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鴛鴦這一來,喚起了邢岫煙關于賈府風花雪月的記憶。那一群值得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女子,不知現在過得如何。而賈府這根內裏虛空,外表浮華的雕花石柱子,是否出現了實際性的裂痕?
邢岫煙抿唇一笑:“鴛鴦姐姐,好久不見。”
鴛鴦過來拉着邢岫煙的手,上下一打量,道:“邢姑娘出落得越發好了,真叫人看得移不開眼呢。”
“鴛鴦姐姐說笑了。”
“邢姑娘莫謙虛,我們老祖宗都聽說了,你把一個小小的針織坊管理得有聲有色的,不少京城小少爺,小姑娘的坑頭,都有康平田莊的玩偶呢。”
邢岫煙道:“也多虧言總管和兩位副總管的幫忙,岫煙才能做到這一步。”
董訓擡頭看了邢岫煙一眼,梁峒面皮一抖,自己什麽都沒有做,邢岫煙倒是把他也提到了,着實不錯。
鴛鴦點點頭,回身對言泓道:“鴛鴦此番前來,是為着傳達老祖宗的話。”
董訓和梁峒聞言,都豎耳傾聽,言泓垂首而立:“鴛鴦姑娘請說,老祖宗許久沒有言語示下,言泓洗耳恭聽。”
鴛鴦頓了頓,才道:“首先,鴛鴦要代老祖宗對諸位說一聲辛苦,康平田莊能有今天,全靠各位的辛苦經營。各位的功績,老祖宗都看在眼裏,不會虧待。個人的賞賜,鴛鴦都帶來了,言總管可以派人去取。”
言泓與董訓梁峒皆道:“老祖宗言重了,為田莊出力這是分內之事,多謝老祖宗賞賜。”
鴛鴦微微一笑,接着道:“其次,秦副總管去了之後,副總管之位空缺,還請言總管多多留意,酒鋪的管理不能脫離正途。”
“言泓明白。”
梁峒垂眸,酒鋪現在是董瑜在管理,若是言泓想擡舉董瑜,此刻就可以舉薦,然而言泓并沒有在鴛鴦姑娘面前提,這說明--言泓對董瑜的能力并不是很滿意,抑或是,不想讓董家占着兩個副總管的位置?
梁峒心頭一熱,或許,臨哥兒還有機會。他回去得多加督促兒子,争取在言泓面前露臉,讓言泓另眼相看。
“這最後一件麽,算是私事。”鴛鴦轉臉對邢岫煙一笑,道:“老祖宗托我帶了些玩意兒,來賞賜給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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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岫煙擡眸,對上了田莊其他人投過來的目光,她大大方方向鴛鴦道謝,鴛鴦道:“老祖宗說,這是邢姑娘該得的。還請邢姑娘以後不辭辛苦,放手去做。”
這個邢岫煙,竟然得到了老祖宗的青睐,不簡單吶。梁峒先笑道:“恭喜恭喜,我們田莊得過老祖宗賞賜的人,一個手都數的出來。”
董訓也道:“內子說你不錯,果然的。”
邢岫煙看向董訓,發問:“董嬸怎麽沒有來?”
董訓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得空到我們家坐坐,她會告訴你的。可淑也想見你呢,自從她成親過後,你們都沒見過面了。”
邢岫煙若有所思,鴛鴦與言泓又說了一些田莊的事情,轉過身來對邢岫煙道:“難得來,邢姑娘帶我逛逛罷。”
言泓解下身上的腰牌,遞給邢岫煙:“鴛鴦姑娘想去哪裏,你盡管帶她去。”
普通的地方,是決計用不上總管事的腰牌。想必賈母也想借鴛鴦之眼,看看田莊的真實情況,邢岫煙接過來,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邢岫煙與鴛鴦離開廣源堂,并肩走在路上,雖然才過了三個月,卻有一種經久未見的滄桑之感。微風吹拂在兩人的臉上,一絲清涼,一絲感慨。
邢岫煙道:“鴛鴦姐姐,老祖宗可好?姑母可好?衆位姐妹可好?”
這一連串的問話讓鴛鴦禁不住笑了,道:“邢姑娘問了這麽多,叫我先說哪一個好呢。”
頓了頓,道:“大夫人身體很好,衆位姑娘也不錯。只是老夫人和林姑娘身體有恙。”
“莫非老祖宗和林姐姐又着了風寒麽?”
“老祖宗是吃多了糕點,不克化,鬧肚子呢。唉,我們都在一旁勸着不要多吃,她就是不聽,小孩子似的,真是沒辦法。”
邢岫煙笑了笑,人老了可不就像小孩子一樣,需要人耐心哄麽?“那麽,林姐姐呢?”
