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紀澤原本緊閉着的眼睛又倏地睜開,他盡量放松精神,調整自己的情緒,被陸枭攪亂的心緒又漸漸恢複平靜。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理智。
他不會殺自己,這一點紀澤是十分肯定的,雖然他很不願意承認陸枭對自己的感情。但是要讓陸枭放了自己又像是天方夜譚。那麽,他打算在這裏關自己一輩子麽?
紀澤想到這點一陣惡寒,陸枭該不會真的這麽卑鄙無恥吧……
不行,他一定要找機會跑出去才是。
吃了午飯之後,紀澤也只能選擇躺在床上,送飯的可不是小喽啰都是陸枭親自送過來。要是其他人還很好辦,但是是陸枭,他并不敢輕舉妄動。無所事事地呆了一天,卻被想到來了個熟人。
謝九安原本帥氣十足的臉上被刮出好幾道血痕,額頭上還貼着白色膠布,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摸樣。猛地一打開門,見紀澤安安靜靜地靠在床頭,思索着什麽,而一見來人是自己,先是一陣詫異無比,随即就恢複他慣常的沉默內斂。
別說他跟陸枭,就算是跟謝九安算起來立場也是對立的。兩個人還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可以這麽安安靜靜,往常謝九安一定是颠颠地朝自己跑過來。于是,連這個朋友也要一起失去麽?倆人對視良久,紀澤轉過臉,心裏難免酸楚。
謝九安卻是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蹭了幾步蹭過去,“阿澤,你——”而後見那人也是一臉尴尬略帶不安的樣子,卻又是心軟了下,當知道紀澤是卧底警察的時候,他真的是非常憤怒,想他謝九安嚣張了二十幾年除了跟陸枭小打小鬧還沒在誰那裏載過這麽大一個跟頭。不僅摔得他滿臉全身帶傷,這心也跟着顫了一大下。
“你都不知道,昨晚老子要是從山上滾地慢一點,估計,現在我就見不到你人了。阿澤,怎麽都沒想到你是卧底警察啊。”
謝九安撫了撫額頭的傷口嘆道。
只覺得喉嚨裏充滿了鐵鏽,幹澀地都要發不出聲音,紀澤還是扯了個笑容,“九爺,做什麽不好,要做這種傷天害理違法犯忌的事。你要是不做,又怎麽會受傷。”
謝九安大力地拍了拍紀澤的肩膀,爽朗地一笑,“聽聽這話,你還真那麽像一個警察。以前,總覺得你身上有種違和感,現在總算想明白了,你看起來的樣子,就該是個警察才對。不過,我們還能做,做朋友?”
謝九安難得不毛毛躁躁地同紀澤說話。
“要是你改邪歸正,還是有可能的。”紀澤想了想,說道。
“哈哈”,謝九安笑了笑,“你以前一定不知道我們是怎麽對付你們這種卧底警察的,先是手筋腳筋一根根挑斷,然後再把他的骨頭一根根敲碎,怎麽折磨怎麽來。還真是跟陸枭說的一樣,阿澤,明明現在你落在我們手裏,應該跟我們求饒才是,怎麽反而你才是那個占上風的人呢,理直氣壯的。”
“要殺要刮随便,求饒這種事情,我是做不出來的。”紀澤淡然地說道,自從接受這份任務開始,他從來都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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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安嬉皮笑臉,“你明明知道我們舍不得,阿澤,我真的很喜歡你啊。”
見紀澤睜大了眼睛瞪着自己,謝九安又趕忙改口,“你別誤會啊,老子是說普通朋友的那種喜歡,哼哼,那什麽,你瞪我幹嘛,你應該瞪陸枭去……”不過,語氣卻是越說越虛弱。
同陸枭談判麽,估計是別想得出什麽消息來,紀澤只好問謝九安道,“那你們,現在到底想怎樣?”
