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啪”地一聲關上車門,陸枭從車庫出來。夜晚的迦南花店看起來沒有了白日裏的幽靜典雅,郁郁蔥蔥的花草樹木在朦胧的光線下反而更像是張牙舞爪的鬼影重重。
一推開門,便看見阿達正抱着貝殼悠然地縮在沙發上看綜藝節目,貝殼正眯着眼睛舒心地享受着大手在它背上撫着。一見來人是陸枭,便伶俐地鑽出阿達的懷抱朝自己的主人奔過去,阿達頭也不回地問道,“枭哥,剛從醫院回來?紀澤怎麽樣了?”陸枭抱着貝殼,“劉源還真是把人往死裏打,不過,阿澤還真是硬骨頭,打成血人,吭也不吭一聲。”陸枭的話帶着明顯的欣賞味道。
阿達點點頭,“枭哥,我明天就回去了,你一個人多小心。”陸枭抽出兩根煙,将其中一根丢給阿達,兩根修長的手指夾着另外一根,歪着頭邊點煙邊問道,“有什麽好小心的。”
阿達倒是毫不客氣地指出來,“枭哥,我覺得,紀澤有點問題,那天在船上,他去關了窗戶。”陸枭長長地吐了口煙,模糊了他的面目,只聽他在煙霧籠罩中輕輕笑了笑,“阿澤麽,我知道。”
“出來混的,哪有那麽幹淨的人。”阿達敏感地覺得,紀澤跟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陸枭表面親切溫和,可是嗜血的性格是天生的,一旦不加掩飾就會淋漓盡致地暴露;而自己,從來只聽從陸枭的差遣,說他殺人如麻也好,沒有人性也罷。可紀澤完全不一樣。
陸枭抽出手摸了摸貝殼的腦袋,貝殼喵嗚一聲蹭着陸枭的大手,笑着問道“我說貝殼,難怪你一直不喜歡阿澤,是這樣麽?”
陸枭洗了個熱水澡,一時半會兒也睡不着。他打開自己的房間,轉到了紀澤的房間。輕輕地推開房門,他層無數次這麽做過,然後會看到那個人要是安靜地靠在床頭看書,又或者是抱着筆記本在玩掃雷。陸枭發現紀澤對掃雷這個游戲情有獨鐘,有時候甚至可以睜着他那黑湛湛的眸子緊緊盯着電腦屏幕玩上一個多小時,并且百玩不厭。他曾經好奇地問過紀澤為什麽只玩這個游戲。
還記得他笑笑地擡起頭來,視線離開掃雷的界面,想了想回答道,這個游戲最簡單。
其實最難。
需要敏銳的觀察能力和最正确的直覺和最快的反應,陸枭猜想,紀澤是不是喜歡用這款游戲來鍛煉自己呢?他一直也在自己身邊掃雷呢,小心翼翼地避開雷區,一點一點地尋找突破。
陸枭坐到了紀澤的床上,淡藍色的床單平平整整,只在他坐下之後顯出一些褶皺,被子也疊得有棱有角,就差沒像個豆腐塊兒了,上面放着的是他在紀澤第一天來的時候送給的那套睡衣,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被子上。床頭的書也按規格大小放碼地清清楚楚。
一切都像他這個人,幹淨整潔,以及随時随地流露出的謹慎細致。
而今晚那個人躺在醫院裏,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小心翼翼,精确地計算着,自己是不是觸到了地雷?
