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池淮記得結婚那天郊外婚禮現場周圍樹上鳥鳴格外清脆,在場不多的賓客都說這是好兆頭,當時他也覺得是。現在想起,那天樹上的鳥或許是烏鴉。
結婚前一天,他給養父打了電話,還是希望他能來參加。養父在電話裏頭長嘆口氣,只給他講了個故事。
一只飛鳥路過一片叢林,被停在樹枝上的另外只鳥吸引了。兩只鳥初識都格外熱情,站在樹枝上叽叽喳喳好不熱鬧。
樹枝很細,經不住兩只鳥長久停駐,有斷裂的趨勢,可兩只鳥誰也不願離開,都撲棱着翅膀展而不飛。久而久之,都有些力不從心,最後一拍兩散。
池淮以為養父一直反對他跟封燮結婚說的氣話。
想來老人家早有先解。池淮突然想去跟他說說這些年的婚姻,只是老人家已經去世了。
現在他和封燮就像他養父口中說的那兩只展翅不飛的鳥,精疲力竭卻不退讓半分。
總得有人先退讓,他累了。
婚姻是什麽?
池淮滑動頁面看着上面的回答,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準備關掉頁面的時候,手滑動了下鼠标。他看到了最底下有了不一樣的回答。
婚姻大概就是從相見傾心到相互折磨的另外一個名詞。它什麽都不是!
池淮看着這句話點上一根煙叼着,笑着關掉頁面起身拿起手機給封燮發了條微信。
他的東西不多,這些年他沒工作,所以不需要特別注重外表。一個33寸箱子,裝着他五年的所有,毫無留戀地走出了門。
出門之前他從無名指上摘掉了那枚戒指,放在餐桌上。
戒指下壓着一張離婚協議書。十分鐘前他在上面簽了字。他沒要求財産分割,可以說是淨身出戶。
五年前他怎麽進這個家門,五年後就怎麽出這個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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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做了一個冗長的夢。現在夢醒了,除了一身疲憊什麽都沒留下。
池淮在門關上的那刻,回頭望了眼屋內。屋裏每樣擺設都是他親自買親自布置的。
那時的心情太美好,想了以後永遠這些畫面,布置起來格外用心。
現在家具已經陳舊的跟他們的婚姻一樣,怎麽看怎麽都不舒服。
電梯門開了,他想點根煙,擡頭看見轎廂裏請勿抽煙的标示,又把煙放回兜裏。
走出小區門站在路邊的樹底下,池淮有些發愣。
他不知道能去哪,他在這個城市裏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封燮曾經跟他開玩笑說過,小淮,你除了我,你哪也去不了。池淮苦笑着把煙蒂扔進不遠處的垃圾桶裏,還真被他說對了,他真沒地方可去。
站在路邊太久就會引起路人的注意,在還沒人過來問他,池淮攔了輛出租車上去。
司機問他去哪?池淮沒立即回答,他在腦海裏快速搜索着,這個城市裏還有沒有他曾經相熟的朋友。
片刻,他低頭苦澀地笑笑,沒有。
他早就把朋友丢了,連同他自己都丢進了婚姻二字裏。
“轉轉吧。”池淮開了口。
司機從後視鏡裏瞄了一眼,熱心腸地問:“先生是外地人?到這來找親戚還是來找工作?”
