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龍05
龍島上的新一天,從潮汐送來銀白的浪花開始。
海鳥的鳴叫在天空回蕩,無數羽毛飄落在鳥群盤旋的礁石上,初春正好是繁衍的季節,海灘附近永遠響徹雄鳥互相競争的叫聲,礁石的縫隙裏,不少小型鳥類已經開始搭築巢穴,等待不久後派上用場。
三三兩兩的海鳥在礁石間蹦跳,啄取生長在礁石上的牡蛎肉,将牡蛎殼互相抛投,偶爾拍打翅膀互相撕扯,吵吵嚷嚷。
達米安拖着毯子來到礁石邊時,忍不住駐足,向礁石的方向張望,目露向往。
雖然流落荒島有這樣那樣的麻煩,比如他被迫遠離了羅賓的事業,更加沒法做出一番成績,讓他的父親對他刮目相看,但達米安也不得不承認,如果這是個假期,那麽這座島嶼将會成為他最喜歡的度假地點之一。
有龍,有各種各樣的鳥,食物和住處不用發愁,雖然條件貧瘠了點,但真正住起來也挺舒服,還沒有讨厭的人打擾。
他在礁石邊站了一會,才拖着毯子挪到海灘邊。
看到有人過來,海鳥嘩啦啦飛起一大片,一時間天空幾乎都被紛飛的羽毛籠罩,但大約是沒怎麽見過人,不知道人類的危險之處,海鳥在空中盤旋片刻,漸漸也放松了警惕。
最終,一只海燕先落下,蹦到距離達米安不遠的地方,歪着頭,黑溜溜的眼睛盯了他一會,又大膽地蹦跳兩下,幾乎跳到他的腳邊。
達米安知道這種時候最好不要接近。和他的龍不一樣,這些鳥注定要生活在野外,一直不接觸人類還好,要是因此覺得人類可以親近,那麽等它們真正接觸人類時一切就糟了,所以如果為他們好,他必須收好自己的手。
因此他只能可惜又戀戀不舍地看看海鳥,接着往礁石上走。
山洞裏的挂毯和紗幔全部都需要清洗,否則沒辦法繼續住人,考慮到他可能還需要在這裏住一段時間,達米安把它們全部卸下來,拖到海灘上,打算清洗一下。
他把毯子丢進海水裏,扯着邊角抖開,忽然身後炸開尖利的鳥鳴,緊接着是席卷而來的狂風,成千上萬的翅膀同時拍動,頃刻間,海灘上幹幹淨淨,所有的鳥都飛到了空中。
不用回頭,達米安就知道是他的龍。
幾乎只是下一秒,龍從身後撲向他,達米安順勢轉身,接住撲來的龍,被她用力撲倒在漂浮在海中的毯子上。
深金色的毯子猛地沉下去,蕩開層層海波,達米安和龍在海裏滾了兩圈,折騰來折騰去,最終還是他技巧更高明,一翻身,順利騎在法芙娜的肚子上。
“你的狩獵技巧還需要加強。”達米安客觀評價,“不過應對接下來已經足夠了,等回哥譚我再訓練你。”
他身下,龍張開了雙翼,靠着海水的浮力,仰躺在海面上,絲毫不擔心自己沉下去,惬意地眯着眼睛,任由達米安把她當做沖浪板騎着。
她腦袋向水下一沉,張開嘴喝了點水,接着猛地浮出水面,一道水柱噴到達米安的臉上。
達米安眼疾手快擋住,卻還是被水柱濺到了臉:“嘿,法芙娜!”
