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高手
看着治安部的車載着六個人遠去,瘦小夥這才轉過身來,對蘇朗一笑,先前臉上的肅殺之氣蕩然無存,換上了一副随和謙遜的表情:“我叫許正松,老板這裏的燒烤果然名不虛傳,各種設施也都很吸引人呢。”
許正松,正直如青松,真是人如其名。
“正松兄弟,謝謝你今天幫忙了,真的救了我一命。說起來,你的功夫真厲害,四兩撥千斤,你還沒動手,對面就倒下了。”蘇朗用無比感激的語氣,拍出了二十多年來最真誠的馬屁。
“你不用這麽看着我,就是跟着師父練過幾年武而已,功夫比起我的師兄們還差得遠。”恐怕蘇朗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崇拜的星星眼,看得許正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師兄?難不成許正松兩個吃瓜看戲的同伴就是更加深藏不露的師兄?蘇朗不禁又把目光投向了兩人所在的那一邊。
許正松似乎看出了蘇朗的疑惑,趕忙解釋道:“他們不是我們武館的,只是我發小,一個村裏玩大的。”
其中一名發小聽見許正松提到了自己,憨笑兩聲說道:“嘿嘿,我們那村裏就一所小學,全村的小孩子互相都認識。想當年,我們後村有條河,全是魚!松哥帶我們去抓魚。好家夥,我們都得用網去撈,再不濟得帶個水桶吧,可松哥身手最厲害了,徒手就能抓到肥美的鮮魚!還有啊……”
這名發小就這麽回憶起了和許正松在村裏的童年往事,說得唾沫星子亂飛。蘇朗倒是不嫌麻煩,聽得津津有味,可許正松看來是知道這個發小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暗地裏無奈的笑了笑。
等到這個發小差不多說完,蘇朗又問:“你們一直都是一起長大的?小學、初中、高中、大學……都在一起?”
兩名發小似乎有些尴尬,面面相觑起來,蘇朗也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一度冷場。好在許正松并不避諱發小感到尴尬的原因,正面回答了蘇朗的問題:“其實也不是,我們只是在小學當了同學而已。他倆倒是直到大學才分道揚镳,我連高中都沒讀過,初中畢業就去武館學習功夫了。”
天哪,這樣的人不是教書先生也就罷了,居然連高中都沒上過?要知道,許正松不打架的時候簡直書生氣十足,說起話來也是溫文爾雅,和蘇朗印象裏初中畢業就出來混社會的人完全不一樣嘛!
當然,個人過往經歷也不方便多問,蘇朗覺得剛才自己話過嘴邊确實有些太快了。
“咳咳,”蘇朗自覺有些尴尬,連忙轉移話題,“對了,我真的不知道怎麽感謝你,以後你帶朋友來玩游戲、吃燒烤,我都請了!”
“就我師兄們的食量,保準幾頓你就破産了。”許正松還挺幽默,卻又話鋒一轉,“老板太客氣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我們武館弟子的規矩,師父每天晚上睡覺之前的晚課都會跟我們強調。”
蘇朗一直以為武館這種概念是小說裏才有的,在現實生活中頂多跟廣場舞、健身班一樣,是一種興趣小組類型的培訓機構,沒想到還真給自己見到了一個。所以他之前以為許正松的正職是學生或者職員,只是每個禮拜固定去幾次武館而已。
可是,按照許正松的描述,他所在的武館像寺廟一樣,每天都有晚課和師父訓話,并不是那種每周一兩次的興趣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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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蘇朗好奇地打聽起來:“你們吃住都是在武館裏嗎?平時生活是什麽樣的呢?”
許正松背靠在欄杆上,耐心地解釋道:“我們基本上都是十四五歲就被送進武館了,每年都有七八十人吧,近兩年稍微多了些,小師弟有将近一百個了。沒辦法,大多數人學習不好,只能初中畢業就另謀出路。招進來的學員都有些童子功,或者在學校裏是體育特長生之類的,否則師父教起來太困難了。進去之後,和寄宿制學校也差不多,每個月可以外出三天,有急事了還可以請假。”
“你們一進去就是師父親自授業?”蘇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每年七八十個學生,一個師父哪會同時帶得了這麽多人?
