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VIP]
未至中午, 陳老頭從鋪子裏回來,坐在屋檐下扇着蒲扇小喘氣,接過陳婆子端來的茶水抿了一口, 潤了潤幹啞的嗓子, 咳了一聲, 無力的說:“真是不中用了,站不能久站, 走不敢長走。”
陳婆子沒說話,只是臉色更顯陰沉, 接過蒲扇給他扇風,花白的頭發整整齊齊地挽起來插着個銀簪, 露出松垮的耳朵,她伸手捏了捏戴了素面銀環的耳垂,低聲問:“耳垂肥厚的女人有福氣,我為什麽會老年失獨?”
坐着的老頭拍拍她的手,沒做聲,氣氛頓時安靜了下來, 當初兒子嫌蟲吵, 房內牆外的樹都砍了個幹淨,現在是真的安靜, 人不說話整個房子都靜了下來,像是死了一樣,只有外面遠處的街道傳來長一聲短一聲的叫賣聲,提醒着兩老口別忘了喘氣。
太陽照過來了, 兩人從檐下移到屋裏, 陳老頭仰着脖子往後院點點, 問:“又跑出去了?”
“嗯, 一老一小都沒臉沒皮,吃我的喝我的,還背着我來往,當我這老不死的是個睜眼瞎?”老婆子咬牙切齒的罵,但也只能罵罵,那孩子呆愣,說話當耳旁風,每個集市像是被下蠱了似的往外偷跑,打也打了,手打出血他還是不吭不聲地跑,也出去找過,七八歲的男娃,他要是真不跟你走,陳老頭和陳婆子去扯也扯不動,還把自己氣的面紅耳赤,白給外人看笑話。
去了兩次也就不再去了,那不要臉的死老鬼臉皮死厚,不怕打不怕罵,回家之後那小子只會呆愣着臉仇恨自己。
“送回去吧,讓他跟他阿爺要飯去,免得吃好穿好的養着還被人咒罵。”陳婆子詢問她老頭的意思。
陳老頭沒吭聲,她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也是,那鬼孩子也是他們老陳家的種,肉壞了也是肉,還是在陳家這個大鍋裏,那自己為什麽要當個為他好的壞人?不看書不寫字聽不懂人話?剛剛好啊,爛肉受不了明火,臭着去吧。
“許妍生了。”她兀然開口,當之前那番話不是她說的。
陳老頭動了動,打量她一眼,問:“男孩還是女娃?”
“丫頭片子。”
“是嗎?聽誰說的?”老頭盯着她問。
她撫了撫并無碎發垂落的鬓角,低垂着眼皮道:“街上碰到的,她抱着孩子跟人說話。”
“你又去跟着繼明了?不用管他,再過個兩年他大了就知道誰好誰歹了。”陳老頭以為她是盯着小孫子時碰見的,在繼明沒偷跑出門之前她都不上街的。
“不是今天,之前碰到的,我不搭理那死小子了,你也不用擔心我把他打死了或是他把我打死了。”老婆子呲他,年輕的時候顧忌着自己娘家,有力有心卻沒膽,兒子死了,有心有膽也無力了,但自己活着他們陳家還能撈點好處,他怕自己出了事,再把他陳家給連累進去了。
她一直心裏明白,所以她愛自己的兒子,愛他聰明機靈,卻恨他沒個好身體,她一輩子都耗在了他爺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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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頓了好久,大門響起吱呀聲,短暫停頓,再次合上,坐在屋裏的老兩口都沒動,像是沒聽到一樣,當腳步聲進了後院,陳婆子吐了口氣,随意道了句:“讓許妍生的孩子拜我兒為幹爹如何?她之前不是稀罕家裏的書嗎?只要她答應,我就送給她。”
陳老頭瞪大雙眼盯着她,像是聽不懂老婆子的意思,重複了遍:“讓前兒媳生的孩子拜我兒為父?”
看她點頭,他短促的笑了聲,問:“她生的孩子跟我老陳家有什麽關系?我兒子名下有兒子,不稀罕添個丫頭,你也別想這瞎主意,就家裏那二三十本書,給你你願意多個爹?”
不知道哪裏戳了她肺管子,只見她喘着粗氣緊捏雙手,眼泛血絲地盯着他,“那小雜種跟我兒有什麽關系?見都沒見過,跟我兒有關系的只有你我,還有睡過一張床的媳婦,我了解我兒子,他肯定對許妍生的孩子好奇,好奇她長什麽樣?有沒有他的影子?”
“你瘋了?你的确瘋了,你真惡心。”他呸了她一口,起身離開,不願在這話題上深究,對他來說,當初許妍踏出他陳家大門,就跟他老陳家沒關系了。
現在更別想占自家便宜,一本書薄的二兩銀,厚的四五兩,這不是銀子?給另嫁的前兒媳?真是豬油蒙了心。
沒給我老陳家生個長命的兒子,老了還想來扒我家産送人?