面對他的抗議,法芙娜視而不見,她張開嘴,發出類似笑聲的短促叫聲,眼睛裏閃動着笑意。
聽着龍的笑聲,達米安先是超冷酷,最後沒忍住,揚了揚嘴角。
“好吧,今天我允許這麽做。”他指揮他的龍,“把我送到岸邊。”
龍親昵地親親他的臉,扇動翅膀,像艘小船一樣,帶着他們一同游向岸邊,等達米安上了岸,她才敏捷地翻身,一鼓作氣,帶着一波潑灑的水花躍出海水,站在礁石上,抖了抖渾身的水。
水珠沿着油光水滑的鱗片一滴滴滾落,在陽光下晃出璀璨的光彩,龍沐浴在光焰之中,海浪在她身後起伏,美得如同油畫。
她甩幹了水,又繞到達米安面前,巨大的腦袋在他身上蹭來蹭去,一會低頭聞他的手,一會又把下颌擱在他的肩膀上,要是換個人,這幾下就足夠把他再次蹭到海裏去。
不過達米安不一樣,他連龍嘴都能夠合上——感覺和握住鱷魚的嘴沒什麽區別——這點力氣當然不算什麽。
他一手抱住龍的腦袋,伸手撓了撓她下颌的鱗片,那裏的鱗片像是細小的玉石,密密地排列着,縫隙間能摸到柔韌的龍皮,除了腹部的軟鱗,可以說是龍身上最柔軟的部位了。
他撓了兩下,龍就閉上眼睛,用鼻子往外噴氣氣,喉嚨裏發出舒适的哼哼聲,揚起下巴,身體不由自主往達米安的方向傾倒,重心追着他的手,就差舒服得癱倒躺平了。
幸好這裏是礁石,她再怎麽打滾最多也就是掉進海裏。達米安想。
之前在山洞裏撸龍時,法芙娜打滾打得太過沒戒心,一不小心,直接從懸崖上滾了下去,幸好龍有翅膀,她剛剛摔下去就撲着翅膀爬了上來,看達米安的眼神還有點懵,好像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但當達米安伸出手,她就瞬間忘記了這個小插曲,又高高興興粘過來讓他撸,全然沒把剛才的危險放在心上。
一人一龍又在礁石上滾了半天,才終于騰出時間來幹正事。
毯子全部丢進了海裏,任由潮水漂洗,因為是漲潮時間,不用擔心毯子和紗幔飄走,而從瞬間變色的海水,也能看出毯子上到底有多少塵土。
達米安站在岸上,把毯子抖開,法芙娜也站在他身邊,像人一樣蹲着,兩只前爪抓着毯子兩只角,向前抖開,一人一龍動作幾乎同步,看起來很有幾分好笑。
毯子可以丢在海裏漂,紗幔就需要洗了。
因為紗幔太輕薄,這部分由達米安負責。他站在海水裏洗紗幔,法芙娜就在旁邊的海水裏漂,這次她換成了趴在海面上的姿勢,攤開四肢,變成一張平平的龍餅,半只腦袋沉在水裏,只露出鼻孔和眼睛,只有尾巴一下下懶洋洋地拍打着毯子,算是捶洗。
她漂了一會,劃拉劃拉爪子,漂到達米安身邊,對着他吐出幾個泡泡。
“……”達米安再一次心動了。
她好像一只水獺。他想。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達米安基本上每天都在嘗試馴龍。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他的父親依舊沒有找過來,很可能說明這座島被某種魔法所守護,不存在于人世間,這樣的話,他必須考慮自己離開了。
達米安有幾個選擇,無視風浪游到最近的陸地——這其實也不是完全辦不到,不過肯定要等到他傷勢痊愈——或者靠着法芙娜返回哥譚。
這樣的話,他就需要馴服她才行。
所以目标又一次繞了回來,他需要和法芙娜構建信任關系,教會她帶自己飛行,再訓練她飛去哥譚……
好在目前為止,達米安感覺一切進展都很順利。
在他的主動示好下,法芙娜逐漸忘卻了之前的烤魚事故,重新恢複了之前的親密粘人,他只要一伸手,她就會跑過來躺倒,腦袋枕着他的手,等他撸她。
但偶爾也會出現一些小問題。
他往懸崖下丢了根小木棍,法芙娜立刻俯沖而下,一路沖下懸崖,從這個高度看下去,她似乎只有手掌那麽大,達米安只能看見她漆黑的脊背,看不清她有沒有抓到木棍。
不過達米安對他的龍很有信心,他覺得這種簡單的事她總不至于辦不到。
于是他在懸崖上等了一會,狂風忽然從懸崖下沖上來,他的鬥篷在風中獵獵翻飛,緊接着龍影從下方呼嘯而上,雙翼的陰影遮住了日光。
法芙娜扇動翅膀,興高采烈地低頭看他,雙爪抓着一根幾米長的桅杆……
達米安:“……”不,你到底抓了什麽回來。
他搬着裝滿魚的筐往懸崖上走,法芙娜也跟在身後,魚在她背上的筐裏一颠一颠,不時能聽見她用尾巴撿起魚丢回去的聲音。
但走了沒多久,達米安聽不見魚撲騰的聲音了。
他回頭一看,發現法芙娜用腦袋頂着裝滿魚的筐,若無其事跟在他身後,還走得四平八穩,一條魚都沒有跳出去。
達米安:“……”