池淮搖頭:“我剛離了婚,沒地方去。”
司機是個精明的人,說話圓滑:“不合适就離,是個灑脫人。”
池淮笑了笑,沒答話。
路旁的景物快速從車窗外掠過,池淮忽然發覺這個城市他陌生的如同第一次來。
他又想抽煙了。最近他煙抽的很頻繁,封燮皺着眉頭一臉嫌棄地說他遲早會被尼古丁毒死。
他只是笑笑,走到陽臺關上落地門靠着欄杆繼續抽。
封燮在屋裏打電話,公司似乎一直有忙不完的事,開不完的會。
池淮不想打擾他,安靜地抽着煙看着屋裏邊打電話邊處理文件的封燮發呆。
他不記得他們多久沒有其他事情幹擾安靜的聊會天,坐着一起吃頓飯。
他每次深夜回來,他都睡了或者裝睡。
不知什麽時候他們從無話不談到無話可說的地步。
閑着無聊的時候,他也會像其他人一樣懷疑封燮出軌搞外遇。
查手機沒破綻,查行蹤他每天确實在公司,去出差會報備,但就是越來越晚歸。
回來時他已睡,醒來時他已上班去。
那天他在洗衣服時,聞了聞他的襯衣,被封燮看見了,封燮皺着眉頭一臉不悅道:“池淮,你一天在家是不是閑出毛病了?你居然懷疑我。”
池淮把衣服放進洗衣機裏,笑着說:“提防着總沒錯。”
“神經病吧。”封燮罵道。
池淮火一下就上來了,一腳踹倒身旁的椅子,說:“對,我是有神經病,我有神經病得了吧。”
轉身進了卧室砰的一聲關上門。那晚他躺在床上等封燮進卧室,等了一夜。
早上醒來時,沙發上躺着的痕跡還未消散,他摸了下還有熱度的沙發,看着餐桌上的早餐,拿起手機給公司裏的一個小助理發了條信息。
以前池淮在公司的時候,小助理在他手裏做事,為人處事拿捏分寸,掌握有度。池淮很看重他,想着年底給他升職,卻不想自己先撂下擔子離開了公司,成了封燮圈養的金絲雀。
事情起因是一次談合同,對方是個難纏的主,話題總在繞圈,就是不談合同的事。三句話讓喝一杯酒,池淮那晚喝出了胃出血,半夜送進了醫院。出院後封燮便讓他在家養着,公司的事他會打理。
池淮起初不太放心,隔三差五跑去公司,後來發現封燮一個人真的可以把公司管理的很好,甚至比他在的時候業績還要好,就此放了手不再過問了。
助理說公司這幾年發展都很穩定,最近也沒什麽事情需要忙。
池淮回他說改天請他吃飯,小助理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往往總會被自己的聰明所誤,他問:“池總,你和封總是不是吵架了?夫夫倆床頭吵架床尾和,哄哄就好了。”
池淮叼着煙看着手機好幾秒,回複:“嗯,謝謝提醒。”
“唉,都是過來人,我最近下班看封總總坐在辦公室裏一個人抽煙,想必你不給進家門吧,都是男人給點臺階下嘛。”
池淮沒在回複,他把手機扔到沙發上,轉身進了陽臺,關上門點上煙。
他吐出一個一個煙圈,煙圈徐徐升起很快又消散不見。
他們之間的問題,池淮很早就發現了,只是當時覺得婚姻不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瑣事,磕絆在所難免。
像所有步入婚姻的人一樣,争吵,認錯,哄然後恢複如初。只是漸漸地他們不再争吵,一個比一個冷靜,一次比一次話少,赫然發現,他們已經走在了兩條路上,結局顯而易見。
池淮用了三天時間去緬懷過去的種種,從網上找了個相對簡單的模版,改了些裏面的內容,打印出來。
封燮依舊很忙,早出晚歸。池淮好幾次想跟他聊聊,他都已用工作太累,有事明天說為由搪塞過去。
池淮沒再說什麽,好像也沒什麽可以說的,也并非需要說一說。發條信息告訴他其實是最好的選擇。
他回來他已經離開,避免了見面的尴尬。
“先生,你看,都轉了大半個城市了,要不你打電話給你朋友,去你朋友家住幾天也行呀。”司機好心提醒道。
池淮回過神來,車剛好經過一家酒店:“麻煩你在前面路口停下。”
辦好入住手續,池淮推開門躺到床上,腦子裏一片混亂。
心情說不上好壞,大概無悲無喜吧。
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關了機,他拿了充電器充電,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屋內光線有些昏暗了。
手機開機,時間下午六點過十分,竟不知不覺睡了一整天。池淮很久沒睡過如此痛快的覺了,睡得他心情那叫舒暢,也許舒暢的大部分原因是他從一場婚姻裏解脫出來。
手機提示音響了小一會兒,池淮看着十幾個未接來電和三條微信消息笑了笑。
——你鬧夠了沒有?