陸枭笑了笑,這樣獨自一人呆在紀澤的房間,他反而覺得心境很是平和。他随意地抽出一本書,靠在床頭翻了起來。像紀澤從前每個晚上做過的那樣。是不是在平靜閱讀文字的時候,心靈可以得到一絲片刻的寧靜,忘記塵嚣,忘記現實的世界,忘記……自己的身份。
陸枭的确是很想這麽問問紀澤,可他發現,他更想問問自己,也許,他是警察,那麽,你會怎麽樣?他想起阿達方才說的話,出來混的,沒有看起來那麽幹淨的。他又怎會不知道?從見到紀澤的第一眼起,那個氣質幹淨清爽的人,爛好人到把別人賣不完的茶葉蛋全部買下來,絲毫不顧自己其實有胃病也吃不了。
陸枭不信。所以,他一直只是因為喜歡紀澤才把他留在自己身邊。一個卧底警察不足以成為危險,他不得不承認,真正的危險是因為——他喜歡紀澤。喜歡得沒有任何理由。而從前的陸枭最忌諱也最會利用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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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枭合上書本。一翻身壓在了紀澤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上,一下子将它全部弄亂。埋頭在上面,全是那個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像幹淨的薄荷草。
牆上還挂着那幅自己送給他的藍色鳶尾花,色彩濃重而內斂,在柔和的燈光下看起來憂郁悲傷。
再縱容自己一下吧,陸枭如是想。
第二天一大早下起了瓢潑大雨,雨聲嘩啦啦地,都濺起了一層白霧。陸枭探頭望了眼窗外,紅花綠草都被雨水沖刷地幹幹淨淨,顏色鮮豔格外好看。不知道紀澤此時在幹嘛?昨天做的那個粥,他好像挺喜歡的,要不今天再做另外的一種?
陸枭不由地嗤笑了下,真沒想到,自己也有會如此癡情的一面?真真是個笑話。然而笑過了之後,他還是心甘情願地為躺在醫院裏的那個——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的身家性命的人忙碌去了。
紀澤此刻也醒了,雖然還很早,但是他一整天躺在床上,睡睡醒醒,并不覺得疲憊。但是他沒辦法縱容自己享受這難得的休息與安寧。他是已經拜托了卧底的嫌疑,然而這個代價是以別人的一家三口換來的。
這個代價太大太重了,完全不是他這樣的人可以承受得了的。只睡了半個晚上,其餘的時間,他都在想,要怎樣才能彌補自己的這個失誤。
長長地嘆了口氣,紀澤打開燈,坐了起來。聽了一夜的雨,此時還是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沒有太陽的早上六點多,外面是被白煙籠罩着的昏暗。見到裏間的人亮了起來,立即就有人在外頭敲門,問道,“小紀哥,枭哥吩咐了,要是有什麽事情一定要叫我們。”
紀澤頭上的傷已經縫好了,胃也得到及時的救治,主要是身上的鞭傷,不過也上了藥等着愈合,他自己覺得這些傷根本就不算什麽,只是傷口比較猙獰罷了。陸枭興師動衆地在最好的一家醫院裏找了最好的特護病房讓自己住了下來。雖然,紀澤覺得這根本就沒有必要。
陸枭還留下了兩個兄弟來照應紀澤,一再叮囑他要是有什麽事情喊一聲就行,不用勉強。想起這個人,紀澤也覺得無可奈何。他不斷地利用陸枭對自己的好,然後,再尋求着機會給他背後一擊。而紀澤只能時刻提醒自己,這不是卑鄙,這是正義的職責。
他突然發現,身體的折磨其實一點都不可怕,最可怕是,是內心的煎熬,各種矛盾的交織,仿佛讓他行走在地獄。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們累了一天,要是想休息的話,好好休息下吧。”紀澤說完,就自己掙紮後着爬起來,躺了兩天了,好像骨頭都快生鏽。這件特護病房裏有獨立的衛生間,紀澤發現劉源還算是手下留情了,起碼自己現在還能走。
一步一步地挪到衛生間洗臉刷牙,紀澤望着鏡子裏頭發剔得短短,依舊鼻青臉腫的自己,突然覺得這樣子有點好笑,快認不出來了。只是,他才發現,連衛生間裏的牙膏牙刷和沐浴露之類的東西都換成他平時常用慣的那些,顯然是陸枭特意派人買的。
紀澤突然心生郁卒,一種無力與憤怒的感覺充斥着他的胸膛,鏡子裏,那個樣子有點滑稽的自己,只有一雙黑色的眸子仿佛有火焰在燃燒,使一向淡定平和的他在鏡子裏起起伏伏着喘着,這個人,他能不能不這麽虛僞,不用對自己這麽好。
紀澤将水擰大,冰涼的水沖在臉上,刺得破皮的傷口處絲絲生疼,仿佛這樣他才能壓抑出突如其來的不良情緒。
可還未等他內心的騷動平息下來,外面倒是已經吵開了。
“我靠!老子是什麽人,你們兩個狗腿子攔得住我麽你?”一如既往的嚣張與霸道。
不用猜,紀澤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
“九爺,不好意思,您大人有大量,這是枭哥吩咐下來的,沒有他的準許任何人不能打擾到小紀哥休息。”一個帶着敬意與懼意的聲音答道。
“懶得理你,你信不信再不讓開,老子立刻打得你找不到門牙。”謝九安懶懶地回道,“馬上讓我進去,聽到沒?”