他和法芙娜返回山洞,一起把毯子全部挂起來,法芙娜跟着他,像人一樣蹲坐着,有模有樣地和他一起把毯子抛起來挂好,達米安還把她張開的雙翼當成了衣架,毯子和紗幔全部丢上去,需要哪條再拿哪條挂好。
等挂完一圈,達米安一回頭,發現他的龍又不見了,紗幔飄飄蕩蕩,不知道哪裏藏着龍。
過了會,一雙眼睛悄悄從紗幔之間露出來,但達米安一回頭,就看到她猛地縮了回去,只能從紗幔的影子上,看出她是人立而起,舉着兩只前爪,探頭從紗幔後面暗中觀察他。
達米安:“……”
他帶着法芙娜去海岸邊,她全程表現得興高采烈,甚至擅自用奇怪的方式走路——從山洞到海岸的一路,她都是像兔子一樣蹦着走的。
當龍第無數次開開心心地從達米安的頭頂上蹦過去,達米安:“……”
她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了跳馬。蝙蝠俠之子深深地懷疑起來。
不過這些都是細枝末節,達米安目前最關心的還是飛行。
而在練習飛行這一項上,他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難題——
龍拒絕讓他騎。
沒錯,就算是自己的新娘,斯維特拉娜也不喜歡被騎。
是,她知道她的爸爸媽媽都是這樣的,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小姑娘很不習慣身上有什麽活着的東西的感覺,就算是不怕死的海鳥停在她背上,她都要轉頭把它們兇走,更別提比鳥沉重得多的人了。
不過看看小新娘,斯維特拉娜又有些心軟。
想想看,人類又沒辦法依靠自己的力量飛行,他一定很想飛吧?既然這樣,她就帶帶他好了!
……在那對鋒利的龍爪即将落到他的肩膀上時,達米安意識到事情很不對勁。
“聽好了,放下我,”他試圖糾正法芙娜,“你最好好好想想正确的飛行姿勢,而不是——”
龍靈活地躲開了他的手,指尖勾着他的兜帽,給他好好戴上,接着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拎貓一樣拎了起來,呼嘯着沖天而起。
達米安在龍爪下搖搖晃晃,臭着臉:“……”
“……很好。”他說。
第二天,達米安找出了一些皮衣,胡亂給自己裹上,勉強算是披肩。
昨天的飛行姿勢最大的問題在于龍爪太鋒利,雖然不至于穿透羅賓的制服,但被抓着的時間長了,很容易造成肩膀血液流通不暢,于是想想蒙古人是如何訓練鷹的,達米安決定給自己找點裝備。
果然,有了裝備之後,今天的飛行就比較順利了,達米安被抓着飛了一個小時,也沒覺得有什麽不适。
而靠着兩天的飛行,他也摸清了龍島的海域有多大。
法芙娜沒有帶他飛出很遠,而是在一定範圍內繞圈,很顯然,她清楚這片海域是特殊的,只有在這個範圍裏,龍島才不會被發現,如果他能夠離開這片海域,那麽被屏蔽的信號應該也會恢複。
回去的路上,達米安還在計算這些,注意力沒有完全放在法芙娜身上。
……結果忽然間,他聽到了嘶啞的鳥叫聲。
達米安猛然擡頭,發現他們居然被幾只軍艦鳥包圍了。這種被稱為“強盜鳥”的海鳥是一種大型海鳥,雄鳥通體漆黑,有着鮮紅色的喉囊,翼展能達到兩米多,性情兇猛,習慣于用鈎狀嘴攻擊其他海鳥,掠奪他們的食物。
毫無疑問,圍着他們的這幾只是雄性軍艦鳥,大概是耀武揚威慣了,即使面對龍,依舊氣勢洶洶圍攻上來,想要奪走法芙娜的獵物——也就是他。
幾只軍艦鳥圍着他們鳴叫,不時用嘴戳達米安,用翅膀和爪子拍打龍爪,試圖讓法芙娜松開爪子。
法芙娜煩躁地飛高了點,卻依舊沒辦法擺脫他們,只能發出憤懑的龍吼。
如果在平地上,達米安當然不至于被幾只鳥欺負,但現在他在半空中,肩膀還被龍抓着,很難伸展開——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想對軍艦鳥動手。
可惜這幾只強盜并不這麽想,看到龍并不打算傷害它們,它們越發得寸進尺起來,有一只甚至用爪子扒拉達米安的頭發,想要拽着他的頭發把他拎走。
達米安越看這幾只軍艦鳥,越覺得不順眼——它們看起來居然有點像陶德。
就連性格也很相似,令人生厭、不知廉恥、毫無章法、并且最喜歡盯着他下手。
他們在天空中邊追邊咬,這群強盜完全不在乎眼前的龍只要噴一口火,它們就會化為灰燼,依舊不死心地繼續糾纏。
終于,龍再也忍受不了這種騷擾,一時被怒火沖昏頭腦,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抓着人,爪子一松,沖着幾只軍艦鳥狠狠抓去。
達米安猝不及防被丢下:“???”
