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粉和饅頭
鄭于川幾乎可以肯定戚海渝是個很拼命的人,當然偶爾會使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不藏着掖着,全都展現給別人看:我就是這種人。
從前他一無所有的時候忍着,後來有話語權之後只稍加警告她就明白原委,之所以沒有趕盡殺絕還是顧及着和戚海渝經紀公司的高層有業務往來,生意上的事情,有來有往的情誼也是長久之法。
至于戚海渝,并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如果他聽到她說所謂先來後到的話,少不了要皺起眉頭。
感情的事情從來與先後無關,譬如白頭也如新,傾蓋卻如故,愛也一樣。
心動綿延成深刻的喜歡和愛是對某一個人的,恰好是那個喜歡絮絮叨叨,偶爾有些自卑卻能在風裏奔跑,做不會會計題,給他求發財符,對着他傻笑的人。
當然,宋小田并不知道。
但她終于從第三人的角度确認,他對她的與衆不同。
不是同劇組的女演員,不是見面需要點頭鞠躬的合作夥伴,而是可以傾訴和依賴的人。
她一直知道,直到現在才敢有多那麽一點的确認。
宋小田不知道這樣的确認能不能讓她面對鄭于川和理智裏現實的東西多一些勇氣。
“希望你們能幸福,在一起也好,不在一起也好。我是真心的。”
“謝謝。”
戚海渝說完這句就離開去補妝準備後面的活動,宋小田坐在原地,并不想探究她說的這些話到底是祝福鄭于川還是她。
直到她下意識的轉頭,就和鄭于川四目相對。
其實現場已經零零散散走了很多人,他們中間也空出不少位置,所以哪怕不用傾過身子,只需要稍稍偏一偏頭,就能看到對方。
他的眼神專注,明明身邊有那麽多人——那些光鮮亮麗的女明星,她卻比任何時候都肯定,他是在望向她的眼睛。
臺上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有女團的打歌舞臺,她的沖他揚起嘴角,卻不知道他是不是能看到。
晚會結束的時候,一衆嘉賓被邀請到臺上合影。
往往這種時刻才是争奇鬥豔的修羅場,當然如今被豆瓣小組提點,女明星自然不敢在明面上撕扯,背後的小動作就說不準了。
宋小田今年拿了最受觀衆喜愛女演員獎,比不起最佳女主和女配,自然要自覺靠邊站,看着戚海渝和另外一個不熟的女明星擺動作暗自較勁。
正看着樂呵,就感覺背後被輕輕碰了一下,現在臺上正亂着,主持人接到攝像大哥的指令拿着話筒指揮大家往左站一站,她被旁邊一個女演員的裙子絆了一下,踉跄了一步。
禍不單行,自己的裙擺又被旁邊人踩住,她就要站不穩,卻被一只有力的手捏住胳膊。
“小心。”聲音從頭頂傳來。
她轉頭去看,見到鄭于川時還是下了一跳。
她記得她站進來的時候,他還站在後排中間,怎麽一下挪到她身後去了。
好在身邊人忙着挪位置,也并沒人注意到他們,宋小田小聲說了句謝謝,轉身和旁邊人搭話。
直到旁邊的女演員好不容易整理好裙子轉過頭搭話,鄭于川才松開他拉着她胳膊的手。
攝影棚裏突然有漫天的金色紙條散落下來,她以前每次參加晚會,總會接一片放在手心裏作為總結某一階段的儀式感,好像握住金色的紙條就能握住所有的光明和燦爛。
不夠後來就不了,太刻意和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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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會結束,宋小田在化妝間換了衣服和青青直接走特殊通道進地下車庫,已經是淩晨十二點。
“小田。”
她聽見鄭于川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在有些空蕩的地下車庫裏難以忽視。
鄭于川見她回頭,快步走到她身前,伸手張開握着的拳頭,裏面是一張金色的彩紙。
“我看你今年,好像沒有拿。”
宋小田一面覺得好笑,畢竟他今年三十幾歲,她也不小了,怎麽還拿哄孩子那一套對她。一面又覺得感動,不知道該說什麽,就像現在她看着他一向平靜的眼瞳裏全都是期待和欣喜,她下意識的想說謝謝,但是話到了嘴邊,就突然說不出口。
如果把從《春日》的上映看作他們之間的重逢,那麽這些日子以來,她對他說過最多的就是謝謝,且只有謝謝。
也正是她一直以來害怕的結果——如果她承受了太多別人的付出,那她還能不能坦然的說平等呢?
“你笑的時候很好看,就剛剛在觀衆席的時候。”
宋小田發現鄭于川果然是不善言辭的那一類人,在她為怎麽拒絕他想一個圓滑的借口的時候,他偏偏直白的不加修飾的說這樣的話,那麽他應該是看到了,自己當時對着他的笑。
“所以別不高興了?”鄭于川其實有些不确定的試探,他确實是最理解宋小田想法的人,無論是在她的職業規劃上還是在他們之間的關系上,只是現在他們之間,确實說不好到底誰才是最卑微的那一方。
宋小田狠不下拒絕他的心,只好勉強又無奈的揚起個笑,走上前,接過他手裏的金色紙條。
“謝謝。”她說的每一句都是發自內心的感謝。
“你真的幫我,給我太多了,可我怕我還不起。”宋小田說完這句話馬上心中警鈴大作,因為她真的看起來太想曹青青最近看的霸總小說裏的倒胃口渣男海王。
“小田,我做的一切,都是我想做的,不是要你感恩戴德,也不需要你回報什麽,更不希望這些成為你情感上的負擔。”鄭于川說得很慢很認真,他一直直視着宋小田的眼睛。
地下車庫很涼,她餘光撇見曹青青趴在車窗上看着他們,手腳凍得發麻,腦子也木了起來。
“六年前我們一起工作,之後能不能也讓我有機會和你一起完成你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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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田!!”
