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洗漱完躺倒床上之後,已接近十一點,最近整日無所事事白天黑夜颠倒,池淮一點睡意也沒有。其實以前也無所事事,但生活起居是規律的。現在這種感覺像一場沒有目的地的旅行,看不到未來,也就沒有現在。
迷迷茫茫,渾渾噩噩。
他拿着手機胡亂翻着網頁,實在無趣,點開微信,想了想,從黑名單裏把婁喬移了出來。
不知道婁喬有沒有把他删除,池淮猶豫了下,給婁喬發了條信息。
“今晚謝謝你。”
消息發送成功,池淮忽地松了口氣,退出微信界面,繼續無聊翻看網頁。
“一頓火鍋能從黑名單裏出來,值了。”
池淮看着這條信息,低笑了聲,回複:“還沒睡?”
婁喬:“還有點工作需要處理。”
池淮想起他坐在陽臺睡着的樣子,啧了聲:“哦,那你忙吧。”
婁喬:“嗯,你不也還沒睡?”
困意有時候跟中彩票一樣,不在個人的意願,都是随它自個高興。
池淮打了個哈欠:“要睡了。”
“心情好點了嗎?”婁喬發來信息。
只是那一瞬間的情緒崩潰,有了流淚的沖動,之後也就平靜了。就像手指被突然紮了下,毛細血管滲出點血,最後連傷口都找不見。
池淮沒再回複,關了手機,閉上眼。
Advertisement
很久沒有早上七點醒,大概昨晚睡得太早。池淮躺着沒動,盯着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光線,愣神好一會兒才伸了個懶腰,把手機開了機。
屏幕連續跳出幾則消息。
昨晚十二點三十分:“睡了?”
淩晨一點:“想叫你出來看夜景,這個時候的城市是一張安靜的動态壁紙。”
淩晨一點半:“本來想裝文藝範,奈何風把我吹成傻逼,果斷躲進被窩裏。”
淩晨一點四十五分:“我做了甜酒釀,明早來吃早餐?”
淩晨一點四十九分:“晚安。”
池淮看着這些消息笑了……這人真是。
洗漱完畢,池淮看了眼時間,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準備熱一杯牛奶。
門鈴這時響起,池淮拿着牛奶開了門,婁喬拿着一保溫盒,站在門口看了眼池淮手中的牛奶,說:“時間剛好,趁熱吃。”
池淮看着一臉倦容的婁喬,側身讓出一條道:“進來坐吧。”
婁喬把保溫盒放到茶幾上:“牛奶別溫了,吃這個,暖胃。”
池淮進了廚房,泡了杯咖啡放在婁喬面前:“你起得真早。”
婁喬嘴角微微勾起,端起咖啡喝了口:“起來也是被逼的,我弟打了一晚上游戲,早上六點敲門喊餓了。”
“真羨慕小孩精力充沛。”池淮又進了廚房,拿了一只碗出來,擰開保溫盒的蓋子,“你也沒吃吧?”
婁喬喝掉杯裏最後一口咖啡,笑着說:“沒。”
池淮分裝了一碗出來,推到婁喬面前:“一起吃吧。”
池淮早上起來一般沒什麽胃口,吃或者不吃都無所謂。吃,最多一杯牛奶,或者一顆雞蛋,分分鐘搞定的事,不像現在這樣端着碗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像是品嘗什麽絕世美味。
他從小就活脫,吃飯桌前坐不住,養父四十幾歲領養的他,格外疼愛,兩三的小孩性子不受大人控制,也就由着他去,長大些後,有些習慣也就根深蒂固了。
在某些方面其實他跟封燮是一類人。養父并不同意他跟封燮在一起,他偏要,用一種賭氣似的情緒結了婚,他就是要讓他養父知道,他選擇的,他決定的,都沒有錯,他會幸福。
養父性子平和,池淮做的很多事他從沒有做過多幹預。通常,‘你想清楚了就好’,‘這是你想做的,就做吧’,唯獨和封燮在一起,從沒紅過臉的父子關系有了縫隙。
婚後生活像一顆黃連素,面上裹着糖衣,等這一層糖衣融完了,苦勁也上來了,無論你怎麽找調節劑,也緩解不了。
他記得最後一次他養父當面跟他說的時候,那次特意跑回家告訴他,他要結婚,也是一個早晨,養父做了一碗酒釀圓子,清透的酒釀,糯香的圓子,幾粒枸杞,滿口留香。
養父看着他把那碗酒釀吃完後,才慢慢開口,說:“我以前該說過的話都說了,你要結婚我也不攔你,爸爸祝福你,婚禮我就不去了。”
他帶着一肚子的情緒回到了這個城市,委屈,失落,帶着點不服氣。
沒有人結婚不想得到父母的支持,池淮也不例外。
結婚前一晚他再一次給他養父打了電話,養父還是那句話,婚禮他就不來了。挂電話時,他沖他養父吼了句:我會過的很好,我要向你證明,不是什麽都要聽老人言!
