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章
吳彥獨自靜坐書房，點上三柱香，插在父母靈位前的香爐裏。看着三縷細直的香霧慢慢升起、淡去……孤單極了，寂寞漫無邊際，包圍上來。
大二的國慶節前夜，父親發了一個短信告訴她：西區樓房開盤，幫你買了四樓的三居室，120坪。這是你爺爺的最後遺産，現在爸爸将它們轉贈給你。想一想，以後你住進房子，“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是不是很詩意。你若不願回來，留在上海，以後賣了去上海置新房。當然，你若改變主意，讓爸爸和媽媽能每天看到你，那更好。彥彥，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和你媽媽明天去麗江一游，回來再聯系。
吳彥認真考慮了半夜，回了短信：留在上海也不是打算長久留下。只是求學期間，沒有時間去體會大都市的繁華與匆忙……既然你們有了意向，而我卻徘徊着，那畢業就回去。反正以後上班了，還有寒暑假，到時來當一個游客也不錯。祝爸媽玩得愉快！
吳彥的家境在本市算得上是小康。父母都有一份不錯的工作，爸爸在日報社上班，媽媽在銀行上班。爺爺是做房産交易的，買賣二手房。正趕上房市最好的時間，買進的二手房升值得很快，雖談不上是大進大出的手筆，也給父親留下了一筆可觀的遺産。
世界花園第一批商品房開盤時，父母全款購買了東區的一套三居室，三樓、110坪，和一個地下車庫，加上裝潢，前前後後花了80多萬。西區的樓房，吳彥知道，暑假回家時，差不多要開盤，廣告做的是鋪天蓋地：都市裏的花園，朝陽三房，盡情收藏冬日的每一縷陽光，享受每一刻陽光直射的味道，在主卧，在書房，在孩子午睡的面龐……奢華、大氣、個性十足的精裝，拎包即可入住，你還猶豫什麽呢……
記得當時宣傳彩頁上标價是每平8000，這一下近100萬沒了。相比較東區的房子而言，價格略有上漲，但省心多了。東區當時買下裝修時，父親全程跟進，五個多月，忙完瘦了一圈。
吳彥性格像父親，有着文化人特有的浪漫和小傲氣，懶散而酷愛自由。當初以優異的成績填了華師大，談不上多愛教師這個行業。吸引她的，不過是兩個假，以及以後打交道的是純真的孩子們。她比較讨厭爾虞爾詐、勾心鬥角的職場，排斥複雜的人際關系。
吳彥想着，在出事的那一刻，父母看了自己的短信嗎？雖不能改變什麽，到底自己心裏能有些安慰：至少在看到的那一刻，爸媽的心情是愉悅的。
接下來……思緒被突至的手機鈴聲打斷，學生小狐貍的來電。按下接聽鍵，一個清脆幹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吳老師，聽我家玲玲說，你辭職了。打算去哪個學校呀？透露一下，我家玲玲就認準你，等着你的答複填志願，後面還跟着一批，都等着你的答複。吳老師，不好意思，本來這是你的私事，我不該問，但女兒認定你，三年來在你的教導下，成績确實進步得快。本不必考慮肯定上一中，但現在你不在了，女兒不願去。拜托，吳老師，你有什麽新意向，透露一下，這一批孩子急等着填志願。”
吳彥有點楞住，這些孩子，真叫人心裏暖和。遲疑片刻，回道：“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我也還沒最後決定，也許暫時會休息一段時間。”
“哎呀，這可怎麽是好？吳老師，有沒有空？我們做家長的，有些想法希望能當面和你談談，成不成？高中三年很重要，我們都急壞了。”
“這樣……下午任何時間，我在家等。世界花園東區20棟302室。”
“好的，謝謝。我約好她們，吃過午飯就過來。”
下午1點，10位同學家長，齊刷刷登門，水果、零食拎來兩大袋子。小狐貍胡玲也來了，撲閃着長睫毛，在媽媽身邊坐下。吳彥沖上茶，一人面前擺上一杯，在長桌的一頭落座。
