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紀澤跟同事們打了招呼準備撤退回家,按部就班的工作雖然沒有同陸枭在一起那樣驚心動魄,那個時候,這一秒倆人在一起平平靜靜卻帶着溫馨地吃飯,心下卻想着下一秒會不會直接被陸枭一槍擊斃。也許今天是可以坐在一起喝湯暢聊的朋友,明天就要用槍互相指着對方的腦袋。
然後,是身份暴露之後的逃亡,一路上只有他們倆人,暫時抛棄身份的對立,從未有過的親密無間。然而誰都知道,那只是偷來的浮生時光。
紀澤手裏拿着自己的警帽,站在警局門口猶豫了下,到底是往左走呢,還是往後走。往左走,坐兩站公交他就可以回家吃飯,往右走……下班之前的十分鐘,他接到某人的電話,問他願不願意晚上過去一起吃飯,煮了他喜歡的菜。
紀澤當時毫不猶豫地說出口,“不行,我妹妹去學校了,我媽最近就盯着我一個人,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個語氣聽起來很溫和其實性格很霸道的某人打斷,“是麽,紀澤,可我孤身一人,你要是敢不來的話,我一定一定會很傷心。”
紀澤被他咽了下,那句直接了當的“我不去了”就這麽被他吞回了肚子裏,軟化了下小聲說了句,“最近太經常出去吃飯了,我爸媽都破有微詞……”
“告訴你爸媽你戀愛了,紀澤小朋友。”
陸枭嗤笑道,這家夥,多大了,怎麽還跟個在上學的高中生似的,怎麽感覺像是被被父母時時監督不能早戀。
“……我先挂了,上班呢。”紀澤當時只好用工作的借口很是無語地挂掉了電話,大部分時候,他都争不過陸枭。心下嘆息,陸枭這人說得輕巧,我戀愛了,跟一個原來走私販毒的黑道分子?
真要這樣的話,用陳思齊的話來說就是——“哥,你牛逼大發了!太勇敢了,小女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天陸枭突然地在他跟陳思齊吃飯,其實是陳思齊暗度陳倉想要幫他相親的約會上出現,着實讓他吓了一大跳,比偶然間遇到陳實的時候還要驚訝。驚訝之後,卻是心倒是坦然了起來。自從回家之後,茫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前方目标是什麽的紀澤,終于在陸枭身上找到了答案。
以前,他認可的,養父母期許的生活軌跡是這樣的——一讀書,長大,安安穩穩地工作,踏踏實實地找個好女孩結婚生子,成家立業。紀澤也以為,這條軌跡雖然摸不見看不着但是一直在指引着自己這麽走下去。即使是為了完成卧底工作,遇見陸枭,軌跡出現轉折,也同樣只是走了岔路,他還是會回到原來的軌跡上。
然而,那只是他以為。
有時候,感情的力量是強大到你無法控制的。 紀澤糾結地拿着自己的帽子,踟蹰了下,終于邁開他的腳往左邊的車站走去。可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自嘲似的“唉”了一聲,帽子一扣,轉身又朝右邊走去。只是心想,回家肯定又要承受陳媽媽的家庭教育了,只恨陳思齊上學去了,沒有人同自己分擔一下。
果然,只是打個電話回家說不回家吃飯了,紀澤就遭到了陳媽媽長籲短嘆的教育,而後還很嚴肅地問他是不是出去約會,他能做的當然是連連否認。
去陸枭家的路上又接到了陳思齊電話,一摁接聽鍵,他妹妹的聲音就跟撒了一地的豆子似的地蹦出來,“哥哥哥哥,我又接到老媽電話了,你是不是又出去會情人啊?那個黑幫老大是不是,哎不是我說你啊,老媽最近查得很嚴喲,你小心點喲,一直問我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你看我多忠臣,頂住壓力,排除萬難對你保守秘密!”
紀澤冷哼,“難道不是因為陸枭一下子就把你收買了麽?”
電話那頭的陳思齊厚臉皮一紅,抗議道,“這那叫收買啊!應該的,絕對是應該的,你就我一個妹妹,陸枭就是要對我好點!否則,我可不認他這個男嫂子!”
