有說話。
叮咚聲打破了車廂裏的靜寂,廣播的報站聲響起,“列車即将到達安永街。請小心列車與站臺之間的空隙。”
地鐵緩緩剎車,又一次停下,車門嗤地一聲打開。
沒人知道這一站的花樣又是什麽。
廣播沉默着,連任務提示都沒有,列車張着它漆黑的大嘴,安安靜靜的,像是在等着什麽。
每個人都不知所措,好像法庭上等待判死刑的犯人,宣判的環節被拖到無限長。
過了不知多久,廣播裏終于傳出一陣沙啦啦的噪音。
陸镌的聲音傳來。
這一次他的提示竟然給得這麽早。
陸镌的語速很快,急匆匆地說:“我在靠近車門的地方聽見了奇怪的聲音,小心一點,遠離車門。”
一說完這句話就立刻掐斷了廣播。
全車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靠近車門的人開始猶猶豫豫地往後退。
寧鴿他們進入這節車廂後,就留在隔門旁的角落,離車門很遠,并不用再退。
突然,門口那邊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