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捉蟲)
郊外的樹沒人上心,栽種時纏上的布條被風吹的張牙舞爪。
司機在等一個沒人經過的紅燈時打開了音響。裏面竄出來的歌聲曲調不清,背景音的音量很大,絲絲電流的摩擦聲讓人不由自主地覺得煩躁。
但司機好像很偏愛這首曲子,一直在單曲循環。坐在後面的何畏聽着這首歌有些耳熟 ,跟着打節奏,沒多久就能跟着哼上一段。
“小夥子,你唱的不錯啊。”
“哈哈……我以前跟家人學過一點聲樂。”
何畏在出租上已經坐了整整半個小時了。晚上沒什麽人,司機開的又快,按理說再荒的地方也得到了,可眼下除了兩邊光禿禿的樹什麽也瞧不見。難不成……
何畏實在覺得後背發涼,酥酥麻麻的冷意沿着脊背向上攀緣,激起不少雞皮疙瘩。他忍不住轉移話題道:“師傅,我定位的地方快到了吧?”
何畏馬上就畢業了,按着遍地撒網重點撈魚的原則給不少專業不對口的公司投了簡歷。
今晚,何畏是去赴唯一一個答複他簡歷的公司的面試的。
雖然這是一家與他專業毫無關系的娛樂公司,但他也只有長相和唱歌還算拿得出手了。畢竟他所學的母貓産後護理專業實在聽起來不像個樣子,像他這種從大山裏走出來的孩子,本就沒什麽背景,專業再沒挑好,留在京城找份像樣的工作可太困難了。
不過奇怪的是,他不記得海投的娛樂公司裏有這麽一號,網上的信息也是少得可憐,一副可信度不高的樣子,但等何畏看到薪資待遇那行字時,他整個人就地升華了。
這家公司,有!錢!途!
“還有段路,看見前面高樓那兒的十字路口沒有,我們右轉繞過去再左拐個彎兒就到了。”
司機擡手指了指遠處隐隐綽綽的一片高樓,何畏心中的疑慮頓時消去不少,可随即更大的疑惑又浮現上來。繞過去再拐個彎兒?那豈不是跟直走一樣的?
何畏問道:“前面的路是不通嗎?”
“孩子,你要去的是九幽路484號,前面那直走的就是九幽路。大晚上的,看見九幽不都得繞開嘛?圖個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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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畏想到“九幽”是老一輩人對地獄的叫法,不禁靠着椅背笑了起來,“您信這個啊?”
司機別過來的臉被透過來的月光照亮了小半,另一邊臉藏在黑暗中,眼眶黝黑。他嘿嘿笑了兩下,“信則有嘛。”
那一圈高樓已經不遠了,最後一個路口的标識也越來越近。等到了師傅正要打方向盤的時候,何畏忽然發現車頭前方出現了一道倏忽而過的影子。
何畏在影子出現的同時只覺得自己背後竄過一陣涼意,大喊一聲:“停車!”
司機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吓了個魂不附體,但還是立刻猛踩剎車。
“滋啦”一聲,輪胎同地面的摩擦聲在一片寂靜中無比刺耳。
車子以歪扭的狀态生生卡在十字路口中間,何畏的腦袋被沖力甩到了車窗上,撞了個七葷八素。等緩過勁兒來,他連忙擡頭去找剛剛車頭前站的人影。可燈光映亮的地方,什麽東西也沒有。
他拍了拍司機靠椅,“師傅,人呢?”
司機急得快哭了,“孩子你可別吓我,哪裏有什麽人!”
何畏堅持道:“不可能!剛剛要轉彎的時候……路中間明明站着一個人的。”
“大晚上的,誰會來郊外的野馬路啊!”
何畏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看了過去,可是那裏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何畏慢慢地嘆了口氣,覺得師傅說的也對,如果不是那奇怪公司工資開得高,晚上十點面試不說,面試還在這種一看就瘆得慌的地方,他也一定不會來。
但,窮病可比這種神神鬼鬼的地方可怕多了……
“可能是我看錯了,不好意思啊師傅。”何畏忍不住撓了撓頭發。
“哎……沒事。小心一點也是好的,沒真出事就好。”
司機擺了擺手,車子正要重新點火跑起來,何畏坐的後排車窗突然被人從外頭輕叩了兩下。
“嗒嗒。”
車窗不是防窺玻璃,借着慘白的月光,他擡頭同一雙平靜深邃的眼對上。
來人高而瘦,一身黑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看起來就是剛剛在車頭前站着的人。
何畏欣喜道:“師傅您稍等一下!剛剛我沒看錯,确實有人。”他一邊說着一邊擡手把車窗降下來,對着外面那人笑道,“您是在路邊等車嗎?”
男人戴着黑色口罩,只垂眸看了何畏一眼,語氣平淡,“嗯。”
何畏又問:“那您是要去哪裏?”