謝九安皺着眉頭思索了下,“老實說,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們現在是臨時躲在這裏,我其實還好,昨晚發現有條子埋伏,沒打幾槍,我就先帶着幾個人連滾帶爬的從後山硬是自己滾了條路出來跑了,否則估計現在也要被通緝了。不過陸枭那死狐貍麻煩大發了,那批貨是弄成大香燭的摸樣藏在廟裏的,并且是一手都是陸枭操辦,沒想到卻被你小子給攪黃了。他還挾持人質拒捕。現在,條子那邊定是咬牙切齒地要抓他……”
謝九安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見紀澤皺眉,眼睛黑到深如潭水,也是猜不透摸不着心思的樣子,這才停了下來,又狀似安慰道,“不過放心啦,等風頭過去了,應該沒什麽事。對了阿澤,你手裏到底還有沒有我們的其他——你懂的。”
紀澤淡淡地撇了一眼,正色道,“有也不告訴你。”
這小摸樣卻越發饒地謝九安心癢癢,不住地想逗紀澤玩,“喂,阿澤,你說不說啊,你不說,我可打算給你吃點什麽藥啊,或者弄個家夥來把你催眠了啊什麽的……九爺我可有的是辦法。”
“九爺請随意。”紀澤十分鎮定地回道。
“我怎麽聽到有人要濫用私刑——”,一個聲音突然插入,可不就是陸枭麽。
紀澤又想起他今天早上的告白,幸虧謝九安在場,否則,必定又是尴尬地說不出一句話的場面。
“陸枭,你小子可別挑撥離間啊,老子開玩笑而已,阿澤,其實你是警察也無所謂啦,本來我就不想跟陸枭下手沾手白粉的生意,都是我老爸的主意。我寧願賣面粉也不願意跟着陸枭賣白粉,哼哼。”謝九安哼哼唧唧道。
的确,賣白粉雖然利潤大,但是風險也大,還不如像從前那樣走私點商品,自己又能賺錢又能滿足人民群衆市場的商品需要。再不濟,他名下還有許多娛樂産業,并不一定要跟着陸枭幹這個,要不是他老爹整天在他耳邊唠唠叨叨陸家的那小子有多能幹能耐多大,他才懶得理。要說他比陸枭差,謝九安絕對不承認。
“為了賺錢難道殺人放火都幹麽,何況,其實你們比殺人放火更加十惡不赦。海洛因這種東西,一沾上,傾家蕩産不說,多人因為它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一克的海洛因,讓你們賺幾百塊錢,可是卻可以摧毀一個家庭。這種錢,難道也賺得心安理得麽?我勸你們還是收手吧,今天是我,明天還有別人,你們賣一天,總是會有警察跟你們鬥一天。”紀澤正氣凜然地說道。
謝九安難得見紀澤如此嚴肅正色的摸樣,又被短短幾句話戳中了理虧之處,說不上是被他教訓地狗血淋頭,卻也是難得在他從事黑道生涯中感到窘迫了下,這個原本安安靜靜的小警察,沒想到倒是牙尖嘴利的。
“啪啪啪”陸枭表情閑閑地拍了三下手掌,輕輕笑出了聲,好像頗是贊同這番話,“說的很好,阿澤。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們的白粉能夠賣得出去?難道是我們強迫那些吸毒的人去買麽?難道我們曾經做過宣傳讓那些沒有吸毒的人走上這條路麽?”頓了頓,陸枭自己篤定地說道,“都沒有。這是市場經濟的定律,有需要就有市場。有人需要面粉做面包,同樣就有人需要白粉吸毒,只是賣白粉比賣面粉來錢來得快。”
“你——你強詞奪理!”紀澤怒道,犯下滔天大罪也是事實,卻沒想到犯下滔天大罪的人卻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罪惡,反而還振振有詞将責任全部推卸到別人身上。
陸枭當真是無恥到極點。昍 音 購買見他一副盛怒的摸樣,陸枭嘆了嘆氣搖搖頭,“阿澤,你怎麽總是擰不過彎來呢?這個世界,沒有黑哪來的白,沒有白又怎麽會有黑?并且,你以為什麽事情都是黑白分明的麽?你們警察裏也有違法犯忌的人,你也不能否認你在陸氏呆了三年,沒見過好人。古人有話說的好,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就比如你這樣的人,眼裏揉不下一顆沙子,其實做什麽都不适合。別說真的混黑道,你看,你就是當警察也是落在我們手裏。其實,昨晚的那個引爆器的确是假的,但是,就算我告訴你是假的你也不會信,因為你所謂的善良不忍,只會影響你的抉擇與判斷,就是因為,你的婦人之仁。”
陸枭一番犀利的話,讓一旁的謝九安不住地連連點頭,這世界,可不就是這麽個道理麽。
“我只求問心無愧。”紀澤毫不動容地說道。
“罷了罷了,你這家夥,從小接受的所謂正義正經的教育,估計一時半會兒是擰不過來的。”陸枭微笑着看着某人一臉堅定的摸樣說道。
“不過,親愛的紀澤警官,我昨晚就沒明白一件事情,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真正的交易地點的呢?”陸枭忽然一把舉起謝九安的左手,惹得後者連連怒道,“我靠,陸鳥,你說話就好好說話,抓老子的手幹嘛。”
