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唉唉,你聽說了嗎,縣令大人今天要審康平田莊殺人案吶。”賣菜的大爺對肉攤的老板說。
肉攤老板剁肉的手在空中一頓,道:“兇手不是抓住了麽,告示都貼出來了,怎麽還審啊?”
賣花的小娘子湊過來道:“聽說這是縣令大人的障眼法,用來迷惑真兇的啊。”
賣菜的大爺啧啧兩聲,豎起大拇指道:“縣令大人高明啊。”
“可不是,”肉攤老板麻利地把筒骨剁成幾塊,給客人包好了,道:“我們這位縣令大人雖然年輕,在任幾年破了不少案子,也算是年輕有為了。”
買肉的客人聽了,問道:“你們可知道什麽時候過堂,我左右無事,帶着弟弟看熱鬧去。我家弟弟今年考科舉,若是能中舉,沒準能當個小官,我今兒先帶他去漲漲見識。”
賣花的小娘子道:“據說是巳時,等我把花賣完,我也去瞧瞧。”
賣菜的大爺看了看天色,道:“還有一個時辰,等孫家小厮過來,我就能賣完菜了。買完菜我回家問問老伴,要不要一塊兒去。”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等到巳時差一刻的時候,大堂外圍已經黑壓壓擠滿了人。程風在縣衙裏聽到關捕頭描述完外頭的盛況,揚唇一笑,道:“提冼塵,升堂!”
言泓隐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無意中瞧見前面一個纖細的少女悄然立着,微風吹起她的帷帽一角,露出姣好的側臉。言泓眉頭一皺:邢岫煙,她怎麽來了。
篆兒緊張地看着自家姑娘:“姑娘,咱們還是回去罷,這裏什麽人都來湊熱鬧,怪雜的。”
邢岫煙只是點點頭,并沒有要走的意思,縣令大人答應了今天會釋放邢忠,她是來接爹回家的,沒想到遇上了升堂斷案。她知道這裏人多又雜,但是敵不過心中好奇,決定留下來觀看。
縣衙早已張榜,說捉拿了真兇,她本來以為是史娘子,原來這案情并沒有那麽簡單。
程風早已收起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莊嚴肅穆地端坐在大堂之上,一拍驚堂木,道:“冼塵,你可知道你所犯何罪?”
冼塵跪下道:“大人,小人一向奉公守法,不知道哪裏觸怒了大人。”
程風看了看天色,道:“不知道麽?天色尚早,你可以慢慢想,本官陪着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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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邢岫煙心裏嘀咕:這縣令太沉得住氣了,莫非是要給嫌疑犯施加壓力逼迫他自己承認麽,為什麽不直接上證據?
篆兒道:“姑娘,要是這個人晚上都不承認,縣令大人豈不是要餓肚子了?”
邢岫煙掌不住笑了:“你呀,可以去問問縣令大人,若是他餓了,你為他做頓飯罷。”
“我可不敢。”篆兒吐舌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民衆的議論聲大了起來,程風瞄一眼冼塵,看見他的頭上細細密密地冒出了汗,心裏冷笑。磨了冼塵一個晚上,冼塵的耐心快耗盡了,再加上即将發作的煙瘾,嘿嘿,何愁他不招。
冼塵只覺得心頭癢麻不已,手指在情不自禁地抖,他擡起頭來,打破沉默。
“縣令大人,你到底要小人招什麽?您是父母官,更應該明察秋毫才是,別冤枉了小人啊。”
終于開口了啊,縣令大人笑了一下,道:“你還有個姐姐,叫冼珠。三年前忽然投缳自缢,是為什麽?”
篆兒拉一拉邢岫煙的袖子,道:“怎麽又忽然說起他姐姐來了,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
邢岫煙道:“縣令大人自然有他的原因,你莫要再說話,好好聽着就是了。”
篆兒吐吐舌頭,站在邢岫煙後頭不說話了。
冼塵聞言咬住嘴唇,許久才開口說道:“她一時想不開,就--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早一刻鐘回家,就不會這樣了。”
程風道:“你是她的親弟弟,可知她為何想不開?”
