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今天是分豬肉的日子, 平日裏有再大的火氣，今兒個都得往下放放。
一年到頭可難得吃肉了，大多數人就指着今天了。
這豬肉啊, 拌上大白菜，用二合面包上一頓餃子, 吃起來別提多美了。
還有那上頭的肥肉弄下來, 把裏面的油練出來, 剩下的油渣子拌上點白糖，吃起來別提多香了。
昨天晚上大概是下了雨，地上還濕漉漉的, 屋檐下還挂着冰淩，一說話，嘴裏就噴出了霧氣。
但是這寒冷的天并不能打消大家吃豬肉的熱情，畢竟今天是大日子。
跟着請來的屠戶一塊去了豬圈，這幾年原本養着十四五頭的豬的，上交了任務豬之後，剩下豬的就是分給他們的肉了。
臭氣熏天的味道并沒有打消大家夥的熱情，這點味道算什麽，吃肉才是最重要的。
養了将近一年的大肥豬就這麽被幾個壯年漢子給按住了,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大家眼裏，看到的都是肉，甚至想好了，分到肉之後要怎麽做了。
殺豬的楊屠戶是個老手了, 這活幹了大半輩子了，做起來得心應手, 麻溜兒的就把豬肉處理好了。
大隊長還有隊上的書記會計記分員站在一旁，大隊長負責指揮，會計負責點名發放豬肉，剩下的人負責維持秩序。
熱切歸熱切，你的隊還是得排好的。
“今兒個，咱們就分豬肉了，請大家夥各家出一個代表，排排好隊領豬肉，不要急，人人都有份，下面，點到名字的上來領豬肉。”
大隊長原本應該發表一番演講的，只不過他也知道大家心裏着急，就簡單的說了兩句。
豬肉是按照人頭分的，每家該分多少，那都是有定數的。
老周家這邊，當家人是李秀蘭，自然是由她出來領豬肉的。
有人見到她，眼熱得緊，尤其是盧老太，她的死對頭，“我說李秀蘭，你們家不是每個月都有肉吃嗎？咋還那麽着急呢？”
她這麽一說，大家都笑了，周家有個自帶商品糧的娃娃誰不知道，原本他們還想着，那娃到了自家，他們也能沾沾光，後來出了李秀蘭的事，他們才知道。
上頭考慮周到，娃娃父母犧牲了，家裏頭沒其他人了，一個幾歲的小娃娃帶着這麽多錢票，那就是個行走的金蛋，找戶人家安置了，撫恤金按月發放，商品糧也是因為她父母才給的獎勵。
可李秀蘭這個不幹人事的，居然把人家娃娃的口糧全給了自己大孫子，一口沒給人家正主吃啊，就問你虧心不虧心吧？
雖然現在不讓搞封建迷信，可大家私底下還是信的。
就問你，你難道不怕大晚上睡覺的時候，人家娃娃她爹媽從下頭上來找你聊聊天？
盧老太提起這個事情，就勾起了李秀蘭不好的回憶，她那天被帶走後，放到辦公室裏，被大隊裏的幾個幹部輪流批評教育。
他們累了渴了，還能回去吃飯，可她李秀蘭還餓着肚子呢。
幸好她四兒子過來了，要不然還不能那麽早離開。
一想到這個，李秀蘭就恨啊。
就是因為老三家的那個丫頭。
還有滿丫頭，打小身體不好，因為這個，老三兩口子就差搬到衛生所去住了，她心裏跟明鏡似的，知道這兩口子，哪裏是陪孩子，就是偷懶去了。
老三夫妻兩個，一個比一個混，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分家，必須分家，把老三一家分出去。
只有他們分出去了，家裏才能團結。
“李秀蘭，李秀蘭來了沒有，領豬肉了。”會計喊了好幾遍，李秀蘭才回過神來，連忙上去領豬肉。
盧老太還在那裏嘲笑，“看看，不愧是每個月都吃豬肉的，都着急了。”
她這麽一說，周圍的人都笑了，現在誰不知道，李秀蘭家裏一口都沒吃到城裏的豬肉。
笑歸笑，主要關注點還是在豬肉上的。
這個時候豬肉才是最重要的，其他恩怨通通放一邊。
有那急性子的人，回家就做了，美美的吃上一頓，還有仔細的人家，把肉凍上，留着慢慢吃。
老周家顯然是後者，李秀蘭就沒準備做肉吃，他們依舊喝的野菜糊糊。
“奶，我回來了，你們吃飯呢？我都餓死了，有沒有吃的？”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走了進來，随手把自己的手包一扔，然後看向屋子裏的人。
滿滿當當的一家子都在，“四叔，你回來了？”
“嗯。”周建華心裏對這個侄子的意見老大了，這會兒也沒給什麽好臉色看。
周小柱顯然沒看到他不高興，反而催促李秀蘭，“奶，我餓了，你們吃的啥？”