養父臨終前對他說:“小淮,你找到自己羽毛了嗎?”
他不懂,現在更不懂了,他好像找到了,又好像沒有。
“怎麽了?”婁喬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吃早餐還發呆?都涼了。”
池淮低頭喝了一口:“我想我爸了。”
“哦,”婁喬說,“有父親的味道?”
池淮噗嗤笑了聲:“我發現你真的特欠,不占人點便宜,你日子是不是過不下去?”
婁喬搖搖頭:“不不不,看人吧,比如我在乎的人我就喜歡占點便宜。”
池淮:……
氣氛一下陷入僵局,婁喬在心裏狠狠打了下自己的嘴。
他這樣其實還是有點趁虛而入的意味,池淮拉黑他那十幾天,他想過這種方式是不是過激了才會引起池淮反感。
他在等池淮放下,真正的放下,重新開始,找回自我,找到屬于自己那片高空。
他把碗裏的圓子吃完,看了下手表,略微抱歉地說:“麻煩你把碗洗了,我得上班去了。”
池淮:“應該的。”
走到門口,開門又停住,回過頭說:“想他就回去看看。”然後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放在鞋櫃上,“保溫盒洗了麻煩幫我放回去吧,鑰匙我放這了。”
門合上的那刻,池淮還是坐在那裏,姿勢未變,拿着調羹愣着,有些出神。
回去看看?婁喬的話在池淮腦中徘徊了好幾分鐘,他洗了碗,靠在料理臺前,盯着保溫盒呆愣了許久。
多久沒回去了?自從養父過世後就再也沒回去過。
四年了,是該回去給他掃掃墓了。
走到陽臺點上一根煙,太陽擱在雲層裏,昏沉沉的,風吹的有點撒歡,煙吸了兩口就被吹滅了。
池淮進了屋,拿出手機定了車票。
池淮十八歲離開了他土生土長的小鎮到現在十多年了。離開的時候,養父已經六十多了,那個男子性格像水一樣柔軟,也像水一樣堅硬。他要是當初在他結婚時松了口,或許晚年會過得開心一點。
他總是這樣,搞砸了所有。一時腦熱,最後自己傷痕累累,還連帶傷害愛他的人。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了下,池淮遲疑了下走進去看了眼。
俞晏:“封燮來找過你了?”
池淮:“嗯。不是你告訴他的麽。”
俞晏:“我沒有,是他看到了你給我的信息。”
池淮:“怎麽?”
隔了好幾分鐘俞晏才回了消息:“我爸媽知道了,封燮自己說的,說你執意要離婚。”
池淮無奈地笑笑,果然。
“嗯,沒事。”
俞晏:“我特看不起封燮這種,總是把事情往別人身上扯,自己好像一點過錯都沒有。”
池淮嘆了口氣,握着手機一時不知道怎麽回複。
全怪封燮嗎?也不全是,婚姻走到盡頭,他也有一半責任。
他摁熄手機屏幕,坐在沙發上往屋裏掃了一圈。
婁喬的保溫盒還放在餐桌上,池淮想起婁喬離開時放在鞋櫃上的鑰匙,看了眼時間走了過去,猶豫了幾秒,開了門出去。
婁喬晚上下班回來看着餐桌上的保溫盒,心裏有點空落落的。早上他把鑰匙放在池淮鞋櫃上的時候,其實沒想那麽多,現在乍然一看保溫盒送了回來有些不好受,他還是不想和他有什麽過多的來往。
他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才走過去,拿過保溫盒的時候,神色忽地一松,擰開蓋子,一股肉香撲鼻而來,紅燒肉!