那天在餐廳,陳思齊這丫頭就看出了不對勁,後來,陸枭微笑着請兩位女生離開,說是跟她哥哥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單獨談一下。雖然她很想很想留下來,但是,奈何,陸枭的氣場過于強大,不是她撒潑耍賴可以撼動的。
只是當天晚上回來,陳思齊沒想到自己輕易一問,她哥哥就承認了。然後,某個姓陸的跟着她和她哥哥約會出去玩,多次進行收買人心的活動。咳咳,陳思齊堅決不承認自己是被陸枭的風度以及,那些小恩小惠收買了。
而是因為,她能感覺到,陸枭對她哥哥是真的好。
紀澤想到要是陸枭知道在陳思齊眼裏就是個“男嫂子”,他的臉一定會黑一下,“咳,好吧好吧,你說的都對都對。”
“對了對了,哥哥,你,你們今天晚上有什麽活動麽?”陳思齊磨蹭了半天憋出一句話。
“活動?能有什麽活動?吃個飯就回家了,不然你知道的。”紀澤詫異道。
還有誰比她老哥的腦子更呆的麽,陳思齊無語道,“就是就是——唉,我說你們到底誰再上面啊,哥啊,我說,你可不能被壓一輩子啊……”
陸枭的臉還沒黑,自己的臉先黑了,紀澤淡定地挂了電話,有時候,真拿自己的這個妹妹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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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枭用貓糧泡了奶粉招呼貝殼過來,黑到油光水滑的貓咪微微眯了眯墨綠色的眼睛,“喵——”地伸了個懶腰,邁着小步朝自己的主人走過去。主人的腳邊是自己專用的綠色盆子。
“嘿,貝殼,這個貓糧味道怎麽樣?沒買到你喜歡的那種,下次我上網看看。”陸枭蹲在貝殼身邊,一邊吃一邊用手撫着。
然後起身,走進廚房洗手。
一陣門鈴響。
陸枭嘴角彎了個弧度,笑得得意又狡猾,複又走過去開門,步履悠閑輕松。經過正埋頭苦吃的貝殼,它從飯碗裏擡起小腦袋,對着陸枭的拖鞋“喵嗚”了一聲,睜大了貓眼冷冷地盯着玄關處。然後,在它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雙很熟悉但是很不喜歡的黑色皮鞋……
陸枭靠在門口,收斂了方才的得意,很是得心應手地朝門外的那個人微笑,“趕快進來,餓了吧,飯做好了,有你喜歡的松鼠桂魚。”
門外的那人反而不自然起來,還真是篤定了自己回來,然後,又在內心深處唾棄自己,還不是因為你沒出息!
一副居家好男人形象的陸枭,将某人專屬的拖鞋自然而然地遞到他腳下,一邊彎腰一邊說道,“要不要先換套衣服,剛剛買的,就是給你準備的。”
紀澤小眼神亂飛,尴尬道,“什麽,不,不用,我吃個飯就回家。”
陸枭淡定一瞥,“我也沒留你下來睡覺啊,我只是想你穿了一整天的警裝不舒服啊,紀警官。”
被堵得沒話說的某人只好惡狠狠地瞄了陸枭一眼,奈何他過于清澈的眼睛做起這個動作來實在是沒有什麽威懾力,尤其是在陸枭面前。
貝殼已經可以對紀澤做到無視了,更加對自己主人的殷勤見怪不怪,于是,只擡頭盯了他們一會兒,複又低頭下去吃自己的飯。在貓貓的世界裏沒有愛情這個東西,眼前的貓糧才是大過天。
兩個人像從前做了許多次那樣,安安靜靜面對面地吃飯,陸枭依然是習慣于在吃飯前先給紀澤盛一碗養胃的湯,也就像他從前做了無數次那樣。飯桌頭頂上有一盞漂亮的燈,正柔和地散發出橘色的燈光,剛好打在桌子上,一切都顯得暖融融的。
将還碗遞給已經将警裝換下的某人,陸枭開玩笑道,“嗯,還是不穿警裝的你看起來比較順眼,我可真是怕了條子了。”說是害怕,可語氣全是調侃。紀澤又何嘗不知道陸枭這家夥又打算拿自己當飯前的開胃小菜。
于是淡定地喝着自己的湯,打算不理會看起來溫和無害實質跟頭狼一樣危險的陸枭,“我怎麽看你一點都不像害怕的樣子。”
陸枭雙手抱在胸前,笑道,“誰說的,守法的公民麽,自然不怕,可我做過虧心事啊,警官。”
“你知道就好”,想到這點紀澤就來氣。不知道是陸枭運氣太好,還是警方太無能,或者只能說,明面上的法律法規有時候卻敵不過桌面下的潛規則。只不過為了洗脫罪名,陸枭這次着實也付出了不少代價,交了一大筆罰款不說,并且,陸氏集團的某些非法營銷也只能停止。
想起倆人剛見面的時候,陸枭倒是很好地安慰自己說道,“這不是很好麽,陸氏也可以逐漸擺脫老一輩的影響,慢慢走上正軌,阿澤,你也不用因為這個跟我作對,我也不用因為這個陷入兩難的境地。”
紀澤想了想,“你其實都是一早都計劃好的?”