……第三天,達米安帶上了鈎索槍。
他用鈎索纏在龍爪,自己抓住鈎索,在龍爪下晃晃蕩蕩。
這種方法還不錯,雖然累了點,但他覺得自己能堅持住,而法芙娜的鱗片也能夠承受這種程度的磨損。
而且說實話,這樣的飛行方式還挺惬意,無拘無束,還能夠感受海風的吹拂。
他剛升起這個想法,龍忽然壓低了飛行高度,直接把達米安拖進了海裏。
……第四天,下雨。
蝙蝠俠之子臉色漆黑地坐在篝火邊,旁邊是心虛低頭的法芙娜。
他們面前是一艘木船,這是達米安從海灘的船舶墳場裏找出來的唯一一艘還算完好的船。
達米安拿着木棍,在地上劃設計圖紙,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先設計出一套合适的結構,而不是在實驗和失敗中循環。
如果把木船和法芙娜結合起來,就可以避免被拖進海裏的情況了……接下來只要固定就行。
他正在專心設計圖紙,手忽然被什麽東西碰了碰。
達米安回頭,看見他的龍小心翼翼推過來一枚火龍果,随後擡起眼睛悄悄看他,被他一看又迅速低下頭,爪子乖乖放在地上,一副做錯了事的神情。
“……”雖然剛掉進海裏時他的确挺生氣的,但看到法芙娜這樣,達米安又覺得自己生不起氣。
他拿起火龍果,抽出蝙蝠镖一分為二,一半遞給法芙娜:“你的份,這就扯平了。”
第五天,龍從懸崖上飛向天空,她的影子和小船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在海面上疾馳。
在刺客聯盟時,達米安的母親從未放松過對他的教育,如果她沒有殺死他的老師們的話,他十歲之前就能拿上十幾個博士學位了。
這當然不算龍鞍,更像是另一種東西——總之,小船被拴在了法芙娜的身上,三條鈎索分別固定住船幫和船頭,兩條綁在龍爪上,第三條拴住了龍頸。
達米安坐在船頭,背對着法芙娜飛行的方向,對這套工具的各項數據進行評測,他不時回頭看看前方,伸手感受風速,在腦海裏挑出了一大堆細節問題。
這種設計缺點不多,穩定性可以過關,但如果風速超過二百公裏,恐怕還是會翻。
經歷了種種事故之後,達米安已經有點打消想要騎龍的念頭了。确實,騎龍會非常有趣,他不否認,但和其他飛行方式比起來,騎龍絕對是最不安全的那種。
龍可以抵擋風壓,可以在無防護的情況下突破音速,他們的鱗片可以為他們抵禦高速飛行時摩擦空氣的高溫,他們的頭顱也足夠堅固,不會因為撞上迎面飛來的飛蟲而頭破血流——相比之下,人類的身體構造本來就不适合高速飛行,騎龍基本等于自殺。
目前看來,這個設計勉強算是成功,剩下就是細節調整……
在一次次實驗中,時間很快如同潮汐般流逝。
篝火升起來時,達米安還在研究他的圖紙。
他們的晚餐依舊是魚,但不是達米安烤的——在烤魚事故之後,法芙娜就拒絕他接觸魚了,一旦看到他靠近魚簍,正在數魚的幼龍就會猛地警覺,尾巴一掃,把魚簍護在身後,那個樣子仿佛達米安是什麽烤魚殺手,好像如果被他接近這些魚,它們就會爆炸一樣。
斯維特拉娜覺得自己也好慘,她根本不算很擅長廚藝,爸爸媽媽沒有怎麽教過她,她現在的廚藝完全是以前在外面旅行時跟着愛摩基人學的。
