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糖稀
第32章 糖稀
有一日我正無所事事地縮在旅館房間內靠窗的矮小的椅子上畫畫,畫板就搭在架有老舊電視的木桌上,埃德森躺在床上吸煙讀書,時不時和我閑聊幾句。奧索林。他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怎麽?我頭也不擡地繼續上色。前臺的La bambina昨日和我說離着不遠處有一座美麗的修建在丘陵上的廣場,要不要吃過晚餐一起去看看?
聞言,我直接将尚且只完成一半的畫作擱置在桌面上。現在就出發,無需等到晚上。或許是因為我匆匆忙忙換衣服的模樣很可笑,天曉得,總之埃德森低低地笑了兩聲。好,我們現在就去。他總是很縱容我。
夏天的耀克的雨水也跟密特拉的一樣稀少,我甚至都懷疑這裏比密特拉還要幹燥。在耀克居住的這幾日我和埃德森經常流鼻血,因此我倆都熱衷于開對方和自己的玩笑,說我們其實早已得了不治之症。我們離死亡不遠。這樣也好。我心想。或許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脫。不過就目前的情形而言,我和埃德森貌似是屬于除卻死亡我們什麽都擁有的那類人。這也不賴就是了。
我們在緩慢西斜的夏陽下步行了半個鐘頭才到達目的地——耀克廣場。原先我倆都以為廣場上沒多少人,事實上這裏熱鬧得和專賣街頭小吃和禮品的耀克街道有得一拼。只不過背靠綠色丘陵的廣場溫度不高,而且也沒有嗆人的白煙出現。我們二話不說徑直順着石子階梯往山間爬取。爬了三分之一,埃德森忽然提到了四個星期前我和亞達安娜在海洋之心迷路的那件糗事。我惱羞成怒,瞪着他嚷嚷着要他閉嘴。埃德森果真不說了,但仍然有低沉的笑聲鑽進我的耳膜內。
罷了。我無奈地想道。還好沒和他說我看見了北極熊和企鵝的這件事,否則又不知道會被他揶揄到何種地步。
我們繼續前行。山間很涼爽,涼爽到讓我忘記了這是耀克、這是意大利的夏天。最後我在心裏質疑自己。這裏究竟是不是耀克的丘陵?這裏會不會是密特拉曾經困住我的海洋之心呢?海洋之心也和它一樣溫涼。不過下一秒我便打消了這個荒謬的念頭。這裏是看不見第勒尼安海的,但是密特拉的海洋之心卻可以。不僅如此,我和埃德森的确從密特拉的神殿裏成功出逃。此時此刻,肩并肩而行的埃德森和奧索林是兩個切實的存在。他們既不是夢幻,也不是虛構,而是真實。真實的人,真實的呼吸,真實的皮膚、心髒、血液,還有真實的擁抱和親吻。我出了個神。噢,我倆還可以在荒郊野嶺裏真實地做一場真實的愛。噢,還有前面提到的北極熊和南極企鵝啦,因為它們也是真實的。我們并沒有在山間待很長時間便折身返回。
再度回到廣場,埃德森眼尖地發現了那根帶有典型羅馬特色的圓柱下有一個推着推車的擺攤老人,便拉着我過去了。走近一看,我們才發現那個老人是個東方人。這從他黑色的眼眸便可以窺探出。老人家的小推車裏賣的是黏稠的黃色糖稀——之前我沒聽說過“糖稀”這個單詞,事實上生長在羅馬城的見多識廣的埃德森也沒聽說過。老人家興許是見我們兩個小孩好玩,還興致勃勃地教我們念這個發音古怪拗口的陌生單詞。他說他來自中國,而糖稀是中國的特色食物之一。說着老人家便準備大顯身手一場,給我們淋澆了一只龍。我來了興趣,彎腰詢問對方能不能畫一個我們出來。老人家似是很為難的樣子,說可能不行。那您能把工具借給我使用一下嗎?我小心翼翼地問他。我會畫畫。
噢。他笑了。當然可以。
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盤中的糖稀上。埃德森低聲問我感覺如何。我沒工夫搭理他,繼續手上的動作。當一個簡易版的埃德森和奧索林出現在埃德森眼前的時候,後者似是驚訝了許久。噢,奧索林。他美麗的湛藍眼眸裏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原來你的手不止是可以拿好畫筆的。我又開始瞪他。花白了頭發的異國老人家微笑着注視我倆,很寵愛我們的模樣。我付給老人家五歐元,沒想到他卻擺擺手示意說這是送給我們的。不僅如此,善良的老人家還将最先淋澆而成的中國龍也一并遞進我手裏。我和埃德森向他道謝。臨走前,我趁着老人家轉身收拾食材的間隙,将五歐元悄悄地放在臺面上,然後跟着埃德森離去。
我倆一人一口分了那兩串用竹簽串起的甜膩膩的糖稀。它很美味,好吃極了。我頓時有些不舍,後悔方才沒有再多買幾個。一想到那串我自己畫的埃德森和奧索林的糖稀被我和埃德森送入胃中,我就一陣喜悅。糖稀上的埃德森和奧索林是連在一起的,現實中的埃德森和奧索林也同樣是不可分割的。無論是虛假的我和他還是真實的我和他,都将對彼此不離不棄。
埃德森。轉回昏暗悠長的巷弄中,我喊了一聲我心愛的人的名字。怎麽了?他轉過身問我。其實,方才你有一句話說錯了。我俏皮地對他眨眼睛。什麽?他問。
我微笑。我的手……可不僅僅是用來拿畫筆和裹滿糖稀的木棒的。
乍一聽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埃德森有些困惑。暫停一秒。我和他一同發出爆笑。與來到耀克的第一日沒有任何不同,他将我按在冰涼的石子牆壁上,親吻我。