“啊?”
“叫你兩聲了!怎麽心不在焉的?”曹青青抱着iPad,上面寫着之後一周的行程。
他們在從晚會現場回家的路上,這兩年忙起來之後宋小田有一種除了演戲之外自己的人生都和青青在房車裏度過的錯覺。
“诶呦我能想什麽呀?還不是想晚上回去吃點啥不胖還能飽飽肚子,诶我跟你說為了塞得下這條裙子我晚飯都沒吃,行程事笑,餓死事大!”宋小田打岔解釋。
“哦,我還以為你在想鄭大影帝呢?诶不是我說啊,鄭于川我不了解,你這麽能說的一個人,在鄭影帝面前,怎麽八杆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樣子?”曹青青揶揄道。
“說起這個,”宋小田轉頭去看曹青青,“你什麽時候跟張文宇這麽熟了啊?我可看見你倆天天聊天了。什麽時候結婚吶?”
要說擠兌人曹青青跟宋小田比還是差了不是一個檔次,一點就炸,把手裏拿着的iPad直接推給宋小田懷裏。
“你你你怎麽看人家隐私啊?要買個防窺膜了。下周行程,你自己看吧。懶得和你說話。”
“哦,說中某些人心思了?”
直到曹青青別扭的安靜下來,宋小田嘴角的笑才又平靜。
夜晚的車水馬龍和兩側的高樓大廈燈光綽約,她靠着車窗玻璃看着一輛又一輛的轎車駛過,玻璃上有暗色的防窺膜,此刻能清晰的倒影出她自己的臉,相比起六年前熒幕上脆生生的面龐,如今是真的上了年紀,得勤加保養才能讓皮膚在鏡頭面前沒有瑕疵。
感情也一樣,早就不是收放自如的年紀:說對一個人好就心思單純毫無保留的好,雖說她自诩也是冷靜理性的人,但到底曾經也為他付出過那麽多。
也許他都還并不知道。
說起來她知道他家庭不好,但她也并非什麽清白人家,雖然有粉絲和對家曾經挖過她的家庭背景,不過是父母在小縣城做點小生意,乍一看還沒什麽黑點。
可是宋小田從小就知道,她爹原來是混社會的小喽啰,大概是也做過不少灰色地帶的事兒,後來不知道為什麽發了一筆橫財,做點倒賣東西的小生意□□十年代正是風口,竟也真起來了。
賺了錢,搖身一變體面人,給原先街坊鄰居打點一番就迫不及待從原先知根知底的老家搬走,成了清清白白小老板。
可到底宋老板和馬女士拿她當掌心寶貝呵護着長大,她對之前的記憶也模糊不清。
不過兒時結交下的夥伴還是瞞着二老,沒斷了聯系。
吳隆軒,六年前在寧夏拍戲的時候,她花了兩個多月的生活費和之前攢下來的積蓄請他和他的“狐朋狗友”到寧夏“玩兒”。
到地方了才跟他們說,要收拾一下給鄭于川下絆子的幾個大漢。
實在是當年太年輕,想不通其中關竅,只當是吳隆軒和一群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真有那麽厲害,竟然将一群專門催收的人勸退。
“哥這回可幫了你大忙了,想想怎麽感謝感謝哥?”吳隆軒當年這麽和她說過。
她那時許是被老宋養的太天真,倒真的不以為意。
“請你吃飯啦!”也沒注意他眼裏的晦暗不明。
“做哥女朋友也不是不行?”吳隆軒只低頭一瞬,又嬉皮笑臉問她。
“想!得!美!”
她是真心實意的要幫鄭于川,所以在劇組蹭吃蹭喝到還好,回學校之後吃了一個多月的食堂一樓饅頭和炒包菜。
後來有一次鄭于川給她打視頻電話,那時候企鵝的視頻像素還不高,鄭于川卻敏銳的察覺她竟然瘦了一圈。
“在學校吃得不好嗎?”他的聲音隔着遙遠的距離從耳機孔裏傳來。
當時是半夜,他剛下夜戲,她躲在被子裏對着收聲孔說悄悄話。
“期末考試你懂吧!人都要憔悴的!”悄悄的說謊話騙他。
對面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網絡的問題。
“那你,好好休息。”
說完就有工作人員來喊他去補拍鏡頭,匆匆挂斷了。
那幾乎是他們最後一次懷抱着親密關系的連線。
所以,現在,換做是現在的她還會為他做到這種程度嗎?大概不會了吧。
馬上就要到家了,曹青青還在手機上聊天,她從後視鏡裏看司機師傅小小的打了一個哈欠。
她其實一路上在想,他鄭于川在地下車庫最後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宋小田想得入迷,沒看見手機微信裏吳隆軒的消息:
“我到北京了,大明星不請我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