——手機沒電了?開機給我回電話。
——散夠了心就回來,鑰匙在老地方。
回去幹嘛?繼續做金絲雀?他已經厭倦了那只鳥籠了。好不容易做了決定飛出來了,已經沒勇氣再飛回去了。
洗了個澡換身衣服,刮掉胡須看着鏡子裏面容有些憔悴但依舊帥氣的臉,池淮心情高漲了些許。
去他媽的金絲雀!
就近找了家餐館,要了兩瓶啤酒,點了份公雞煲,坐在一旁獨自吃飯。
餐館生意很火爆,外面排隊吃飯的人很多。
公雞煲很辣,啤酒很冰,冰火兩重天的感覺讓人心情很暢快。池淮喝得很盡興,準備讓老板再去拿兩瓶啤酒,眼前遞上來一張紙巾。
池淮順着拿紙巾的手看上去,那人眉眼帶笑,對他說:“能和你拼個桌嗎?”
池淮掃了眼廳內,人滿為患。他喝掉瓶裏最後一口酒,說:“可以,但你請我喝酒。”
那人眼中閃爍着喜悅的光芒,坐下來說:“沒問題。”
酒過三巡,池淮有點暈。他許久沒喝過酒了,自從那次喝進醫院後,基本上不沾,暈乎乎站起來,招手讓服務員過來結賬,走出兩步腳下一絆,人往前傾去。
腰部傳來溫熱觸感,一雙有力的手避免了他噗通倒地的尴尬。
“先生,你喝多了?”拼桌的男人說。
池淮站穩身形,擺擺手:“沒事。”
結完賬走出了門,一股熱風迎面撲來,池淮微皺眉頭,可能是真喝多了,胃難受死了。
城市霓虹交錯,車流川流不息,行人匆匆。池淮坐到街邊花壇邊點上一根煙,看着不遠處廣場上老太太們跳廣場舞。
身邊有人坐了下來,池淮把煙掐掉,準備走人。
“你衣服外套不要了嗎?”
池淮轉過臉去,眼前這人有點眼熟,又看了眼他手上的衣服。剛才吃飯拼桌的帥哥。
池淮伸手接過,笑着說了聲:“謝謝。”,往酒店走去。
那人跟了上來,沒說話就在他身旁相隔兩米走着。
池淮停下腳步,看着他問:“你還有事嗎?”
“看你臉色不好,怕出什麽事。”帥哥笑着說。
池淮把外套甩到肩膀上:“你家住海邊嗎?”
帥哥微微一愣,莞爾道:“你怎麽知道。”
池淮胃裏一陣翻騰,急忙跑去垃圾桶邊吐了一番。
起身眼前遞上了一瓶水,池淮沒理會,甚至有點惱火,不悅道:“你能不能不管閑事?我他媽是死是活跟你有關系嗎?”
帥哥依舊不惱:“住哪?我送你回去。”
池淮退了兩步,把外套丢到地上坐了下去,點了一根煙,壓制住胃裏的翻騰,人也冷靜了下來,輕聲說:“不好意思,剛才不該跟你發火,謝謝。”
“我給你送外套,又跑去給你買水,”帥哥說,“雖然不是你要求的,但你真的很惡劣耶,抽煙都不問問我。”
池淮愣了愣,很清淡地笑了笑,遞上煙盒說:“來,抽根。”
帥哥也不客氣,拿了根煙放進嘴裏叼着不點。
“婁喬,認識下。”
“池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