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蜉蝣03
地秤是老式指針款, 上面也有一條綠線。
寧鴿踏上去的時候,指針一轉,然後以綠線為中心, 在線兩邊晃了晃。
終于将将地壓在綠線上。
體重壓線過, 不枉灌了那麽多水。
“腳露出來。”男人吩咐。
寧鴿提起裙擺, 給他看沒有踮起來作弊的腳丫。
男人把身高尺往下一按,動作很兇,死死地壓在寧鴿頭頂上。
寧鴿努力跟往下壓的标尺較勁,盡可能地挺直,脊背大概這輩子都沒這麽直過。
終于滴地一聲,也過了。
全都是壓線過。
寧鴿從地秤上下來, 心想, 欠江矜一個人情。
手環緊跟着一震:【暫時逃過一劫。ps:沒想過有一天會希望體重計上的讀數夠大吧?】
走到人群後,寧鴿才看了一眼,果然是那個水晶地球。
寧鴿不動聲色地挪到辦公桌旁邊,把它放了回去。
她用目光去找江矜的眼睛,想告訴她水晶地球已經放好了,江矜卻根本沒看她。
她在景曜那邊靠牆站着, 仿佛嫌寬大的袖口礙事,收緊挽好,然後活動了一下手腕, 臉上淡淡的,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Advertisement
大家全稱完, 阿姨拍拍手,“孩子們, 你們都通過了健康寶寶檢查……”
還沒說完, 男人就咦了一聲, “還少一個。”
他擡起頭,掃視一圈,已經找到人了,幾步走到牆角,拉開儲物櫃的門,把躲在裏面的人揪着領口拎出來。
是個一頭卷毛的男孩,也是個戴手環的玩家。
卷毛男孩哆嗦得像篩糠,大概是看到男人把小胖子丢進金屬門裏,吓壞了,偷偷躲在櫃子裏不肯出來。
他被男人拎上了地秤。
寧鴿一看就知道不妙。
他原本就不瘦也不矮,躲了這麽久,又長了不少,身高好像沒有上限,但是體重有,雖然他并不胖,按副本奇葩的風格,說不定會超标。
果然,地秤沒報通過,一聲不吭。
一定有辦法,寧鴿心想,太瘦太輕的人能找到辦法增重,太重的人肯定也有辦法減重。
寧鴿的目光掃過房間。
男人知道沒通過,哼了一聲,伸手去抓男孩,好像打算把他丢進金屬門。
裴寒快他一步。
旁邊的書架上放着一把裝飾用的刀,裴寒單手抽出來,寒光一閃,手起刀落。
卷毛男孩的右胳膊被齊根斬斷。
想象中鮮血噴湧的情景沒有出現,因為身體生長極快,傷口在出現的瞬間飛速愈合,幾乎連血都沒怎麽太流。
地秤“滴”地一聲。
體重終于合适了。
男人悻悻地收回抓男孩的手,把那條斷臂撿起來,扔進金屬門裏。
卷毛男孩丢了一條胳膊,卻死裏逃生,已經吓傻了。
寧鴿旁觀了全過程,心想,剛剛景曜和裴寒兩個阿爾法,一個殺人一個救人,但是有一個共同點——都是狠人。
阿姨又拍了一下手,“孩子們,你們都是最健康的寶寶,通過了檢查,現在跟我走。”
寧鴿看一眼原本好好的,結果少了條胳膊的卷毛男孩。
這檢查真是夠健康的。
往外走時,景曜低聲道:“大名鼎鼎的裴寒竟然當起了保姆,要給這群菜鳥喂奶換尿布麽?”
裴寒居然回答了,他冷冷地說:“你這麽玩,他們死光了,遇到随機抽取玩家死亡的任務,你死還是我死?”
景曜:“怕什麽,不是還有好幾個麽。”
寧鴿悄悄捅捅歐文,“副本裏随機抽取一個玩家處死的概率,到底是怎麽算的?”
歐文對她笑笑。
“很簡單,玩家按副本通過次數,分成新手玩家、初級玩家、中級玩家、高級玩家、阿爾法五種,五種的概率系數是一、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和變态到讓人生氣的一億分之一。
“假設玩家有三個人,一個阿爾法,一個高級,一個中級,阿爾法被抽到的概率就是三分之一乘一億分之一,高級玩家被抽到的概率,是先減掉阿爾法的概率後,剩下的部分乘二分之一再乘他的系數千分之一。而三個人中最底層的中級玩家,會失去他的概率系數,承擔去掉阿爾法和高級玩家後剩下的所有部分。”
換句簡單的話說——
誰墊底,誰倒黴。
歐文看一眼裴寒和景曜,“如果剩下的是兩個同級玩家,當然是概率均分,一人一半。”
寧鴿心想,所以很明顯,為了自保,最好的策略就是讓比自己等級低的玩家活着。
這樣才能保住自己的概率系數,讓低等級玩家承擔最大的被抽中的風險。
與此同時,中層玩家也會希望高等級和同級玩家都活着,讓他們幫忙分擔抽中的概率,能分一點是一點。
但是阿爾法的策略會稍有不同。
因為他們變态的概率系數,只要有其他玩家活着,哪怕只有一個,基本就沒有被抽中的可能。
寧鴿問歐文:“一般這種随機抽取玩家處死的任務有幾次?”