當然啦,她還和北極附近的人們學會了很多事,每一條小姑娘都覺得很有用。
比如說一口氣灌下一紮伏特加,在零下三十度時雪地裏泡冰塊澡,和獵人們一起帶槍進森林獵熊,在徒手掀翻一頭熊之後享受衆人的喝彩……
可惜這些現在都用不上,小姑娘想想還蠻遺憾的。
總之,為了自己不至于早夭,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讓新娘遠離廚房。
随後,在達米安驚嘆的眼神裏,幼龍一臉沉痛地完成了剖魚、腌制、燒烤等一系列操作……
始作俑者完全沒有是自己把寵物逼得多才多藝的自覺,還對龍大加贊嘆:“等我們回哥譚,我就把你送去潘尼沃斯那裏上學,你的才能不應該被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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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米安:“……???”她剛剛是不是“嘁”了一聲。
等烤魚的香氣徹底散去,月亮也到了午夜的位置。
篝火的陰影在男孩身上晃動,斯維特拉娜趴在一邊,看着他在地上塗塗畫畫什麽,耳畔是篝火綿密細碎的燃燒聲,漸漸,她沒什麽道理地泛起困來。
這些天下來,她其實也明白她的新娘都想做什麽了,他要求她帶着他飛,探索附近的海,很顯然,他想要找出一條離開這裏的道路。
他沒有選擇出海,而斯維特拉娜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片海域潛藏着無數礁石,一旦離開龍島的範圍,天氣就會驟然惡劣,在滔天巨浪中,礁石的位置會更難辨認,任何船只被卷入其中,都只有粉身碎骨的結局。
對人類來說,想要離開會非常難,但對龍來說,這不算什麽。
爸爸和她說,她腳下的島嶼其實是他們先祖的遺骸,在遙遠的過去,龍的陰影如同熊熊燃燒的烈焰,在所有人的心中豎起恐懼的籬牆,即使在他們死後,他們的遺骸仍然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先祖的力量守護着這座島嶼,島上看見的藍天,在外面則是濃濃的海霧,這片海域始終被迷霧籠罩,在文明尚且蒙昧的年代,船只只會永遠在迷霧裏打轉,無法找到生路。
只有龍能夠往返外界和迷霧,所以想要離開的話,首先需要龍的許可。
她想讓他離開嗎?
斯維特拉娜想,當然不。
魚會放棄它的鱗片嗎?鳥會放棄它的羽毛嗎?他屬于她,就像鱗片,就像羽毛,就像骨肉和牙齒,就算他想要離開,她也不會允許。
而讓小姑娘現在還能安安穩穩趴在這裏的,是她發現她的新娘似乎打算和她一起離開。
唔,這樣的話就沒問題了,只要他不打算從自己身邊逃走,斯維特拉娜覺得縱容一下小新娘也沒什麽不好的。
就當一起旅游,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去哪裏?
