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簡無争開着車堵在三環路上,一肚子火那真是無處發洩。
大清早就被自家二哥電話吵醒,叫他趕緊去醫院一趟,至于原因,二哥那個大男人竟然在電話裏支支吾吾一直不肯明講,非要他自己去醫院看。
簡無争不是什麽脾氣好的人,更不是什麽好人,最讨厭這種要猜來猜去的麻煩事,但是這次他卻意外的聽了二哥簡三生的話,飯都沒吃就匆忙從家裏開車出來。因為從接到電話開始,他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這種感覺仿佛巨石一般壓在他胸口,讓他變得焦躁不安,甚至胡思亂想。
簡無争心裏明白,二哥這麽急的叫他去,但受傷生病的又不是二哥本人,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出事的是那家夥……
那家夥……
那個混蛋!!
狠狠敲了一下方向盤,簡無争恨不得一腳踩穿油門撞翻前面擋路的所有車輛沖到醫院。此時那象征停止的紅色交通燈竟是顯得如此鮮紅刺眼和……不詳。
天朝皇都不愧是世界上交通最差的城市,堵車能堵的如此慘不忍睹也算實屬罕見。
等簡無争到達醫院門口的停車場時,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以後的事了。他簡單買了點水果,随即向前臺的護士問清的确沒有名叫簡三生的病人住院之後,便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撥通了自家二哥的電話。
【喂,小争啊,到哪兒了?】不知道是因為在電話裏還是什麽,簡無争總覺得二哥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兒心虛。
“到醫院前臺了,你跟哪兒呢。”皺了皺眉,簡無争望向四周,試圖從醫院來往的人群中揪出二哥那張可惡的嘴臉。
【你在那兒等會兒,我讓雷子下去接你。】沒有給簡無争詢問的時間,簡三生說完就直接挂了電話。
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通話結束四個字,簡無争覺得自己暴躁的脾氣大有上升的趨勢。
不知道那混蛋怎麽樣了,是生病了還是受什麽傷了,嚴重到什麽程度。話說回來,他們兩個又有多久沒見了呢,半年還是一年?那混蛋是胖了還是瘦了,二哥給找的工作工資多還是少。一會兒見面該說些什麽,好久不見?
去他媽的,怎麽感覺這麽操蛋。簡無争煩躁的抓了抓頭發,制止自己胡思亂想。
“小争爺,小争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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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熟悉的聲音,簡無争才徹底從思緒中清醒過來,他回過頭,看到一臉老實樣的伍雷,“二哥哪兒呢。”
“嘿…二爺他,”伍雷撓了撓頭,眼神躲閃:“…這個,您知道…謙哥出車禍的事了吧?”
“車禍?!”聲音一下提高,清亮的黑瞳中盛滿怒氣,簡無争一把揪住伍雷的衣領,“怎麽出的車禍,謙子不是在洛陽幫二哥看店麽,怎麽會出車禍?!”
媽呀,二爺您就會把難題推給小的…伍雷哭喪着臉在心裏哀號。
“是…是這樣,謙哥替二爺送了趟貨,這…這誰知道就剛巧走了山道,還好沒有翻車什麽的,這不人現在也給救回來了嘛,醫生也說就是外傷嚴重了點,沒有生命危險…”擦了擦汗,伍雷小心翼翼的解釋道。
“行了行了…”簡無争嘆了口氣,知道不該把火都發在伍雷身上,真正該教訓的是那個欠扁的二哥,于是便做了個帶路的手勢,問道:“在哪個病房。”
來到醫院之前簡無争在車裏想象了很多和王子謙見面時候的場景,但是他沒想到,真正再次見到的時候會是這樣。
看到那個一向沉默且強勢的家夥安靜的躺在病床上,身上的繃帶和泛青卻依舊漂亮的面容都讓簡無争無可抑制的心疼。坐到病床邊,更仔細的将王子謙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那張臉上雖然多了很多傷口,卻也和半年多前沒有太大區別,只是多了些顏色和棱角,少了些稚氣和青嫩。輕輕握住那家夥的手腕,果然,又瘦了很多,突兀的骨頭像硌到簡無争的心裏,很疼,疼的他有點顫抖。