“按我的經驗,有時候一次,最多也就兩三次吧。”歐文答。
所以裴寒救了那個卷毛男孩,對他自己的好處并不大。
真正受益的是寧鴿。
這裏的玩家,從裴寒景曜到歐文江矜,明顯都是比寧鴿等級高的玩家。還有個小平頭,看着挺鎮定,應該也有副本經驗。
只剩寧鴿和那個哆哆嗦嗦,一看就是第一次下副本的新手卷毛男孩。
讓他活着,遇到随機抽取玩家處死時,“初級玩家”寧鴿就會安全很多。
裴寒這彎彎繞繞的示好,實在太過彎彎繞繞。
不過寧鴿收到了。
由此寧鴿也意識到,江矜會幫她,是因為如果寧鴿活着,就會極大降低她被抽中的概率。
所以就算為了自己,江矜也絕不會舉報寧鴿作弊。
剛才就是瞎擔心。
在上個副本裏,大家都是菜雞和準菜雞,不太懂規則,懵懵懂懂地亂來,這個副本就不一樣了。
高等級玩家多,策略更加複雜。
寧鴿想想,“系統這樣設規則,會逼着大家傾向于合作,對吧?”
歐文笑得打跌,“這個副本和上一個副本,本來不就是合作型副本嗎?合作型的副本最多,其他還有對抗型的、競争型的、搭檔型的,慢慢你就知道了。”
手環抖了一下,打斷他的話,新任務發來了。
【任務:小蝌蚪找媽媽。
說明:沒人在乎你爸是誰,反正都是喪偶式育兒,找到媽媽就行了。
目标:六十分鐘內給全體玩家找到媽媽。
懲罰:随機抽人處死呗,都懂。】
才說随機抽,就來了随機抽。
這裏看起來是集體撫育寶寶,不知道媽媽們在哪。
“孩子們,”前面的阿姨停下腳步,“現在我要帶你們去見你們的爸爸媽媽。”
寧鴿不能相信:竟然把爸媽打包送上門,這任務這麽好?
大家跟着阿姨穿過走廊,走廊外原來是個極其寬敞的大廳,像購物中心的中庭。
四周一圈,上下排列着很多蜂巢般的小玻璃房。
每一個玻璃格子間裏,都有人在蹬輪子。
輪子滴溜溜轉,和小倉鼠踩的那種一模一樣。
所有人都蹬得很努力,無數輪子同時飛轉,景象壯觀,好像一個大型倉鼠展覽中心。
生命短暫,只有幾天,人們竟然都在蹬輪子。
阿姨笑眯眯,“孩子們,看!你們的爸爸媽媽正在努力工作呢,揮揮手跟他們打個招呼吧!”
寧鴿看到對面不遠處,一個格子間裏,有個漂亮的女人,一看到寧鴿他們出來,就從輪子上下來了。
她急切地扒在玻璃上往外看,目光落在寧鴿身上,努力辨認着她手背上的編號。
好像是終于認出來了,她舉起胳膊拼命對寧鴿揮手,然後回身打開門,沖出玻璃隔間。
其他有些格子間的輪子也停了,不少大人都在往樓下跑,寧鴿聽到他們說:
“是KW那批孩子醒了嗎?”
“是,我看見編號了!我孩子就在裏面!”
大人們沖過來了。
他們一個個地辨認着孩子們手上的編號,激動地摟住自己的孩子。
景曜冷笑一聲,“荷爾蒙催發下的母愛還真讓人感動。”
寧鴿:“荷爾蒙?”