第二天就給搬到縣裏的舅兄傳了個口信,說是他妹妹心智失常,大夫看了讓靜養,問舅兄來不來看看,或許見着娘家人就好多了。
隔了四五天,從縣裏遞回來一個大包裹,大多都是安神的藥材,還有短短的一句話:家忙離不了人,得閑去探望。
當天,陳老頭從遠房堂兄那兒領回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讓其陪着她堂嬸,照顧好她,不要讓人出門走丢了。
至于繼孫子,陳老頭也沒管他,随他跑進跑出,年紀小不知事,等懂事了不用他管教就知道該選擇誰,一座房兩個鋪子,誰不眼紅?比如讨好自己的侄子們,恨不得把自己當爺爺伺候。
買回去的狗長大了不少,渾油拌飯加沒了肉的骨頭,一個月下來養的肥嘟嘟的,白天窩在前院陪着女主人和小主人,晚上睡在屠老漢門前,守着豬圈的豬和牛圈的牛羊。
許妍趕着四頭牛兩只羊往荒地裏吃草,兩只羊才來的時候還想跑,現在已經習慣了,就跟着它們牛娘身後,順着蹄印走,三只狗走在兩旁,狐假虎威的豎起耳朵盯梢,牛不敢管,只能嗚兩只走慢了或是走偏了去吃草的小羊。
屠小葵被反抱在懷裏,盯着搖擺的牛尾巴和短撅撅抖動的羊尾巴,時不時的驚呼一聲,啊啊兩句,像是在說着什麽,許妍聽到也應和一聲,真是越大越不老實,性子霸道的很,她要是跟你說話你不理她,就逮着勁一直沖你叫,不耐煩了就哭,煩人。
但只要吭一聲,她得了回應,就繼續玩她的,想起什麽了還咯咯笑,牙床都露出來了。
傻丫頭,真是屠大牛的閨女,霸道不吃虧。
這晚,都半夜了,家家戶戶都熄了燭火,屠大牛被踹下床給他媳婦燒熱水,點着根油燭用背抵開門,低聲說:“水來了,洗屁股了,還是我給你洗?”
許妍都快睡着了,腿也沒勁,不想動,只好說:“火給熄了,你給我擦擦。”
“好嘞。”屠大牛喜的咧嘴笑。
剛碰到人,後院的狗叫了起來,往前院沖,側耳聽還有敲門的聲音,許妍給驚醒了,徹底沒了瞌睡,支起身子推床邊的人,道:“快出去看看,我咋還聽到了女人說話的聲音?”
外面狗叫的越發急促,屠大牛也正了臉色,但還是把手上的帕子伸了過去,仔細擦了兩把,扔進水盆裏對人說:“睡你的,守着小葵,我出去看看,不是敲咱家的門。”
但還是把床底的殺豬刀提在了手上,走往大門的時候,後院的屠老頭也起來了,在半暗半明的月光下認出拎刀的是自己兒子,問:“咋回事?”
“正要出去看。”
許妍在屋裏聽到公爹的聲音就放心了,兩個人出門她也就不起來了。
大門打開,走出去看,是隔壁張家的,一連三家都出來了人,敲門的女人哭着喊了聲爹,這才知道是張家出嫁的大女兒回來了,知道不是旁人也都進了屋,都知道這個點回來肯定沒好事,但事不在自己家,這深更半夜的還是瞌睡最重要。
屠老漢拎着一只叫的最兇的狗,喚着另外兩只進了後院,訓了兩聲等狗都安靜了他也睡了過去。
屠大牛進屋也沒說什麽,等第二天許妍出門放牛羊的時候,就見大槐樹底下又熱鬧了起來,竊竊私語。
白嬸子的二兒媳抱着孩子也在,看到許妍就招手讓她過去,打探道:“大牛媳婦,張家出嫁的姑娘回來了你知道吧?”
“嗯,昨晚聽到動靜了。”
“怎麽回事?怎麽大晚上的回來了?”
“這我咋知道?我又不是張家人。”
“這不是你兩家離的近,說話聲大點就聽得到嘛。”白鈴撇嘴道。
她是白嬸子娘家侄女,嫁給她姑家二表哥,進門又連生兩個兒子,長時間不幹活就養成了偷奸耍滑的性子,就愛好八卦別家的事。
許妍沒搭理她,坐了一會兒也沒聽個明白就抱着孩子走了,她這一走,剩下的人就開始談論她,有羨慕她命好的也有眼酸她享福的。
沒過兩天,張家大閨女張蔓回來的原因就被扒了出來,有人的地方就在談論她的事,她男人跟人争門前的堰坑跟人打起來了,打紅了眼鐵鍬掄到了人頭上,當時人就不行了,報了官把她男人給抓了起來,婆家的房子也給人扒了,家裏的東西也都給搬走了,沒地住,就帶着兒子跑回了娘家。
實際上是她公婆打發她回來的,這事一出,都知道兒子撈不出來,在村裏也是過不下去,家沒家,人還不落好,只得把兒媳給放了,只求她把孫子帶走養活大。
許妍聽了也是唏噓,這兩天反複囑咐屠大牛:“你也長個記性,別仗着打架厲害就天不怕,地不怕,一下子下手 重了,人活不了你也完蛋了,家裏這攤子也都保不住,到那時爹為了他孫女,還得求着我帶着他大孫女離開。”
“瞎說”,他拍了她一巴掌,但也是心慌,為以前打架感到後怕,事情沒發生的時候覺得大不了老子賠你一條命,現在看到別人做了你覺得大不了的事,家破人亡,自己賠上了命,一家老小都不得安寧。
晚上睡覺做夢還夢到他打死人了,自己被關進大牢,妻女被人攆着打,老頭子給人當牛做馬的還債,一下子就驚醒了,心砰砰跳,滿頭大汗,腿還給吓的發軟,睜大眼睛盯着模糊的人影,低聲說:“我害怕打架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