鴛鴦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道:“林姑娘,這一次病了許久,總是好不起來,看樣子,是難捱了。”
邢岫煙心中一驚,黛玉常年生病,在衆人眼裏已經不是稀罕事,能讓鴛鴦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可見其嚴重性。
“想必大家心裏都明白,林姐姐的病,是心病啊,心病還需心藥醫。”邢岫煙輕輕嘆一口氣。
“老祖宗又何嘗不知,但是賈府家大業大,寶哥兒又是二老爺唯一的兒子,二奶奶肯定要選一個端莊賢淑,會操持內務的女子。林姑娘雖然品貌上佳,卻目下無塵,且身子骨嬌弱,所以--”
邢岫煙心中一陣凄涼:“所以,已經定下來了是麽?”
“明面上還沒有。”鴛鴦道,二奶奶的人選,不用說破,衆人也心知肚明。
遠遠地,有漁婆在舟子上唱着漁歌,一聲一聲,嘹亮愉悅。邢岫煙聽着漁歌,那歡快的旋律,卻不能讓人開懷。
兩人默默走了一陣,鴛鴦又問道:“邢姑娘,你與栊翠庵的妙玉師父,是舊識?”
邢岫煙點點頭:“她投進賈府之前,與我是鄰居。我們幼時常常作伴,頗有情誼。”
“原來如此,”鴛鴦道:“妙玉師父啊,得罪人了,而且得罪的是個大人物。”
邢岫煙心頭一跳:“這是怎麽了?”
“上個月西平老王妃聽說了她,請她過府去講經。她不知怎地觸怒了西寧王,空着手回了府,之後就閉門謝客,足不出戶。”
去王府給老太妃講經,過過場也應該會有賞賜,妙玉也許是乖張的性子又犯了,惹西寧王不悅。
“妙玉姐姐一向孤高,着實不适合與權貴之人相處。”
鴛鴦笑了笑:“話是如此,不過妙玉姑娘是個聰明人,不至于面上的禮數都沒法周全。”
“事實如何,怕是妙玉姐姐和西寧王才知道了。”
鴛鴦走了兩步,忽地想起一件事:“對了,邢姑娘,差點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情。”
邢岫煙跟着停下腳步:“鴛鴦姐姐,你直說罷。”
鴛鴦伸手入袖中,忽然,一群白鳥從遠處的湖面呼啦啦飛起來,如飄飛的白色花瓣,落在碧林之間,鴛鴦止住了動作,出神地看着那群白鳥,喃喃道:“人吶,還不如白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邢岫煙面對鴛鴦忽如其來的感慨,有點不知道如何接話。還好鴛鴦回過神來,想起自己說了些什麽,勉強笑道:“瞧我,忽然學起林姑娘來了,傷春悲秋。”
“沒有什麽,我有時也會忽然心有感懷。”
鴛鴦笑了笑,從袖中拿出一張燙金的大紅喜帖,道:“這是寶姑娘托我帶給你的,李紋姑娘和薛二爺的婚期定下來了。”
邢岫煙接過來,嘴角揚起笑容:“一對璧人,可喜可賀。”
鴛鴦道:“上面寫了你們一家三口,不知你們可否去赴宴。”
邢岫煙翻開請帖,上面寫着十月初九,離現在還有兩個多月,她想了想,道:“會去的。”就算她不去,邢忠夫婦也會去。
“你知道麽,薛家二少爺中了舉,上頭賞識,想許他個翰林院的職位,他卻說年紀輕想歷練,上奏自請當一個縣令。”
邢岫煙道:“個人有個人的想法,薛二爺有他自己的思量,旁人只能提建議,卻不能替他決定。”
鴛鴦看着邢岫煙:“他上奏自請的地方,正是保定。”
邢岫煙的腳步猛然頓住了,早已遠去的白鳥,似乎呼啦啦往她眼前飛,讓她看不清楚前面的道路。薛蝌,要來保定任職了!
短暫的心情複雜之後,邢岫煙問:“琴姐兒也來麽?”
“琴姐兒不來了,”鴛鴦道:“等到九月,琴姐兒就要與梅公子完婚,接下來,就是薛二爺和紋姐兒的婚事。”
“這麽說,紋妹妹會跟着來保定?”
鴛鴦點點頭:“上頭聽說薛二爺訂了親,特許他辦完婚事以後再上任。”
邢岫煙笑道:“這下我和紋姐兒又可以見面了,不知道她婚後還像不像以前那般活潑。”
鴛鴦看邢岫煙落落大方,對薛蝌和李紋心無芥蒂,暗自點頭,老祖宗對于這件事,是不是太多心了。想罷笑道:“好了,私房話講完了,咱們去逛逛罷,這田莊山清水秀,能住在這裏,我可真羨慕你。”
“還不是托老祖宗的福,”邢岫煙學着男子做了個手勢:“鴛鴦姑娘,這邊請。”兩人相視一笑,沿着青青禾苗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