她正在沒頭沒尾地亂想,冷不丁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聲響。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新娘從那些亂七八糟的線條裏擡起頭,在她的尾巴上扣上了一個什麽裝置。
裝置的位置距離尾翼稍遠,位于龍尾的中間部位,并不接近尾根,這是達米安計算過的最佳制動點,有了這個小裝置,飛行時的安全系數又會有所提升。
雖然島上基本上什麽都有,但那只是指日常生活,所有物品都找不出多少現代感,達米安能找到一組黃金酒杯,卻找不到哪怕一枚螺絲,這為他的組裝增添了很多難度,他幾乎拆了羅賓制服裏的所有小裝備,才搞定了這一套東西。
把制動裝置給法芙娜安裝上,達米安就繼續研究船去了,沒注意幼龍在困惑地盯着自己的尾巴看。
過了會,她伸爪子勾了勾自己的尾巴,想要把裝置勾過來看看,然而裝置的位置十分刁鑽,她勾了半天,也沒能把裝置勾到眼前。
龍扒拉一會尾巴,忽然站起來,盯着尾巴,猛地撲上去,然而龍尾一瞬間從她的眼前抽走,她擡起頭,再度撲過去,追着尾巴轉起了圈。
……追了兩圈,斯維特拉娜覺得自己真是蠢爆了。
她為什麽要自己在這邊着急?辦不到的事情完全可以讓新娘來做嘛。
于是正在篝火邊研究的達米安忽然覺得後頸一緊,龍滾燙的吐息噴在他的脖子上。
龍叼着他的後頸衣領,把他叼到她的尾巴邊上放下來,爪子推了推他的手,又擡起眼睛,沖他示意她尾巴上的制動裝置。
……達米安者才意識到,自己被像小貓一樣叼了過來。
如果不是龍……
他做了一番“如果不是龍”的建設,才總算平複了想要揍龍的心情,蹲下去幫她解開制動裝置,打算等離開那天再安上好了。
龍歪頭看着他,尾巴搖得飛快。
“……如果你不是龍,”達米安扯扯嘴角,“你不會想知道你應得什麽的。”
龍眨了眨眼。
她看着他,慢慢提起了嘴角。
這絕對不會是一個微笑——龍怎麽會微笑——但它看起來如此像是一個微笑。
她的尖牙露了出來,一根根甚至能看見血槽,龍現在看起來是如此猙獰可怖,可在達米安的眼中,他只看到他的龍在對他微笑。
他怔愣了一會,終于忍不住,慢慢伸出手,按在了龍的鼻子上。
……
不久後,他們終于做好了回哥譚的準備。
這是達米安待在龍島的最後一晚,雖然回到哥譚後,他又可以變回羅賓,但他覺得,他恐怕也會懷念這段時間的生活。
沒有夜巡,沒有罪犯,當然也不會有小醜的狂笑,這裏只有他和他的龍,天空,海水,永遠趕不走的海鳥,無論是和刺客聯盟還是和哥譚,都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法芙娜似乎也知道自己即将離開龍島,去嘗試嶄新的生活,因此一晚上她都有些興奮過頭,圍着篝火蹦蹦跳跳,忽然又跑過來,一個沖刺趴倒在地,把腦袋放在他的膝蓋上。
而這還不是全部——她拖着達米安來到山洞的上層,從積灰的角落拖出了一只箱子。
“這是什麽?”達米安盤膝坐下,問。
法芙娜用爪子掀開箱蓋,一陣煙塵撲面而來,等煙塵散去,達米安看清箱子裏的東西,不由得挑了下眉。
剪紙……不,應該是皮影,箱子裏放的是一只只皮影,有龍,有勇士,還有少女,應該就是那種亞洲地區的傳統藝術品。
顯然,這箱皮影屬于曾經居住在這裏的人,只是現在看來,法芙娜也很熟悉這些,甚至她可能認識之前的住客。
“之前是他們在養你嗎?”達米安問。
龍無法回答他,她從箱子裏拖出一個個皮影角色,用爪子抓起支撐皮影的木棍,在達米安面前揮動,看起來頗為認真。
達米安猜她應該是想用皮影給他講故事,但是沒有旁白,這些角色的晃動似乎沒有任何邏輯,不過看着看着,達米安發現這段故事看起來有些熟悉。
被人們簇擁着的少女,船駛入湖泊,忽然龍從天而降,将少女帶走,勇士跨越海洋,前往龍栖息的島嶼,然而少女已經被火焰焚燒殆盡,他跪在熄滅的火焰前,忽然轉身和龍厮殺,最終他手中的槍猛地刺出,洞穿了龍的心髒。
之後的故事像是這段傳說的重複,但又有着很多的不同,達米安沒有看懂全部細節,但是他記下了每一個轉折,直覺告訴他,這會是很重要的東西。
帶着這樣的想法,他終于踏上了返回哥譚的旅途。
以龍的速度,跨越大陸和海洋也不需要多久,不過考慮到達米安畢竟還是人類,法芙娜明顯放慢了速度。