微笑着開口道：“我也才接到信息，老東家希望我回去，這個肯定是不去的。三中也發來邀請，我不太想答應，打算先休息一年再說。就讓孩子們按成績填志願吧。”既然将人約了來，吳彥幹脆将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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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玲一下子嘟起了小嘴，媽媽搶着說：“不瞞你說，吳老師，我們私下在QQ上聊過這事，也猜到這個可能。那吳老師休息期間，能不能開個輔導班？我們這一批孩子都是打算學文科的，就認準你了。”
“是啊，開個輔導班接着教他們。”其他家長附和着。
開輔導班，這個真的沒考慮過。周雪梅當初義無反顧地轉身離去，一部份原因也是因為這個。皺皺眉，吳彥開口道：“開輔導班，我從沒想過。該教的我在課堂上全教了，沒有開輔導班的必要。再說高中三年學業會更緊張，再上輔導班，孩子們連一點休息的時間也沒有，太可憐了。”
胡玲媽正了正臉色，開口道：“誰說不是呢，沒辦法，這三年決定孩子們的前途。現在你不打算教了，輔導班就有開的必要。我知道你是華師大的高材生，不然也進不了一中，你給我們這批孩子開個輔導班，她們該填什麽學校去填什麽學校，每個周末和寒暑假時開課。我們商量好了，每家每月給你500元，跟你在學校時開的薪差不多。”
吳彥擡手揉揉眉心：“不是錢的問題。我個人認為，語文和史地上完課，也就沒什麽好教的了，主要還是得靠自己理解、記憶。”
胡玲急了，拽拽媽媽衣袖，摸摸女兒頭發，胡玲媽笑道：“你看，我家玲玲都急了。三年跟你後面聽慣了，換了別的老師一準不适應。我們這些家長的水平也教不了孩子。你雖教的是語文和史地，但玲玲說她也常問你別科的問題，每次解答都讓她回來眉飛色舞，說你是全能的吳。又不像別的老師講課，藏着、掖着，逼着孩子們去上課外課，你是他們最尊敬的老師，從沒有這些小花招，将孩子們交給你，我們才放心。孩子們适應期得調整吧，調整完就讓他們在你這兒看書做功課，省得去各科老師之間奔波。那個英語、數學呀，對我們這些家長來說，簡直是天書。肯定比你在學校時累，你就看在我們這些家長的面子上，辛苦一點，拜托了。三年來，你對孩子們也有感情，是不是？”看來胡玲媽今天是家長代表，可真能說的。
“那我考慮考慮，盡快答複。”
“彥彥，你就答應麽。考慮，肯定是拒絕的委婉說辭。你還說我是小狐貍，今天你要是不答應，回去我肯定得被她們糗死。”小狐貍依着吳彥撒嬌，吳彥眯着眼溫和的笑。這班學生，一會老師，一會彥彥，什麽叫法都有。後來連女神都出來了，吳彥被雷倒，笑問：“是不是神經的神？”，學生們才放棄這個稱呼。
胡玲是吳彥最喜愛的學生。第一次翻花名冊，讀出胡玲這個名字，咋一聽好像是“狐貍”的發音，玲又讓她聯想到小鈴铛。仿似看見一個聰慧的，有點小頑皮，留下一竄如鈴的笑聲從眼前而過。見到本尊後，竟真的和自己想象相吻合。那孩子還有極好的人緣，開學沒多久，就成了班上少男少女們公認的大姐大，招招手，是一呼百應。
才擡手摸向耳垂，小狐貍就眼尖發現了，笑着蹦了起來：“耶，老師答應了，媽媽。彥彥，你太有愛了。”衆家長有點迷惑，明明吳彥還沒開口。
吳彥沖胡玲做個鬼臉，轉向家長：“是的，我答應了。”自己一無奈妥協，就忍不住拽耳垂的小毛病，都被學生們了解得一清二楚。
“那在哪上課？什麽時間開始呀？……”衆家長抛開代表，七嘴八舌開口問道。
沉吟片刻，吳彥開口道：“就在我家客廳上吧，長桌子坐10 個人沒什麽問題，做功課時部分人去書房。別再跟旁的人說了，每個學生偏科都不一樣，10個人兼顧起來已是極限。願意退出的，可以換一個人進來。先回去填志願吧，十天後開課，我将備課筆記整理一下。先聲明，暑期的謝師宴不必叫我，我不打算跟以前的授課老師碰頭。”轉向胡玲，比了一個手槍的姿勢，沖她點點頭：“跟其餘的同學們說一聲，來去不要喧嘩……”
胡玲俏皮地回了一槍，接上：“知道了，彥彥。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衆家長莞爾，難怪三年來聽孩子們說吳老師，都聽耳朵起繭了，整個一童心未泯的大孩子。難怪沒有小花招，難怪受孩子們歡迎……得到肯定答複，衆家長滿意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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