這算不算一次進步?
婁喬捧着保溫盒笑得跟個二百五一樣,進了廚房拿了筷子靠着料理臺吃了起來。
池淮定了星期一下午一點的車票,上午和封燮約好去民政局,就可以直接出發了。
路程其實不遠,三個小時。也沒需要帶什麽回去,簡單的收拾了兩套換洗衣服,現在天氣還行,不太冷。
星期一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氣溫也驟然下降了好幾度,池淮起來的時候冷哆嗦了下,從衣櫃裏拿件薄風衣披上,又看了看自己的包,拉開拉鏈,塞了一件毛衣進去。
離約定時間還早,昨晚上特意睡早了點,起來時才六點剛過。
進廚房煮了顆雞蛋,溫了牛奶,靠着料理臺把早餐吃了。
自上次婁喬送來酒釀圓子,他弄了頓紅燒肉回饋過去,已經兩天就沒了動靜。池淮嘆了口氣,上次他把保溫盒送到婁喬家裏,習慣開門後把鑰匙放進口袋裏,回到家後才想起婁喬家的鑰匙還在。
他看了看鞋櫃上的鑰匙,猶豫着是送過去還是發信息讓他過來拿,門鈴就響了。
池淮開了門,婁唯站在門口一臉着急地問:“哥,你有見過我哥這兩天出過門嗎?”
對于這個稱呼,池淮一下有點反應不過來,他這兩天也沒出過門,婁喬出沒出過門他還真不知道。
“怎麽了?”池淮看着他問。
“電話沒人接,公司也沒去,我沒他家鑰匙,所以過來問問你。”婁唯說。
池淮微微皺了下眉,拿過鞋櫃上的鑰匙,遞給婁唯:“去開門。”
婁唯接過鑰匙,轉身就去開門,池淮怕出什麽意外也跟了過去。
婁喬躺在沙發上,用棉被把自己裹得像顆蠶蛹,看樣子睡得很沉,池淮他們進來的動靜都沒吵醒他。
婁唯走上前去,推了下他:“哥?”
婁喬只是微微皺了下眉頭,并沒有醒來的意思。
婁唯伸手在他額頭探了探,聲音忽然拔高:“我就知道!”
池淮被他吓了一跳,問:“怎麽了?”
“發燒了。”婁唯想扶起婁喬起來,扶了幾下沒扶起來。
“我來吧。”池淮走上前,扶起婁喬,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我去找藥。”婁唯翻開茶幾抽屜翻找。
婁喬的體溫很高,這樣的天氣就這樣靠着都感覺到了溫度,池淮啧了聲:“別找了,去醫院。”
“啊?”婁唯反應過來,“哦,好的,那個哥,你有駕照吧。”
池淮點了點頭,半蹲着對婁唯說:“搭把手。”
兩人火急火燎的把人送到了醫院,一番檢查,高燒40度,肺炎。送來的有些晚,比較嚴重了。醫生說這話的時候,池淮仿佛有種錯覺,感覺沒救了似的。
婁唯坐在病床邊紅着眼眶,噘嘴倔強着不肯把眼眶裏那顆金豆子往下落。
池淮有些想笑:“你這樣還以為你哥得了絕症呢?”
大概是絕症二字刺激到了他,婁唯那顆金豆子終于滾落了下來。
他哭着說:“我不該半夜讓他起來給我弄吃的,不然他也不會感冒。”
池淮無奈地看着他說:“你哥感冒跟幫做夜宵是兩碼事,他可能早就感冒了一直拖着,才感染肺炎了。”
婁唯一聽哭得更厲害了,池淮有些想不明白,一個男孩子怎麽就那麽愛哭呢?
電話在袋裏震動,池淮看了眼床上挂着吊瓶睡得并不踏實的婁喬,轉身出了門。
剛才一耽誤,過了跟封燮約定的時間,民政局那邊發來短信說預約號碼馬上就到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