裴寒解釋:“有過類似的副本。生命只有幾天,系統為了讓人迅速進入生育繁殖狀态,會用荷爾蒙操控他們。”
剛剛的年輕女人也跑過來了,她辨認過寧鴿手上的編號,一把把寧鴿摟進懷裏。
“你醒了?我的寶貝,”她高興到哽咽,“我是你媽媽。”
“你睡覺的時候,我一到休息時間就去看你,你一直都躺在那兒,開始的時候就這麽長。”
她放開寧鴿,用手比了比。
“就一點點大,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
女人握着寧鴿的肩膀,上上下下地仔細看她,“他們給你剪了這樣的頭發?挺好看的。”
寧鴿默默地看着她不出聲。
女人留着長發,發梢微卷,長得很漂亮,穿着和別人一樣的素布衣褲,手背上也有個二維碼,上面的編號是JJ0631。
雖然是陌生人,寧鴿還是本能地覺得親近。
這種眷戀的感覺來得莫名其妙,異乎尋常。
荷爾蒙。寧鴿心想。
系統不止對父母們做了手腳,為了讓父母和子女在短時間內迅速建立情感聯系,在子女身上也同樣動了手腳。
女人攥着寧鴿的手,“媽媽會好好工作,努力賺錢,給你買最好的學習芯片。雖然媽媽只有一個人,也會讓你和別的孩子一樣,什麽都是最好的……”
她正說着,地面忽然晃了晃。
好像地震了。
整個大廳都開始抖動,抖得玻璃嘩啦啦亂響。
“媽媽”一把抱住寧鴿,用自己的身體把她護住。
寧鴿安靜地趴在她懷裏。
她的懷抱很溫暖,味道好聞,讓人不由自主地覺得安心。
地震持續了幾秒就停了,周圍大變——
準确地說,是周圍的人大變。
寧鴿他們原本是七八歲的小不點,現在突然抽長了,每個人都像在時光機裏快轉了一樣,變成十八九歲的樣子。
一瞬十年。
大人們變化沒那麽大,漸漸才有人反應過來。
大廳上下一片議論聲和尖叫聲,人們驚慌失措,玻璃隔間裏的輪子全都停下來了。
世界還沒穩定下來前,寧鴿就看見,裴寒和景曜同時在迅速地點手環。
裴寒的手環先震了一下,景曜一臉的不甘心。
副本的時間線真的出bug了,他提交了報錯,動手比景曜快,賞金到手,寧鴿也會分一份。
寧鴿突然長成了少女,“媽媽”也變老了。
老了十年,她光潔無瑕的肌膚黯淡了一些,像蒙了塵的好瓷器,眼角也多了幾條細紋。
她被吓壞了,驚惶地看看四周的人,再看看突然長大的寧鴿。
不知什麽地方傳來廣播機械的聲音,“所有人回到工位。所有人回到工位。”
“媽媽”定定神,在慌亂中努力安慰寧鴿。
“……不要怕,聽老人說,這樣的事以前也發生過,大概都是球母的旨意。”
媽媽順順寧鴿的頭發,“一下子就長大了。”然後才想起來摸摸自己的臉,“我也老了嗎?”
寧鴿想都沒想,“沒有,一點都沒變。”
廣播還在機械地重複,“所有人回到工位。所有人回到工位。”
“我得走了,”媽媽說,“你好好照顧自己。”
“好。”寧鴿點頭答應。
家長們在廣播的催促下回到了格子間裏。
寧鴿看見媽媽也重新踩上了輪子。
她老了十歲的容顏依舊很美,全是笑容,對寧鴿遙遙地揮揮手,又開始像小倉鼠一樣奮力蹬輪子,比剛才蹬得更快了。
輪子一圈又一圈飛速地旋轉着,寧鴿心裏一陣酸澀。
家長們都走了。突然長大,有的孩子不明所以,一臉好奇,有膽小的孩子在哭。
寧鴿看了看手環。
任務的倒計時竟然還在一下一下地蹦着。
就知道沒這麽容易。媽媽們來過了,“小蝌蚪找媽媽”任務卻沒有完成。
“一定是哪裏有坑。”裴寒說。
他比他正常時的樣子看着年齡稍小一些,身上的素布長袍短了,肩膀和胳膊上的布料因為身體暴漲而爆開,露出肌膚。
按理這裝扮有點好笑,但是因為身材太好,長得太出衆,反而像披着塊布的古希臘美少年,剛從油畫裏走出來。
他發現寧鴿在看他,眼眸閃了閃,那麽散漫張狂的人,難得地露出點羞澀。
這不對勁。
他不對勁,寧鴿自己也不對勁,大家都不太對勁,人群中還有別的女孩子的眼神往裴寒景曜他們身上飄。
“荷爾蒙。”裴寒低聲說。
荷爾蒙在催情。
系統用荷爾蒙控制這裏的年輕人,好讓他們在一天內,衰老之前,迅速尋找配偶,完成繁殖。
“服了。”歐文又讀了一遍任務說明,“就算爸爸說不準,媽媽總不能是假的。”
小平頭猜測,“會不會抱錯小孩了,有人的媽媽不是真媽媽。不是經常有那種嗎,交換人生?”
“不太可能。”裴寒說,“我剛才就在擔心這個,特意問過我‘父母’,他們說這裏從生下來到打上二維碼寶寶都是跟着父母的,并不抱走,應該不會搞錯。”
這就奇了。
寧鴿又看了一遍手環上的任務說明。
【目标:六十分鐘內給全體玩家找到媽媽。】
全體——玩家。
全——體。
原來坑在這裏。
寧鴿碰碰裴寒的胳膊。
她的指尖碰到時,裴寒像被燙到一樣,抖了一下,一抹紅暈從脖子到耳根,飛速蔓延。
寧鴿無語地看着他:知道你在發情,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這做任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