陸枭卻絲毫沒有動搖,舉着謝九安的手說道,“我猜,聰明的卧底先生,你是不是把竊聽的元件安裝在了這只電子手表裏?”謝九安這才恍然大悟。
想到自己确實是利用自己送給謝九安的生日禮物來竊聽他們的談話,紀澤略帶尴尬地瞧了眼謝九安。
“如果不是遇上我,你的确是很聰明,知道我這邊不好下手,于是就來個曲線救國,但是,我确實是有意地讓你得到的是錯誤得信息……”陸枭若有所思地說道。
“你已經知道我是卧底了,我當然不能相信你所透露出來的交易倉庫,也許抓不到你陸枭,并且憑你陸枭的為人,估計還要讓那些警察損兵折将才是。”紀澤坦然地道,“是你那天身上回來時帶的味道,還有,我在竊聽九爺時聽到的奇怪的咚咚聲。後來,去車庫裏看到車胎上殘留的泥土痕跡——所有的連起來,應該是在清涼山的雪峰寺。咚咚聲是晨鐘暮鼓時候的鼓聲,你們那天看倉庫的時間剛好是傍晚時分,身上的味道混合了你的煙味,所以我當時雖然是覺得很熟悉,但并沒有一下子想起來。”
陸枭面帶笑意地凝望着嘴唇翕動的這個人,贊道,“是我疏忽了。”
而後又“哦”地一聲,陸枭頗是好奇地說道,“不知道,在阿澤你的眼裏,我是怎樣的為人?難道印象真的就差到如此地步了。”
“陳實還屍骨未寒呢。”紀澤怒到極致,卻更加淡然道。
陸枭似有深意地點點頭,“倘若——”說了兩個字,陸枭卻不知為何并不想接着談論這個話題,“你以為我有的選擇,我父親當時已經對陳實有所懷疑,又命令我盡快查清楚這件事情。既然如此,我只能一推三做五,保你跟陳實,我當然選擇你。阿澤,況且,這本來就是對你的一個警告——你又以為,我現在把你關在這裏,是打算囚禁你?”想到自己的确是一番好心好意,而放在心頭心心念念了這麽久的人卻是一臉絲毫不領情的摸樣,陸枭說到後來也有幾分惱怒。
紀澤則毫不猶豫地說道,“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眼見兩人又是劍拔弩張的摸樣,謝九安趕緊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阿澤,那啥,雖然我們是十惡不赦,不過現在你被黑道追殺,我跟陸鳥被白道追查,大家都不容易哈,一條船上的,好了,陸鳥,時間不早了,咱們先出去吧,阿澤,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說罷,謝九安連忙就拽着陸枭往外走。
一出紀澤呆着的那個房間,陸枭終于可以卸下一直刻意想要保持的笑意,一臉陰霾,如同狂風暴雨來臨之前的烏雲密布。原本十分漂亮剔透的碧色眼睛,此刻卻是透着一股格外壓迫人的陰沉。
謝九安雖然更是喜歡同他鬥嘴擡杠,此時也不清不願地吐出一句話,“好了,你跟阿澤生什麽氣,我們是匪,他是兵,立場本來就不對頭。現在,還是想好怎麽擺平這件事情才是。”
半晌,陸枭才恢複了原有的淡然,面色平靜,“是啊,他可不就是這樣的人麽。”
走過一條小通道,上了一層樓梯,倆人卻是到了另外一個房間裏,原來,關押紀澤的地方是一個地下室。
再出去,門口則有兩個謝九安的人看着,陸枭看了這兩人一眼,謝九安立馬明白他的意思,說道,“這是我親自挑的兩個人,放心吧,沒什麽事。”
“我看,你還是怎麽想着親自過你老爹那關才是,警察那裏麽,等這段嚴打的風頭過了,找幾個人活動活動,交點錢,找幾個替死鬼,也不是很難辦的事情。”謝九安絮絮叨叨地說道。
陸枭一擺手,“好了九爺,你說的,我當然清楚。”
“你是清楚,陸枭,你就是太清楚了。你就該糊塗點好,現在,你就是把紀澤放入進退兩難的地步,你該不會打算把他藏在這裏一輩子吧?我過幾天得跑路了,要麽,你讓阿澤跟我走,要麽,你還是放他回去,讓他當他的小警察去,井水不犯河水。”謝九安皺着劍眉,卻是覺得自己有點癡人說夢話的意味……
果然話音剛落,就被陸枭截住,“前一條路,謝九爺,我勸你想都別想,後一條路,我費了這麽多心思,更加不可能。”陸枭知道,要是真的讓紀澤回到他所謂的警隊裏,那麽兩個人注定是要越走越遠。
這是他絕對不願見到的事情。
陸枭這兩天總是習慣早上一大早或者是晚飯過了才過來。有時候他倆還能争鋒相對地說上兩句,更多的時候,就是沉默。
一個人非常自由地站在像監獄一樣的房間裏,肆無忌憚地用眼神看着另外一個人;而後者幹脆選擇沉默地閉上眼睛躺在床上。在紀澤看來,他同陸枭無話可說。
這種無聲的抵抗情緒,陸枭當然能夠感覺得到。再企圖第三次同那個靜默地仿佛要融入這房間四周灰色牆裏的人對話失敗後,陸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阿澤,也許,再見幾次面,我們可能永遠不會再見面了,你就不想再跟我說些什麽嗎?”