許正松搖搖頭,給出的答案也如蘇朗所料:“不是的,我們也是有淘汰機制的。進去的第一年,除了晚課訓話之外,都不怎麽能見到師父。都是年長幾屆的師兄帶着練習基本功,比如平衡性、步法、腿法、體能這些,也會根據個人所長,學一些文化課和技術。一年之後,我們會淘汰掉大約一半的人。第二年,主要還是師兄們幫傳帶,師父偶爾會過來指點,這一年結束的考核,會再淘汰一大半。”
武館的競争居然也如此殘酷,并不比自己這樣考試選拔上大學來得輕松。
“那些被淘汰掉的人……要是不方便說,也沒關系的。”蘇朗不知道該不該問。
許正松倒覺得沒什麽,繼續闡釋:“我們武館對接了一些國家級別的建設單位,可以幫忙解決就業問題。因為華國在欠發達國家開設了很多支援建設的項目,條件艱苦,又是枯燥的體力活,所以缺人。雖然在武館只待一年,但很多走上體力工作者道路的前武館學員們,都覺得這一年不僅強健了他們的體魄,讓他們幹起體力活來有如神助,也培養了他們在外面的自律能力。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在國外嘛,誘惑也不少……”他一邊說着,一邊用“你懂的”的眼神看了蘇朗一眼。
“所以你在武館呆了多少年了?”蘇朗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觸碰到不該問的隐私問題。可是,聽許正松說起話來真是出口成章,比自己這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生的談吐都要風雅許多。
“我在武館已經八年了,我今年22歲,過一段時間就可以第一次參加每年的出師挑戰賽了。如果師父對挑戰弟子的本事感到滿意,就出師,不在武館呆着了。”許正松坦然回答。
“那,你們出師、離開武館之後,一般幹什麽樣的工作呢?”
沒想到一直神色鎮定地做着介紹的許正松,臉上湧現了一絲苦澀,緩緩道來:“實話說吧,我們也挺迷惘的,現在工作太難找了。去年出師的幾個師兄都去了安保公司當保镖、保安,或者在健身房做教練,但其實這些工作的道路也越來越狹窄了。現在的安保公司更喜歡招退伍軍人,因為我們這種武館出身的不夠‘根正苗紅’,按他們的話說,背景不如那些軍人來得放心。所以好幾位師兄都故意壓着不出師,在武館裏幫着帶學生,雖然每個月只有一點點補助,但是至少包吃包住,沒有真正走上社會的壓力。”
“但是我們松哥可不是這種層次的人!”突然,旁邊許正松的那位話痨發小插話道。
面對發小的耿直,許正松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也沒有直接駁回發小的意思:“唉,哪有層次的區分呢,不過都是個人選擇而已。有些人喜歡接受來自社會的挑戰,有些人只想無憂無慮地活着。”他頓了頓,“而我,大概是介于這兩者中間,最糾結的人吧:我想用自己的本事保護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弱小的人,卻又舍不掉眼前安安穩穩的生活,也擔心有限的個人能力不足以支撐起我的雄心。”
他的語氣很平淡,在蘇朗聽來卻如同一聲炸雷,在自己心頭撞擊着寧靜的天幕——自己又何嘗不是懷着完全相同的想法呢?
自己的心中一直懷着一個隐秘的英雄夢,也在日常生活中努力踐行着自己的理想。然而,天不遂人願,他的見義勇為之舉,不止一次被小人當成打擊報複的理由。
在大學校園裏為維護同學的利益而和學生會抗争,被打壓,在公司裏保護被上司騷擾的女同事,被穿小鞋,甚至今天和許正松結識,也正是因為自己“多管閑事”招來的報複。
盡管屢屢受挫,盡管愈發喜歡夢想游樂園安穩溫馨的生活,蘇朗心裏的英雄卻從未死去。哪怕成了殘疾人,他依然會在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盡一分綿薄之力。
見蘇朗半晌沒說話,好像在進行着激烈的思考,許正松也不知道說什麽好,畢竟是自己剛才那一番高談闊論,引發了面前這位老板長久的沉默。
“松哥,你跟誰都是這樣,老是愛說這些人生哲理。不如直接說了吧,你的理想工作是什麽?我們哥們也在南海市混了些年頭了,也能幫你問問啊。”還好許正松有個話痨發小,及時地将蘇朗的思緒拉回了眼前。
“我的理想?”許正松略加思索,回答道:“其實也挺簡單的。我也就想當個無憂無慮的小保安,領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資,看自己所工作單位的人來來往往。最好是大部分時間很悠閑,但是在緊急關頭,我可以用這些年學來的本事幫到需要幫助的人。”
“緊急關頭、需要幫助的人,就比如我這樣的殘疾人遇到小混混挑事兒的關頭?”蘇朗插了一句。
許正松微笑:“算是吧,其實今天我大概是在為未來的工作提前演習了。”
“那,你有沒有興趣來夢想游樂園做負責安保工作呢?”蘇朗的表情忽然認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