一看桌子上的窩窩頭和野菜糊糊，頓時嫌棄的不得了，他在學校可不吃這些的，尤其是最近幾個月，奶居然不知道從哪裏淘換了細糧，還有好些票給他，讓他好好的威風了一回。
“咋吃這些呢？奶，給我煮個雞蛋呗。”
他那副一臉嫌棄，卻又理所當然的樣子，家裏其他人都見慣了的，老太太疼大孫子，他們無權置喙。
可是老四夫妻兩個最看不慣這樣的人，他們一個是軍人，一個在部隊幼兒園工作，見到的什麽都是有秩序的。
這樣理所當然的朝着別人索取，一點兒不顧及其他人的人，讓周建華的眉頭皺了起來。
再一看他大哥，也是無動于衷的模樣。
李秀蘭倒是想去，可是一大家子都看着呢，尤其是她之前才被批評教育過，于是她就不動了。
偏偏周大柱又是個沒眼力勁的，見李秀蘭不理他，頓時就不滿意了，“奶，愣着幹啥啊？煮雞蛋去啊，對了，我要吃兩個。”
周建華把手裏的筷子放了下去，“大柱，你過來。”
周大柱樂颠颠的就過去了，他四叔可是個本事人，家裏好多吃的都是四叔寄回來的，他還以為四叔要給他啥好吃的呢。
“四叔，你要給……”
響亮的一巴掌把家裏人都給吓得不清，李秀蘭尖叫一聲，連忙過去把倒在地上的周大柱扶起來。
而周大柱，早就被扇懵了。
從小到大，哪裏受過這樣的待遇。
不誇張的講，因為是長孫，他闖再大的禍，也沒被碰到一根手指頭。
周建華下手很重，周大柱的臉上不僅腫了起來，嘴角還有血沫。
十幾歲的少年不輕了，家裏好的又緊着他吃，李秀蘭愣是沒把人給扶起來。
“你打他幹什麽？你打他幹什麽？老四，你混賬啊，他是你的親侄兒啊。你看看把他打成了什麽樣子。”李秀蘭撲過來，拳頭一下下的砸在周建華身上。
“媽，你還要護他到什麽時候，家裏緊他吃喝還不夠，還要割血供他一個人，你說句實話，我寄給你的錢，有多少是給他花了？”
真要說起來，周建華其實才算是分了家的那個，他的戶口是落在部隊的，可他寄回來的錢給李秀蘭，甭管是李秀蘭自己花了，還是給全家用了，那都不虧心，要是只供着周大柱一個人用，絕對不行。
“你寄給我的，老娘想怎麽花怎麽花，你個不孝子管的着嗎？畜生，你個畜生。”
看着躺在地上捂着臉不出聲的周大柱，目光瞥到他随手扔在一邊的包袱，周建華眼光還挺準的，一眼看到露在外面的東西。
幾步走過去抽了出來，冷笑一聲。
“考了六分？你他娘的可真出息。”
那張是周大柱的成績單，看着上面各科的分數，全是個位數，就這分數，也就葛梅花能厚臉皮吹她兒子優秀了。
現在雖然不看重成績，可是考成這樣，周建華也覺得沒有必要念出去了，還不如回來種地呢。
“我不。”
“不行。”
周建東父子兩個齊聲反對。
看到弟弟的目光，周建東有些不自在的別過臉，該說的話，他還是要說的，“老四，大柱都高二的，就剩半年了，讓他再試試吧。”
這話他自己也覺得虧心，半年他成績要是再這樣，也是白搭。
可是，畢竟是老周家的頭一個孫子，又是他頭一個兒子。
周大柱也是倔強的很，他都快要成功娶到趙茹了，如果這個時候不上學，豈不是功虧一篑。
李秀蘭也不答應，就這最後一哆嗦了，其實她心裏還想着的，她家成分好，再找大隊長說說，保不齊大孫子能進工農兵大學呢。
幻想還是要有的，萬一成功了呢？
幸虧周建華不知道他媽的想法，不然非得氣死不可。
鬧成這樣，二房都躲到了一邊，畢竟他們身上也貼了标簽了，是不孝的人。
最沒心沒肺的，當屬三房。
這一出戲唱到這裏，馮桂英和周建國都吃的差不多了。
見孩子吃的慢，馮桂英還把菜往孩子面前推了推。
屋裏的氣氛就是這麽尴尬起來的。
李秀蘭看到豬一樣的三房，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也找到了發洩的借口，“老三，你也不是個東西，要不是你，咱家怎麽會變成這樣？”
周建國啃着窩窩頭呢，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媽發火，完了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對答如流，“是是是，都賴我，都賴我這個不孝順的兒子，媽您受累了。”
他越這樣，李秀蘭越來氣。
藏在心裏的想法也不憋着了，“分家，立刻分家。”
這話一出，大家都震驚了。
不是不讓分嗎？怎麽又要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