“小、小争?小争啊……”看出簡無争的面色有點不對勁兒,簡三生趕忙上前出聲提醒他,二哥這個大活人還跟這兒站着,有什麽不爽的別憋在心裏,現成的撒氣筒在這裏……
“二哥,他傷的怎麽樣。”仍舊看着那只結實有力的手,簡無争頭也不回的問道。
完、蛋、操……
此時簡三生心裏就猶如大冬天洗冷水澡,這冷汗刷刷的,要是讓小祖宗知道謙小子斷了三根肋骨不算,手臂還差點廢了一條,全身上下就沒一個好地兒,這事情可就真得到無法轉圜的地步了。依小祖宗的脾氣,不給他這身老皮扒光喽那就不算個完。
要說他一個在簡家大院兒裏都能說話算個數的居然會怕家裏最不起眼的老麽,這事兒說出來得讓全北京城一半的人笑掉大牙,但是沒轍,小祖宗的火爆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真上趕着惹急了,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還真沒有不怕的。
說起來這要人命的脾氣也是他們這幫老山鬼給慣的,變成現在這個德行純屬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簡家在北京城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提起簡家大院,行裏行外的都得給個面子。簡家從老祖宗那一輩兒起賺的就是死人的錢,按照族譜上寫的,老祖宗本來是開棺材鋪的小筆買賣,卻機緣巧合的和盜墓賊有了瓜葛,于是順水推舟、一來二去,也就轉手幹起了盜墓的勾當。就是這麽着,簡家才在盜墓這一行裏漸漸有了立足之地,以至于到現在的發揚光大。
經過這麽多年的代代傳承,簡家人不但不斷的精簡改良盜墓的手段和工具,也在不斷為後輩的處境考慮,畢竟,盜墓不是什麽拿的上臺面的光彩事,不可能什麽時候都依靠那些從墓裏帶出來有着死人味的玩意兒,就像民國那個時代,甚至是現在這個國家嚴打破壞珍貴文物的二十一世紀……
所以到了簡無争的爺爺簡餘江這一代,簡家就已經收斂許多,在把所有事情都交給大兒子簡世仁以後,老爺子就幹脆的金盆洗手,再也不管江湖俗事,在簡家大院遛狗逗鳥,安享晚年。簡世仁自然明白老爺子的想法,在成為新一任的一家之主後,就決定在簡無争這輩兒結束簡家幾百年的盜墓事業。但是想完全從黑洗白,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改變是一步一步的,凡事都要慢慢來。
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樣,簡無争的大哥簡天恒攬了支鍋(一個盜墓團隊裏的小老板,負責前期的設備和資金,以及之後每個人的工資)的活兒,專門負責尋找生坑(沒被盜過的墓),或者有利可圖的熟坑(被盜過的)線索。而二哥簡三生,自然就攬了掌眼的活計,負責帶隊探墓尋寶。簡家很少與外人合作,所以一般需要的腿子和苦工也都是從自己家裏挑選。
至于簡無争,他可以說是簡家的一個例外,對家裏的情況完全不了解,活了二十年卻被所有人蒙在鼓裏,到現在還以為自己家只是個做正經營生的小家族,就連家裏到底有多少口人都不甚清楚。
自然的,全家老小從爺爺到奶奶從爸爸到媽媽從哥哥到姐姐甚至是保姆劉嬸李媽都不禁要疼着寵着,這可是唯一一個幹幹淨淨啥黑的白的都沒碰過的寶貝兒疙瘩啊……
唉……簡三生嘆了口氣,再次感覺自己老了。眯起眼瞅瞅小祖宗,貌似沒什麽爆發的跡象,還好身上繃帶綁的結實,應該瞧不出什麽,編個瞎話兒估計就混過去了。
于是簡三生假裝賣老的咳嗽一聲,說道:“撞車還能傷到哪兒,你這話說的,無非就是胳膊腿兒骨折脫臼什麽的,這不醫生都說沒傷到命嘛……”
簡三生話未說完,就聽“碰!!!”的一聲,随即而來的是小祖宗一聲低吼。
“得了!你大爺的簡三生,你讓謙子去洛陽給你幫忙的時候是怎麽跟我保證的?!恩?!你說肯定讓他在那邊過的滋潤養的白胖兒的,是不是!”
“這,小争啊……”
“可是你看看你都給人整成什麽德行了?一身傷就算了還弄個昏迷不醒,瘦的都他媽快成杆兒了!”
“別、別激動,沖動是魔鬼……”
“你不是說你當他是你親兒子麽,有他媽你這麽對待親兒子的麽,你丫這是虐待兒童懂不懂!!”