男人沒有回答,而是用那雙沒什麽情緒的眼睛在車裏掃了一圈,又落回到了何畏的身上。
何畏不知道他在找什麽,但他卻聽到另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像什麽尖銳的東西劃過紙張的聲音。而車門外一陣比夜色還深的光華一閃而過,濃墨般的夜色悄然褪去。那陣聲音過後,總讓何畏覺得脊背發涼的感覺也消失不見了,車裏令人煩躁的音樂聲也戛然而止。
冷空氣後知後覺的灌進車裏,何畏打了個噴嚏,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把車門打開,“您是要打車嗎?還是先進來吧,夜深露重的。”
男人微一點頭,弓身垂頭鑽進了後排,同何畏擠在一起。不知為什麽,男人身上散發着比冷空氣還凜冽的氣息,惹得何畏又是一陣不由自主的戰栗。他縮着肩膀往另一側小幅度讓了讓。
車裏的氣氛變得凝滞,何畏瞧着橫在自己和男人之間那只小型的銀灰色手提箱,忍不住問道。
“您這是要去——”
“你是去哪兒?”沒等何畏問完,男人已經截住話頭反問回去。
“哦,我是準備去面試的,九幽路484號。”
“挺會選時間的。”男人道。
何畏知道對方這是在有意調侃,也跟着不好意思地陪笑了兩下才道,“出發吧,師傅。”
司機從男人上車後就變得沉默,只是簡短地嗯了一聲就點上火駛出去。
“對了……您還沒說地址。”。
“順路。”男人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九幽路485號。”
司機仿佛察覺到了什麽,雖然換擋的時候手腳顯得格外僵硬,但卻讓車子跑得又快又颠,不要命似的在馬路上飛馳。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的何畏在後排晃來晃去,好幾次差點撞到車門。
男人的手提箱也沒能幸免于難,啪的一下躺到在座椅的空隙中。何畏想去扶一扶,可還沒碰到男人就把他的手按住了。
“我自己來。”那人道。
何畏哦了聲,沒忍住好奇又看了箱子幾眼,可任由他怎麽看,都是個平平無奇的收納盒而已。
車子一路飛馳,停在兩棟黑漆漆大樓的中間。
藤蔓沿着牆根攀緣而上,将一二層的窗戶封死了。再往上看,四樓還有一座貫通左右兩棟大樓的天橋。
何畏沒看見司機有收款碼,下車剛想掏出錢夾子給錢,可在男人一聲輕咳之後,後視鏡上挂着的一串平安符毫無理由地掉了下來。司機突然瞪大了眼睛,張着嘴好像要說些什麽,可他最終什麽也沒說,活像見了鬼一樣瘋踩油門急吼吼地離開了。
何畏捏着兩張票子,滿臉茫然地站在原地,“他這是怎麽了?”
男人拎着箱子瞟了眼車子離開的方向,冷冷地丢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收着吧,這錢他用不上了。”
說完,男人擡腳往門牌號485號的破舊建築走了過去。
何畏也不再糾結,多出來兩百塊搓頓火鍋它不香嗎?他拿上準備好的簡歷,推開右側484號的大門,簌簌落下的灰塵嗆得何畏止不住的咳嗽。他用簡歷掩着口鼻打開手機手電,四處照了一下。
面前是條窄窄的樓梯通道,一直蜿蜒而上到這棟樓最高層。
看三白娛樂發過來的辦公地點,他們公司在這棟樓第六層,603室。可是,這大樓怎麽看都不像有人生活的樣子啊……
何畏想起剛剛的奇怪男人和詭異司機,倚着門框讓大門保持着半開的狀态,這才給HR去了個電話,“嘟嘟嘟”的忙音響了好一陣子。
“喂……”對面的聲音沙啞,聽不太真切。
何畏這才松了口氣:“您好,我是今晚過來應聘的華大畢業生,已經到您公司樓下了。不過這裏一個人都沒有,我是不是走錯了啊?”
HR的聲音從話筒那頭傳來,和司機車上的音樂一樣,嘶嘶拉拉的響動聽的人心煩,“沒走錯,我讓人事過去接你。”
“那真是太謝謝了,我就在一樓樓梯口。”何畏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公司,樓道兩側的牆壁剝落了不少,扶手已經因為風化變成了暗淡的紅色,像幹涸的血跡。
這裏……這麽破舊,真能開出他們說的工資嗎?不過看管理層态度也不錯,來都來了,先看看再說。何畏心中有些糾結,但一摸自己空空蕩蕩的口袋,還是老老實實地等在了原地。
啪嗒啪嗒——
腳步聲從上頭傳來,感應燈接次亮起,很快何畏眼前就出現一位圓臉發福的矮個子男人。
何畏揚起笑容道:“您好,我是何畏——”
男人也笑了笑,但他一笑臉頰兩邊就擠作一團,笑容就顯得古怪僵硬了起來。
何畏突然覺得胸口悶得慌,心裏惴惴的。
“我叫常龍,是三白娛樂的人事,你跟我上來吧。”
何畏點點頭,跟在男人身後。
“你的外形跟我們公司招藝人的要求還是很符合的,我很滿意。不過,我還是想問問你為什麽想進男團?”
“找不到工作,只能靠臉吃飯了。”
常龍嘿嘿笑了兩下,沒再說話。兩人一前一後爬着樓梯上樓,走了沒幾步便聽見樓道裏有拉風箱一樣呼哧呼哧的聲音,卻比那個聲音還大。
何畏忍不住道,“您很累?”
常龍擦着額頭的汗,“沒有啊。”
何畏:“可您都喘成這樣了,要不我們歇歇。”
寂靜的空間裏,常龍幽幽的回過頭來看着何畏,他的胸膛起伏的格外誇張。
“不用,我們上去歇。”
頭頂的感應燈緩緩熄滅,常龍也轉過身去,何畏又跟着他走了兩級,忽而停住了。
常龍聽到身後沒動靜,轉頭過去詢問道:“怎麽不跟上?”
兩層臺階之上,男人的五官擠成一團,仔細看還隐隐浮動着某種克制的興奮,小而窄的眼睛仿佛全陷進臉頰的肉裏,閃動着興奮的光。
何畏頭皮一陣發麻,他吞了下口水,慢慢的指向常龍的身後。
那裏,有一條長長的、絕不會出現在人類身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