“真的是枭哥的吩咐,要不您打個電話給枭哥,或者我們請示下?”另外一個聲音也加入勸阻的行列。
“都他媽給老子滾到一邊去!”謝九安暴怒道,方要親自出手教訓下這兩個看着就讨厭就讓他有關于陸枭的糟心聯想的人,只見門一下子打開。
紀澤發誓他真的沒看到謝九安,因為他眼前出現的是一團紅色的東西,是一大捧非常熱烈綻放的玫瑰花。見紀澤開了門,陸枭留下的兩個手下也停止了推搡,然後,那一團玫瑰花就向自己移動過來。
“嘿,親愛的阿澤,聽說你住院了,所以我——”謝九安邊說着,那張漂亮的小白臉從玫瑰花後面探出來,然後就看到了紀澤被教訓得傷痕累累的臉。九爺他怒了。
飛揚的劍眉都要挑到天上去了,一雙桃花眼死死盯着紀澤清亮的眼睛,雖然眼睛周圍的烏黑淤青真的非常非常礙眼。然後,他就這麽惡狠狠地盯着紀澤。
“媽的!我只聽說你被打了,但是沒聽說你被打成這樣啊!阿澤,你怎麽樣了?”謝九安憤憤不平地說道。紀澤尴尬地摸摸自己的臉,只是跟平時的樣子一點點差別而已,謝九爺至于這麽,這麽,反應激烈麽?
略帶腼腆地回道,“九爺,我覺得還好……”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謝九安打斷,因為他發現紀澤不僅臉上有傷,身上也纏了厚厚一層繃帶,寬大的病號服完全可以看到。
謝九安将手裏那捧大到有點誇張的玫瑰花丢給自己的手下,“給老子好好拿着。”
說罷就想伸手抱住紀澤,但又怕碰到他身上的傷口,于是咋咋呼呼地抓住某人的爪子就要扯着他往病床上走,“阿澤,你怎麽起來了?趕緊地,趕緊回去躺着。媽的,陸枭當什麽老板啊,也不找人好好照顧你!”
一張英俊逼人的臉是滿滿的關心與焦慮。紀澤見謝九安這樣子,心裏不由地覺得暖暖的,欣慰一笑,拍了拍謝九安緊緊抓着自己的手,“好了,謝九安,我真沒什麽大事。”見他一臉憤憤不平,又趕忙補充道,“好好好,我馬上就回去躺着,行了吧?”
謝九安忙前忙後,有心想用點力氣扶着紀澤又怕自己毛手毛腳碰痛了他,一時縮手縮腳,“我艹啊,哪個王八蛋啊,把你打成這樣,阿澤,你告訴我,老子非得卸了他四肢做成人棍不可!”然後又想起什麽,大聲喝道,“阿森,你個吃白飯的,不是讓你提醒老子的麽,趕緊把買給阿澤的早飯拿出了!”阿森這才想起自家少爺交代過的話,趕緊把放在門口他差點提不動的那對東西叫人一起拿進來。
謝九安在快堆成一堆小山的東西裏把自己特地叫人做的蛋糕拿了出來,笑嘻嘻地扒到紀澤面前,“阿澤,你嘗嘗,還有點熱度呢,老子讓那個英國糕點師一早趕做的。快嘗嘗快嘗嘗。”
紀澤看着謝九安一臉獻寶的表情,微微笑了笑,有他在的時候,真的可以暫時忘記一些煩惱。這個朋友,他真的很喜歡很珍惜。幸好,自己不是在他的華幫裏做卧底。
“好好好,九爺,我這就吃行了吧。”紀澤接過他切好的一塊蛋糕,在謝九安滿眼期待的目光下正打算往嘴裏送。
陸枭不怒自威的聲音卻從門口悠悠地傳來,“阿澤,不許吃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