“聽二哥說……”
“簡…三爺。”
突然插入簡無争暴躁的吼聲和簡三生毫無作用的勸阻聲中的,是一道低沉好聽,卻有點冰冷的男聲。
只是這一道不高不低,略顯突兀的聲音,卻成功的讓簡無争整個人安靜下來。
有多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了呢,對這個混蛋的思念有多深,簡無争現在心裏那塊肉就有多疼。曾經聽個哥們兒說過,地球離了誰都會轉,但是某些人離了那個誰誰誰就真的不會再自轉了。簡無争覺得這句話說的太給力了,因為他現在就是這個感覺。不能說他在沒有王子謙的這半年多完全停止了自轉,但那自轉即使轉着,也是拐彎兒的,找不着軌道的……
簡三爺,哈,我靠的,這他媽是叫誰呢,簡三爺……
簡無争轉過身,看着那個人慢慢強撐着從床上坐起,似乎是弄疼了哪個傷口,眉頭微微皺了下,然後,那雙漆黑的眼睛便直直的看向自己。簡無争從那家夥黑到沒邊兒的眼睛裏似乎看到了類似思念的感情,但他不敢确定,這家夥從小就給了他太多的不确定,每每都讓簡無争痛到想***。這雙眼睛有時候深邃的像海底,讓人摸不清看不明,有時候又像一潭清水,簡單的讓人一看就透。說實話簡無争真的是怕了,怕到不敢再去細琢磨,只能和那個混蛋就這麽慢慢耗着。
或許是自己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他,簡無争想,從他剛被二哥帶回來的時候起,自己就沒明白過他,只當他是個不愛說話的小屁孩兒,只想把他一直拴在自己身邊……
和王子謙旁若無人的靜靜對視着,簡無争覺得小時候的一幕幕都在眼前繞圈兒。
那小孩兒從被二哥帶回簡家大院起就一直安安靜靜,不叫他做的事他絕對不會去做,叫他做的事他一定老老實實的完成,即使別人刁難他或者對他好,他都沒有一點特殊的反應,就像最忠實的奴仆,不多嘴,不多事,安安分分的活着。
聽二哥說,這小孩兒不會說話,不是因為聲帶有問題什麽的,而是因為他從生下來起就沒跟人說過話,更沒學過怎麽說話。回簡家大院的路上,二哥簡單教了他一些應答的話,他認真的學了,這樣在大院兒裏就不至于無法和人溝通。可是院子裏無聊蛋疼的小孩兒不在少數,見對方不說話也不懂反抗就把他當啞巴笨蛋一樣呼來喝去,嘲笑戲弄。
直到那一天,大院兒裏親戚的一個孩子把他欺負的狠了,他才第一次的有了反應。那一天的事讓二哥老爹甚至爺爺等人都明白了這個一直沉默的小孩內心真正的野性,就像沉睡的獅子,一旦被人驚醒,就必定要對方血濺當場。那時候剛剛二十出頭的二哥沒什麽表示,只是出錢讓那個親戚的孩子去醫院做了接骨手術,然後簡無争就再也沒有見過那親戚一家。沉默的小孩那時候還沒有名字,所有人使喚他的時候不是叫喂,嘿,就是叫那個誰。
但是這件事過後,再也沒人敢忽略這個看上去瘦不啦幾一點兒不起眼的小孩兒。二哥也正眼審視了他很久,然後決定讓他以後跟着自己做事,并且大老遠跑去琉璃廠找了戚老爺子,專門為小孩兒起名。
戚老爺子是琉璃廠有名的風水先生,按二哥當時的說法,戚老爺子神機妙算,只是随手掐了掐,便算出小孩兒外表軟弱實則強悍的性格,然後就天時地利人和,宇宙萬物生生不息,人各有命等等一系列與二哥深刻探讨了一下午。以至于二哥一回來就給小孩兒起了王子謙這個名字。具體原因麽……就是老爺子翻來倒去說了那麽多,他二哥也就記住了一句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也……
不論這個名字與本人的性格是多麽的不合,這件終身大事就這麽在簡家二爺的沒頭沒腦中敲定了。
王子謙……
認命的閉了閉眼,簡無争使勁兒壓抑着想沖上去問個清楚的沖動,淡淡的說道:“醒了?”
“恩。”輕應一聲,王子謙一如既往的沉默,什麽都不說,也什麽都不問。
“……你現在在北京。”其實不想說這個的,想問問他還疼不疼,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頭暈不暈,想不想吃點兒什麽東西,可是糾結了這麽半天,還是只說了這一句,簡無争覺得自己有時候也實在很蛋疼。
“恩。”還是那個反應,簡無争覺得自己有被逼瘋的趨勢。
“等你能出院了,就跟我回家。”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簡無争不容争辯的說道。
“等等,”這回不等王子謙本人有所反應,一直被忽略在旁邊的簡三生先沉不住氣了:“小争啊,謙子跟我那兒的活還沒幹完呢,你咋能叫他跟你回家……”
“那你想怎麽着。”簡無争皺眉,語氣有了些不耐。
“至少也得讓他幫我把事兒幹完啊。”心虛的笑笑,簡三生小心翼翼生怕點燃導火索。
“你丫是不到黃河不死心是不?這次是出車禍,下次呢?準備直接用棺材把人擡回來?!”簡無争狠狠瞪了一眼自家二哥,加重了語氣說道:“等他出院我就來帶他走。”
“嘿……”見小祖宗像是鐵了心,簡三生這下可真着急了:“争啊,咱不帶這樣兒的,一次失敗你咋就能全盤否定呢,就是奧巴馬他也得有犯錯的時候啊,再說你不讓謙子跟我幹活兒,那他以後的生活怎麽辦,一個大男人總得自己賺錢養家啊,難不成以後……”
“碰!!”重重的一拳捶在牆上,打斷了簡二爺喋喋不休的唠叨,簡無争瞪着自家二哥那張欠扁的臉,一字一頓的說道:“我、養、他!!”
說罷,便摔門而去。
留下門內一老一少,一個目瞪口呆,一個低頭沉默不語。
半響,沉默許久的王子謙終于開口:“二爺,三爺那裏我去跟他說。”
簡三生轉過頭看了看王子謙,然後重重的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