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魅魔18
一架飛機在哥譚降落。
布魯斯·韋恩從飛機上走下來,在舷梯下駐足,深深地望着飛機機艙。
他的臉籠罩着沉痛的陰影裏,不過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熟知他行程的人都清楚,這位富豪剛剛從埃塞俄比亞返回,而與他一同回到哥譚的,還有他的養子傑森·陶德的遺體。
在一場事故中,這個孩子不幸遇難,警察在事後進行了搜查,卻依舊無法找出事件的起因,而布魯斯·韋恩更希望能夠将他的孩子帶回哥譚安葬,于是事故發生後不久,他就帶着傑森的遺體,登上了返回哥譚的飛機。
沒人想要打擾一位沉浸在悲痛中的父親。這兩年來,布魯斯·韋恩經常帶着這個孩子出入各種各樣的場合,半個哥譚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對于養子無微不至的關愛,人們無一不為這位熱心又友善的富豪的遭遇感到遺憾。
對于他人的關心,哪怕內心悲痛不已,布魯斯·韋恩還是一一致以謝意,也讓人為韋恩家族的風度所折服。
人們目送着他的背影遠去,用嘆息聲為他鋪路。
只有蝙蝠俠知道,在這張悲傷的面孔下,隐藏着一個父親的憤怒和仇恨。
……
房間裏沒有開燈。
拉妮娅裹着被子,縮在角落裏,看着空氣。
她記得應該給植物澆水了,但她沒有力氣動。
應該是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拉妮娅想。
到底多久了?她不太記得。
時間好像倏地變快了,她睜着眼睛,一眨眼白天過去了,一眨眼黑夜也過去了,白天和黑夜影子一樣滑過,她卻沒有什麽記憶。
但時間好像又變得很慢很慢,慢到她似乎能聽見自己一點點枯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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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少陽光,缺少水分,缺少食物和土壤。
好像她被從花盆裏拔了出來,沾着土的根莖裸/露着,丢在地上慢慢風幹,慢慢死去。
或許有人來踩她一腳,她就會疼得顧不得其他了,或許會再像之前一樣哭起來,又或許會知道自己爬去新的土壤裏。
但是一直沒有。
沒有人來理會她,她只是被丢在這裏,拉妮娅也就漸漸忘了別的事,忘記還有新的土壤可以選擇。
她縮在這個沒有聲音也沒有光的角落裏,視野裏是繁星般的光河。
是感情。數不勝數的感情。每一道感情都代表了一個人對她的愛,纖細的光河從四面八方的虛空中彙于一點,在黑暗中蜿蜒流淌,交織成閃爍的光網。
拉妮娅就看着這些。
有星光流向她,卻在接觸到她之前被彈開,于是慢悠悠向着別的地方流去。
而更多的光河已經漸漸暗淡下去,熒熒的星光越來越稀薄,逐漸就消失在黑暗裏,只剩下淡淡的痕跡。
拉妮娅并不關心這些,她看着黑暗,看着她眼中的另一個世界。
……
葬禮并不是很宏大。
布魯斯站在墓穴前,阿福和他站在一起,牽着羅莎,然後是他的老朋友戈登。牧師念誦着禱告詞,而他注視着棺木上的白花。暮色如同抹開的紫羅蘭薄紗。
他想過葬禮名單該怎麽寫,但最終他也沒有寫下幾個名字。
傑森的一生太過短暫,短暫到當他回想時,卻找不到他和世界更多的聯系。
當然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一直被傑森牽挂的女孩。
布魯斯想過要通知她,雖然在和傑森分開後,她就像是忘記了傑森一樣,從來沒和傑森聯系過,但他覺得她有權知道這個噩耗。
只是他去那間小公寓敲了很多次門,門裏都沒有應答,似乎主人早就抛棄了這裏,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對于這個結果,布魯斯并不怎麽憤怒。
他的怒火都已經沉澱成了某種更冰冷黑暗的東西,只針對一件事,只針對一個人,只針對一段早該結束的私人恩怨,他并不會為這種事生氣。