“小人不知。”冼塵神色黯然。
“我派人問過你的左右鄰居,”程風道:“他們都說你姐姐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勤儉持家,貌美心善。你們父母早逝,你們兩姐弟,想必生活不易。”
汗水順着冼塵蒼白的面頰滴到地上,他的腿開始發抖,拳頭握得死緊,才讓自己勉強清醒。
姐姐冼珠比他大歲,長姐如母,在她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父母早在姐姐十二歲的時候就雙雙去世,家裏貧寒,他們經常饑一頓飽一頓,但是在冼塵的心裏,只要姐姐還在家裏,世界就不會塌陷。
姐姐是個鄰裏聞名的小美人,自及笄起就有人來說媒。然而姐姐遲遲未曾出嫁,是因為有他這個拖油瓶。娶個沒有嫁妝的妻子已是勉強,何況女方執意要帶上弟弟才肯出嫁。日複一日,說媒的人就失去了興趣,把姐姐晾在一旁。
姐姐将他拉扯到十五歲,他終于在酒鋪找到了活計,可以養活自己和姐姐,姐弟兩非常開心,憧憬着生活能越來越好。冼塵把每月的工錢都細細籌劃,能省則省。希望一兩年之內能為姐姐存下一筆嫁妝。姐姐,實在為他付出太多太多了。
然而姐弟倆看起來即将美好的生活,在一個下午發生了扭曲。
那一天,他在別人的誘惑下,第一次走進了煙館。自此之後,煙瘾如同附骨之疽,再也無法甩掉。
他開始集中不了精力,在酒鋪裏頻繁犯錯。為了□□,他花掉了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積蓄。姐姐苦口婆心地勸他,他在家裏無數次詛咒發誓,悔恨地說絕不再去,然而當煙瘾發作的時候,他又将之前的詛咒發誓抛之腦後。
慢慢地,姐姐的眼淚越來越多,人越來越瘦,冼塵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深淵,然而他已經控制不住,回不了頭了。
後來,秦暮發現他越來越不對勁,惱怒之下要辭退他。他回到家裏,滿是絕望,沒有工錢,他和姐姐可怎麽辦?
冼塵滴水不沾,兩眼發直地坐了一個下午,姐姐急得無法,急匆匆出了門。
這一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來,疲憊得如同褪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她像小時候一般撫着冼塵的面頰,輕輕道:“塵兒,莫擔心,上工去罷,他答應我了,會保你一輩子的飯碗。”
冼塵的心又活了起來,他不明白地看着冼珠:“姐,他怎麽會這麽好心?”
冼珠蒼白一笑:“以後好好做事,好好照顧自己。□□,能戒就戒了罷。這東西,簡直比惡鬼還要可怕。”
冼塵像以往無數次一般随便答應了,冼珠烙好煎餅,回房裏睡下了。
冼塵吃了半個烙餅,看着姐姐緊閉的房門,一絲不好的感覺湧上來。他快步出門,想找秦暮一問究竟。如果秦暮真的欺負姐姐,他就把他狠揍一頓,讓秦暮娶了姐姐。妻也好妾也好,姐姐須拿到一個名分。
姐姐嫁過去,他也該有錢了。錢是個好東西啊,秦暮随便給一點,他這個內弟就什麽都不用愁了。想到這,冼塵笑了起來,走路的腳步都輕飄飄的。
不料還未走到酒鋪,他煙瘾發作,拐去了煙館。拿起煙槍的那一刻,姐姐的眼淚,秦暮的錢財,都抛到了九霄雲外。等他醒過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渾渾噩噩回到家裏,映着蒼白的月色,他迷蒙看到房梁上挂着一個布口袋,冼塵拍拍胸口,推門問道:“姐姐,你挂什麽在房梁上吶,快拿下來,在夜裏怪吓人的。”
姐姐沒有回答,回答他的是穿堂而過的夜風。
冼塵一激靈,忙忙地摸出火折子來點燈,面前的景象讓他吓得雙腿酸軟,再也支撐不住,跌倒在地。
他那溫柔漂亮的姐姐,猙獰地吐着舌頭,大大的眼睛死死地望着他,像是随時都要撲上來咬一口。
“姐姐!”冼塵撕心裂肺地大喊,狂奔出門。有鄰居被吵醒,嘟囔了幾句,又翻身睡去。誰也不知道,一路芳魂已随風而逝。
冼塵抹去遮住視線的汗珠,煙瘾帶來的痛苦已經慢慢侵蝕他的理智,再加上回憶起姐姐的痛苦,他終于忍受不住,凄厲喊道:“秦暮他該死,該死!他害死了我的姐姐,是他害死了我的姐姐!”
終于熬不住了,程風目光一亮,趁熱打鐵道:“關捕頭,去把鞋印拿上來。”
關鋪頭早就等着這句話了,立刻着人下去拿了鞋印盒子上去,按着冼塵的腳印下去,不大不小,分毫不差。
程風一拍驚堂木,道:“冼塵,現在你還有何話說!”
冼塵慘然喊道:“我是為姐姐報仇,我有什麽錯,要錯,也是秦暮有錯在先!他該死,他就是該死啊!”
程風道:“冼珠死後,你并沒有報官,卻選擇三年後報仇,是何道理?”
冼塵嘶啞着嗓子喊道:“你們這些只認錢的狗官,肯定會護着秦暮,怎麽會替我家姐姐讨回公道!我找你們,只會受到侮辱。你們,你們都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