“你知道陸氏并不是只有姓陸的人做主,那些自诩開國元老的老頭子也很羅嗦的,一言不合,大家又要鬧內讧,而其實,最大的內讧源頭就是陸氏集團這個大蛋糕,每個人都想将這塊蛋糕越做越大,然後都要切一塊最大的走。那麽,幹脆就毀了這塊蛋糕好了。”陸枭平淡地敘述道。
“我以為我沒得選擇,其實,遇到你我才知道,我還可以有不一樣的路。”陸枭用他那雙極富異國風情的眸子緊緊盯着紀澤說道。
“你也一樣,阿澤,你也是。”
紀澤想起這些話,只道倆人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同,可是境遇完全一樣,因為一個人的出現,可以改變他原來注定要走的路,改變原有的計劃,不是誰都可以輕輕松松。
陸枭笑得促狹,“不過,大概,我做過的最大一件虧心事,就是,拐了個警員當媳婦兒。”紀澤嘴裏含着一口湯差點沒噴出來,因為每次陸枭說“媳婦兒”這個詞的呃時候,表情總是很微妙,語氣總是很……調戲人的感覺。
于是忿忿不平地瞪了他一眼,眸子黑涼如水,看得陸枭更是心癢癢。
“但是,我不後悔,從來沒有後悔過。”陸某人突然一改油嘴滑舌,正正經經地又加了一句話。
紀澤蹙着長眉一言不發。
“怎麽了,這句話有什麽不對麽?”陸枭問道。
“雖然我很想回答me too,但是兩個大男人你不嫌肉麻麽,我還沒吃飯呢。”紀澤撇撇嘴說了這麽一句話。陸某人蹬鼻子上臉,“既然你無法用言語表達對我的愛意,那麽,阿澤,你就用行動來表達吧,我不介意的。”
紀澤疑惑地皺眉道,“行動?”
“今晚留下來吧,我任你蹂躏”,陸枭說道,臉上還帶着一副“來吧,來吧,我等很久了”的表情。
紀澤黑線,無語。
飯吃了一半,紀澤突然開口問道,“你真不打算回陸氏了?”陸枭揚眉一笑,“可不是麽,當初不是說好了私奔麽,我陸枭一言九鼎,說私奔就私奔到底,不像某些人臨陣脫逃。”
“咳咳”,紀澤尴尬地清了下嗓子,小聲抗議道,“我那也不是……那還不是因為你……” “做了我的人,我就會負責到底的”,某人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說道,“你看,你要去哪裏我就跟到哪裏,你回這裏,我就在這裏買房子安置,總之,阿澤,你也要負責到底啊。”
紀澤當初見到陸枭突然出現,本以為他只是想過來看看自己而已,可是沒想到行動絕對快過心意的陸某人立馬在這邊聯系好了一處房子,随即更是張羅着自己的新事業——開一間畫廊。
記得那天趁着還沒開業,紀澤跟着陸枭去他的畫廊參觀,整個畫廊的裝修布置一看就知道是陸枭的品味,簡潔低調,卻有一種不經意間可以侵入人心的舒适之感,就像那天,他第一次踏進名叫“迦南”的花店。陸枭跟他一起慢慢地走在畫廊裏,偶爾駐足在一幅畫前,興致來的時候,紀澤會問一些問題,而陸枭就會盡量專業又淺顯地回答他。
最後,紀澤問他,“是真的要做這個?”