紀澤漆黑的眉頭動了動,心裏卻迅速轉起了心思,陸枭這是,又打算耍什麽花樣?他并不打算有任何的回答,只是豎起耳朵凝神靜聽。
只聽到陸枭的腳步聲朝自己過來,沉重,響徹空蕩蕩的房間。
而後,感覺另外一側的床輕輕地陷了下去。
“阿澤,也許你不愛聽,但是我還是想說。”陸枭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我是,真的從一開始就很喜歡你,雖然你也從一開始就是在騙我。”
某個人的面容安靜到仿佛是真的在沉睡一般。
“要怎樣,我們才能像以前一樣聊天說話?”
“又或者,阿澤,你信不信,我可以一輩子把你關在這裏?”陸枭惡意地說道。
“那你還是直接殺了我吧。”終于,聽到了一直想要再聽到的聲音。
眼簾緩緩打開,是黑到不能再黑的堅定眼神,“陸枭,要麽放了我,要麽直接殺了我。”
陸枭嘴角微翹,“這兩個,我都不選,我選,讓你呆在我身邊,如何?”
“做夢。”好看的唇輕輕吐出兩個字。
下一刻卻已經被一個人重重壓在床上,陸枭的眸子泛着銳利的光澤,暧昧地湊到紀澤耳邊,而後是輕輕地一咬,惹得後者渾身一個激靈,像被人在寒冬裏潑了一大桶冷水。
“做夢?是麽?阿澤,我們要不要試試?”陸枭不懷好意地說道,“我有的是手段讓你,逃無可逃——比如這樣——”
話未說完,紀澤還沒有反應過來,陸枭已經以出其不意掩其不備的攻勢像身下那人俯下頭去。
這其實并不是一場接吻,兩個人的唇相連在一起,卻沒有情侶之間的濃情蜜意,是厮殺,是搏鬥。是一個人企圖困住另外一個人的執着束縛,是另外一個人執意要逃離的掙紮……
唇齒相交間,有鐵鏽的味道蔓延開來。
陸枭這才松開了紀澤的臉,兩個人都是氣喘籲籲,也不知道嘴角挂着的血是誰的。方才兇狠的怒氣和懲罰般的氣勢已經從陸枭身上褪得一幹二淨,他伸出手摸了摸紀澤因為死命掙紮而汗涔涔的額頭。
溫和又溫柔地說道,“可我,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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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紀澤不僅沒有再見到謝九安就是連陸枭的面也不曾見他露過。甚至為了防止他逃跑,紀澤察覺到,他們應該是在食物裏下了某種藥物,倒不是對身體有多大損害,只是昏昏沉沉地讓他想要睡覺。所以後來他們也就幹脆解開了他手上的束縛。
在發現這一事實之後,紀澤開始有節制地克制飲食,不能少太多,但是也不能多吃。并且盡量抓住每天上廁所的機會,解決掉多餘的食物,只是,他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躺在床上假寐。
“你說枭哥要把這個人關在這裏多久啊,我草,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老子都快呆煩了!”
“遲早都要處理掉吧……”
正有人的腳步聲啪嗒啪嗒混着聊天的聲音漸漸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