并不是對每個孩子來說,愛恨都能夠鮮明一如往昔,更多時候他們是健忘的,愛與恨都是那麽淺薄。
禱告結束後,棺木緩緩落入墓穴,布魯斯看着棺木一點點下沉,忽然手裏被塞了什麽。
阿福将鏟子遞給他,示意他落下第一捧土。
布魯斯接過鏟子,從恍惚中回過神,沉默片刻,握緊了鏟柄。
就在這時,棺木上突然掠過一道影子。
葬禮開始後,羅莎一直蹲在阿福的腳邊,安安靜靜,只是在棺木即将被放進墓穴時,她走出兩步,鼻子輕輕碰了碰冰冷的棺材。
但當布魯斯即将落土時,她像是忽然意識到,這之後,有些人就再也見不到了,突然一個箭步躍進墓穴,趴在了棺木上。
她擡頭望向布魯斯,喉嚨裏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
那雙握着鏟子的手,忽然就顫抖了起來。
……
拉妮娅在想象一場葬禮。
葬禮的主人當然是她,不過躺在棺材裏的人到底算不算主人?無所謂了,總之她躺在棺材裏,這是她的葬禮。
葬禮的賓客非常非常多,一張張模糊的面孔填滿了所有的空間,在一片灰蒙蒙中,唯有他們的心髒鮮紅跳動。
但拉妮娅不記得他們都是誰。
血管從他們的心髒上延伸,落在她的棺材上,源源不斷的血泵進棺材,将她緩緩淹沒。
拉妮娅感覺有點生氣。這是她的葬禮,葬禮上卻沒有一張熟悉的臉,只有無數的陌生人,只有無數想要淹沒她的心。
這場葬禮很漫長。
最開始是很痛苦的,她覺得自己很餓,胃裏似乎燃燒了起來,于是她也生氣了起來,委屈得開始哭,哭得一塌糊塗,心裏覺得他真是個混蛋。
火一直沒有熄滅,她聽到很遙遠的地方有人說話,有人在敲棺木,但她不想理會,就和她不想理會那些光河一樣,她固執地一直哭一直哭,越是疼越要哭,最好哭得所有人都知道。
他們是愛她的,只要她落下淚來,他們總會心疼地把心髒都獻給她,堆在她的腳下。
漸漸的,她就不哭了,那火也漸漸低了下去,好像沒什麽東西可燒了。
于是她也沒有力氣動了。
但葬禮上開始出現了熟悉的面孔。
一開始是羅莎,只是羅莎沒有叫,就和其他人一樣,這場葬禮沒有人說話,只有火焰燃燒的聲音。
拉妮娅自己給羅莎配音。
拉妮娅:“汪。”
接着韋恩跳了出來,拉妮娅不知道他為什麽在這裏,不過看着他的臉她就不高興,于是給他配了個嬌俏的聲音。
拉妮娅:“哦,親愛的,你為什麽躺在這裏呢?你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的心像是沉浸在冰海裏嗎?我該怎麽才能讓你開心?”
拉妮娅:“閉嘴,走開,從我面前消失,渣男。”
韋恩消失了,羅莎去一邊撒歡,拉妮娅又開始等,可是等啊等啊,也沒有等到別的面孔。
于是拉妮娅終于發現,這個世界對她其實陌生的,除了那少少的幾個影子之外,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麽意義。
無論是獨自艱難活着的時候,還是後來有了一切的時候,她所擁有的其實都只有那麽一點東西。
但她還是有些不理解。
她明明有那麽多的愛,那麽那麽多的人願意愛她,可為什麽現在,她什麽也沒有了呢?
……
一抔抔土掩蓋了棺木。
……
一汩汩血淹沒了棺木。
……
葬禮的最後,四周漸漸黑暗了下去。
拉妮娅覺得她不餓了,又或者是一切終于燒完了,只剩下絮絮的灰燼。
而她也終于再次聞到了熟悉的氣息,是薄荷和迷疊香,是羅莎的毛皮,還有一點點煙味。
架子上的薄荷竄得比人還高,傑森随手揪了兩片,放進檸檬氣泡水裏,于是她捧着氣泡水,和羅莎并排坐在地毯上,乖乖等他宣布可以開飯。
遠處還有聲音在呼喚她,但拉妮娅知道,她離開不了。
她哪裏也去不了了。
一切終于走到了終點。說到底,對這茫茫人間來說,一只魅魔只是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一點,不會有人聯想到,她的生死居然和一場遠在半個地球外的死亡息息相關。
一蓬漆黑的火焰倏地燃燒起來,随後熄滅下去,那小小的影子忽然就坍塌成了灰燼。
無人在意。
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