陸枭當時用“你怎麽這麽天真”的眼神瞟了某人一眼,“一個沒有任何名字的畫家,或者說藝術家,妄圖靠藝術吃飯呢,有可能吃得飽,但肯定吃不好啊,阿澤。我還是有另外的一些産業的,否則,阿澤,我真怕養不好你啊。”
“我可不需要你養。”紀澤回道。
陸枭只是笑笑,又轉頭看着牆上的一幅畫,“雖然我沒有開一個很盛大的展覽,但是起碼也有了一份跟畫畫有關的事業,我媽媽的心願以及我小時候的夢想,算不算是實現了一部分?”
“當然算是。”紀澤篤定地替他回答道。
“我在看守所的時候,每天無所事事就在想,人到底要選擇怎樣的生活?從前,我陸枭一直以為沒有兄弟姐妹,我必須按照父親的意願成長,接班,成為陸氏的下個領頭人。可是沒想到有一天,我的這個道路因為一個人的出現而有了岔口,而且你們不能并存。我選擇以前的路,就必須抛棄你,選擇了你,要放棄從前的努力。”陸枭沒有看着紀澤,深如潭水般的眸子只是盯着畫緩緩地傾訴着。
“可是我發現,沒有了陸氏集團我還是可以做別的事情,可以活下去,可以再找個伴生活。但是,倘若沒有跟你在一起,阿澤,我怕這裏會永遠缺一個口。”陸枭指着自己的胸口說道。
想到那天陸枭指着自己的心口說“我怕這裏會永遠缺一個口”時雲淡風輕的表情,紀澤卻是怎樣也輕松不起來,陸枭的這份心意實在是太沉,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樣才能報答,或者說,他生怕自己做得不夠好而辜負。畢竟,目前來看,他家裏的阻力還沒解決,但是,那又如何,連身份的鴻溝都可以逾越,他又怎麽可以沒有勇氣去和陸枭在一起。
于是某人淡定地扒了口飯,坦然地回道,“放心,放心,我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陸枭“吭哧”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是麽,紀警官,說話要算數啊,小人可是等着您吶。”
紀澤一扭頭偏開陸枭的魔爪,嚴肅地說道,“吃飯的時候,不要動手動腳。”
“我還沒動——”色心起的陸枭想了半天沒找到合适的那個詞。
“收起你的歪歪心思,否則不要怪我始亂終棄。”
“我可不怕”,陸枭只是淡然一笑,眉梢飛揚着肆意篤定,用極其輕描淡寫地語氣嘆道:“阿澤,我說過,你終究是個很有福氣的人。”
“所以,我們一定可以一直在一起。”
沒有什麽“永遠”“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的字眼,那些都是虛幻飄渺遙不可及的,陸枭能夠把握的只有當下,只有這輩子,所以,他希望能夠和紀澤在一起,一直。
“會的,會的,你不是老說我有福氣麽,不過,”紀澤推了推飯碗皺眉懊惱道,“明天我媽下正是通牒了,一定要我出去相親,她會跟那個姑娘在約好的地方等我,并且,要是我不去,她絕對會一直等下去。”
他媽媽空閑在家,對他的相親大業的熱情實在是高漲到了空前的地步。
陸枭嘆了口氣,“哎,醜女婿還是要見丈母娘,明天我陪你一起去。”他們總是要有開誠布公的一天,一直這麽偷偷摸摸地根本不是個辦法。
紀澤自然是知道這一點,如果他再藏頭縮尾地走一步算一步,那麽,最對不起的人,是眼前的陸枭。
“那你可要多吃點飯。”紀澤說道。
陸枭挑眉,“為什麽?”
“我媽要是氣得打你,你是不能還手的,多吃點飯,提高抗挨打能力。”紀澤鄭重其事地說道。
……
很多時候,不是因為外界的阻力太大,而是不夠堅定。
作者有話要說:介個,介于大家說結局很坑爹,好吧,我補了最後一章哈~~~謝謝大家對生天的支持,黃小瓜鞠躬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