龍島逐漸消失在視野邊緣,轉瞬間,濃濃的海霧籠罩了眼前的景色,他們離開了龍的力量所影響的範圍,達米安很快确認了他們所在的位置,辨別哥譚的方向後,指揮龍向着大洋彼岸飛去。
他們飛過海洋,魚群在他們下方遷徙,海浪仿佛翻湧的白花,海鷗的鳴叫環繞在他們四周,浮冰沉入深海,遠處似乎傳來鯨歌。
山脈如同起伏的彩帶,從碧綠漸變到垩白,蒼白的雪頂坐落在人類難以企及的山巅,将塵世與之隔絕。
達米安知道,這是龍才能體驗的景色,他們從雲層上俯瞰人類的世界,在原野和山川的襯托下,一切都渺小如微塵漫舞。
當他們沿着洋流的路線南下,越過華盛頓,即将抵達哥譚時,法芙娜輕輕叫了聲,仿佛在問他喜不喜歡。
那些景色,達米安并不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和龍一起,這的确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我……”
他只說了一個字眼,神情忽然冷凝下來,反手戴上羅賓的眼罩,縱身躍上船幫,手指間已經夾上了幾枚蝙蝠镖。
“在我的标準裏,”他說,“發起進攻前就被察覺到的刺客只值得一個評價。”
在第一個敵人撲上來之前,一枚蝙蝠镖準确地擊飛了他手中的匕首。
羅賓一手抓住鈎索,踩着船幫躍起,踹飛兩個跳上船的刺客,旋身的同時順勢丢出蝙蝠镖,正中另一個刺客的膝蓋。
被擊中的刺客沒有立刻失去平衡,但他腳下的船忽然猛地晃動,龍尾毫無征兆地從後方掃來,将他重重擊飛出去,在半空中嘔出一口血。
他沒有真的墜落——鈎索纏住了他的雙腳,将他吊在了船的下方。
他的頭頂,達米安收起鈎索槍,環繞四周。
剛才的一瞬間,十幾個刺客從四面八方襲向他,然而現在,船上已經空無一人。
他嗤笑一聲:“無能。”
這批敵人和他剛剛喚龍時襲擊他的敵人來自同一個組織,目前看來,他們是沖着他來的。
達米安不打算把這場暗殺帶進哥譚,他打算在這裏就解決掉這些人,按照慣例,他們不會死,不過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在等着他們。
他低頭向下方看去,想找出這些刺客之前都藏在哪裏。
這一次,羅賓不打算原諒這些敵人。
——他們居然敢打他的龍。
他們居然敢打她的人類。斯維特拉娜簡直難以置信。
他們是沒看到自己嗎?還是沒認出來她是龍?居然敢當着她的面打她的新娘?
小姑娘現在惱火極了。在被軍艦鳥襲擊後,雖然小新娘沒什麽表示,但斯維特拉娜依舊有些心虛,這段時間,她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找個能保護小新娘的機會,向他展現一下自己的能力和優勢,同時威懾可能的觊觎者——她的新娘畢竟是人類,肯定會有不少人類也想過要得到他,她必須要提防着才行。
有必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到底在試圖傷害誰的新娘。斯維特拉娜想。
她等待的機會來得很快。
仿佛突然間,攻擊從四面八方襲來,齊齊指向他們,只是一個剎那,槍林彈雨就将天空覆蓋!
危急關頭,小姑娘也顧不得自己的矜持了,龍尾一甩,攔腰撈起她的新娘,把他甩到自己的背上,低頭一口龍焰吐出,燒斷了固定船的裝置,接着螺旋上天,最大程度避開四周的攻擊,當升到攻擊無法觸及的位置,她猛地俯沖而下。
火海在空中炸開,照亮了哥譚的上空。
斯維特拉娜滿懷憤怒地滿地吐火,見到人就吐,一燒燒一片,沒幾下,敵人就要麽倒下要麽落荒而逃,眨眼間,四周只剩下了熊熊燃燒的龍炎,和一地的殘骸。
解決了全部敵人,小姑娘才心滿意足地落地,伏下身體,把背上的新娘放下來。
雖然之前不喜歡,但真正體驗下來,其實被騎也沒那麽不舒服嘛。
她一邊想,一邊裝作不在意地看了眼她的新娘,想知道他對她剛才展現出的力量有什麽看法。
我超厲害吧。小姑娘美滋滋地想。
然後,她看到她的新娘一張臉蒼白得有些難看,深深地看了眼她的脊背,最終一言不發,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斯維特拉娜:“……?”
她不确定地想,她的新娘腳不是已經好了嗎,為什麽他看起來有點合不上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