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做客
生活不能總是讓你如意,這是人類的共識。
我第一次來卡倫家做客,是被人扛進來的。我第二次來卡倫家做客,是被人吓進來的。
羅莎莉一定很想殺了我。當她把埃美特的吉普車橫到我家門口,泥水四濺到我家草地上那排可憐的白漆木籬笆上,一臉怒氣沖沖将我丢到車子上時,我就知道。
從福克斯醫院出院後,我就打算當不認識卡倫家。原諒我每次看到卡倫那一大家子滿臉慘白,黑眼圈濃重,走路僵直的德行就胃部抽痛。
我好不容易說服了查理別讓我搬家,查理可是生氣到從搖椅上跳起來咆哮:“克萊爾,你經歷過的事情簡直是該死的大災難,我必須照顧你知道嗎?”
我無辜地攤手,“過去了,查理,我什麽事情都沒有不是嗎?我可是……電視上怎麽報道的,唯一幸存的超級幸運兒啊。”
“哈!別給我提那些臭蟲一樣的媒體,你你你你……你根本就不知道怎麽保障自己的安全,這可是威脅生命的事情,要是你一個人居住又出了什麽危險我怎麽跟你父母交代。哦,艾瑪一定會掐死我,我竟然讓她女兒遭遇到這麽可怕的事情。”查理抓狂地擡頭對天喊,自從他将所有敢探聽我資料的媒體記者給轟出去後,他就變成了充滿熱情的咆哮戰士。
連我不小心踩了個雨坑都恨不得拔槍将坑突突突了。
“好吧,我很抱歉讓你如此擔心,我對着上帝發誓,絕對會保證自己的安全。”我縮着頭,舉手信誓旦旦。
“你确定?”查理喘氣,雙手叉腰按着手槍問。
“遇到流氓撩陰腿,遇到神經病砸頭,遇到小偷掰折手腕,遇到非人類澆汽油。”我陰着臉,非常嚴肅地保證。
“別開玩笑,克萊爾。”一聲咆哮震翻屋頂。
在各種保證下我總算是不用離開自己的屋子,不說我多喜歡自己的房子,就是将來有非人類來尋仇的時候我也不能連累查理不是。
出院的當天我給貝拉打了個長途電話,一打兩個鐘頭,話說我們倆這種不善言語的人能煲電話粥那麽久,果然是感情變好了。打完電話報平安後,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東西,所有關于C的玩意,信件都給收拾出來。
誰都不知道我在收拾這個家夥的東西時,手指抖成什麽樣子。
克萊爾。
親愛的克萊。
我的克萊爾……
稱呼的變化在信紙上散出親昵的氣味,交疊在箱子裏面的信封厚重整齊,紙張的顏色因為與空氣長時間接觸而泛黃,像是陽光的顏色。
這是我第一個信友,真正意義上的。我将他當成了重要的朋友,看到他的來信兒會覺得高興,希望他的生活能過得好哪怕我們不曾見過面,我把這份來自大洋彼岸的友誼看得美好而遙遠。
人果然是傻逼,無論多麽孤獨自在的靈魂都渴望交流,而交流久了就變成了感情。
有時候記憶的覆蓋性是很可怕的,我一邊整理那些信件,看着C各種華麗的英式字體,看着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做了什麽事情抱怨了誰誰,一邊開始發呆,亂七八糟地回憶起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還記得這個身體八歲那年,我坐在伐木工廠的卡車上面,死都要人家司機帶我出去。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就是想出去看看,要去看什麽現在也忘記了。我想自己怎麽就活過來了呢?是不是上天收錯了我的靈魂,又将我放回來了,或者我是一個死不了的人,每次死亡後我都能重生。
司機開着卡車帶我繞着福克斯小鎮轉圈,他摸着我的頭,指着河流森林給我看。“森林在減少,克萊爾。也許等到哪一天這裏也消失了。福克斯曾經是很出名的木材出産地,很多當地人都從事木材加工業。不過像你這樣的孩子,未來還長着呢,好好讀書,等到你有一天成功了還能回來保護福克斯,保護這裏的樹。”
其實這裏的森林已經保護得很好,國家禁止公園森林的任何開墾與幹涉,到處都是物競天擇的循環場景,死去的大樹長出翠綠挺拔的新樹。
我看着遠處翠綠的森林線回答:“大叔,樹少了都被你的卡車運去賣。”
大叔哈哈大笑,他不會将我帶出去,最後還是讓查理來領我回去。他說:“所以福克斯砍伐樹木的工廠都倒閉了,那是因為大家都太喜歡這裏的森林,連我都要失業了。”
瞎掰,倒閉還不是因為市場萎縮。
也是那個時候我開始寫信,而其中回信的就有C。
我其實不怕C是吸血鬼,但是我怕C一見面就殺人。
如果他如卡倫一家,根本就不會留給我這麽濃重的心裏陰影。
不知道是不是吸血鬼都是這樣的,見到人就殺了,但是我肯定已經對吸血鬼這個詞蒙了一層恐怖的陰影。
我甚至不知道C為什麽讓我活着,就卡萊爾說的,吸血鬼的法律很少卻不可撼動。他們被我發現了身份不殺我,是因為相信我不會洩密。但是C呢,我親眼看到他殺了那麽多人,可是他卻沒有殺了我。
果然是因為信友的關系?
這麽多年,別說他,就連我也是将他看成真正的朋友的。
這個理由,我忍不住摸摸肩膀,真是說服不了誰。
最後我将C的信件禮物都塞到車庫的藍色垃圾箱裏,親眼看着它們被清潔公司的垃圾車運走。我多麽想,那輛車子能順便也将C那段記憶運走。
我剛将信件連同C塞入垃圾車目送它離開,羅莎莉就到了,她輕松将我拎進了後車座。
我扒着車窗,福克斯的雨水沙沙沙,遠處整片整片的翠綠色被灰暗的天空包裹着。看不見太陽的世界,白晝的光線陰柔如月色。
“有什麽事嗎?”我茫然,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別緊張,艾思梅做了中國菜招待你,她真是喜歡你不是嗎?”擔任司機的埃美特坐下也跟小山一樣,健壯得可以将一棟房子扛着跑。
“吃完了就将你塞入樹根底下,你喜歡什麽樹?五百年份的雪松,八百年的高杉樹,還是挂着苔藓的鐵杉樹?”坐在埃美特旁邊的羅莎莉回頭看我,美得慘絕人寰的臉滿是可怕的陰森,她穿上破碎的哥特式裙子就是鬼的新娘了。
“嘿,她肯定都不喜歡。”埃美特笑嘻嘻說。
“屍體沒有資格挑選墓地,你該知道沒有人知道那麽多秘密還活得下去。”羅莎莉伸出手指隔空對着我戳着,恨不得将我這個知道太多的家夥戳成篩子。
“我什麽都不知道。”看着一路遠去的公路森林,壯觀的河流高橋,我們的車子歪歪曲曲地進入了森林小路。我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知道的你們都知道了,除了這裏其實是一本書這種沒有用的信息外,我什麽秘密都沒有。
我恨愛德華!
再次來到卡倫家屋子的一樓客廳裏,坐在同一張沙發上。我比上次有更寬裕的時間來觀察這棟房子的時尚之處。入門的南面不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仔細點就能發現那是整面玻璃牆,高達三層樓。
不知道是誰的創意,我看到這個像是從童話裏爬出來的水晶宮玻璃房,就知道他們一定不怕日曬。可是想起晴朗的日子卡倫一家就請假郊游去,那麽曬到陽光可能會發生一些人類不能知道的化學反應。
對了,他們會發光……
我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拼命腦補,知道太多森林的樹根下面就是我最後的歸屬。
組合沙發前面的牆上是平面電視,上面正在播放CBS的體育節目。我一點都不好奇他們平時看什麽電視節目,該驚嘆的是他們竟然會看電視。
好吧,如果是電視。難不成埃美特看體育,羅莎莉看模特選舉真人秀,卡萊爾看人與自然,艾思梅看美劇……愛德華跟愛麗絲可以看百萬富翁問答大賽,一個讀心術一個預測,如果他們的能力隔着電視都有用的話。而賈斯帕,愛麗絲看什麽他一定看什麽。
在學校那段時間,我看清了賈斯帕對愛麗絲就是忠犬屬性,我再也找不到更聽話的家夥來比較了。
卡萊爾今天沒有上班,他可是福克斯醫院裏面號稱微笑的機器人醫學專家。是啊,他是那種能一個人連續在醫院泡七十個小時,為一夥鬥毆的黑社會小混混做完了所有外科急救手術,還面色不改地跑去普通病房安慰病人的非人存在。
我還以為卡倫醫生不用換班是福克斯醫院的常識,今天為了我卻專門在家裏等候。
如此熱情好客,我表示壓力巨大。
“克萊爾,希望我們不會讓你緊張。”卡萊爾神情溫柔,他坐在我前面的沙發上,自然地将右腿交叉在左腿的膝蓋上,正确的說他是那麽優雅地翹着二郎腿。金黃色的頭發柔軟地往後梳着,服帖在他形狀完美的腦瓜子上,不知道用了什麽昂貴的發膠名牌。
他看起來真像是那種從中世紀古典畫裏面走出來的美男子,充滿了一種沉澱高貴的文人氣息。
看着他,哪怕知道這家夥是一個非人類,我也不得不承認心情會慢慢沉靜下來。
他跟艾思梅最大的類似,就是他們都讓人害怕不起來。一個充滿溫和的睿智,一個如水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